第55章
倫敦奧運村。
開幕式過後, 沈初雪大多數時間在抓緊做最後的訓練,偶爾出門,瞥到過一兩次蘇致的身影, 也沒有機會和他說話。
運動員有比賽壓力, 他們也有新聞采集的壓力, 大家都忙。
藝術體操個人項目資格賽越來越近, 一天中午,馮歌和沈初雪做完訓練後,問她:“怎麽樣,有信心嗎?”
沈初雪:“我向來比較有信心。”
“真有把握進決賽?”
沈初雪想了想, 還是跟隊長說了實話:“其實我也不知道, 真正的賽場比試和看數據不一樣,我又沒有什麽大賽經驗……但如果問我有沒有信心, 我肯定說有。不但想進決賽,我還想拿獎。”
馮歌一時沒說話,她看着低頭用叉子吃意面的沈初雪,臉龐還有些稚嫩,話語裏滿是不畏困難的雄心, 她有些恍惚, 仿佛看到了四年前第一次參加奧運的自己。
“沈初雪。”她忽然鄭重地喊了一聲全名。
正埋頭吃面的沈初雪有些茫然地擡頭, 聽到她說:“我們要努力。”
“噢, 那當然呀。”
……
蘇致因為他優秀的英文水平,被總監在最後時刻加上了出國記者、主持人名單, 但他最為大一的實習生, 并得不到什麽重用, 每天看似忙忙碌碌, 其實就是幹些雜活
別說去解說室, 就連采訪運動員都輪不到他,每天不停地收集各種材料,第一時間掌握比賽信息,為記者準備采訪問題。
連軸轉了好多天,他終于在一次午餐時狀若無意地對領導說:“最近好多天沒休息,能讓我休息一天嗎?”他這樣忙下去,根本不可能實時看到她的比賽了。
領導愣了愣,想起由于這幾天蘇致的認真和專業太深入人心,比一些有經驗的記者還好,導致好多活兒都交給他一個人去幹了,确實該讓他休息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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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你想哪天休息?”
“可以自己選嗎?那就……八月九號?”
“我看看。”他翻了翻賽程安排,“有一個藝術體操個人和集體的全能資格賽,不重要,沒什麽需要你的,休息去吧。”
領導很痛快地批準,言辭之間,還把他當成了需要重用的得力人才。
“領導,我休息期間,能去解說室看看嗎?我想去學習學習,也幫那邊的師兄師姐們端個茶倒個水。”
“你要學習盡管去吧,別影響他們就行。”領導和藹地笑道,“你不說我都快忘記你才大一,表現很不錯,等實習結束給你評個優秀實習生。”
“謝謝您。”
……
倫敦的中午,正是國內的晚上。
沈記面館在全國的十餘家分店自七月開始,就統一在店面裏裝上了一臺液晶電視機,并開始每年夏天的夜宵檔。
今年沈記還特別辦了一個活動,奧運會期間,凡在夜宵檔單筆消費滿一百,贈啤酒兩罐,為此被好多老顧客說老板太摳門兒。
沈展昭心道,那可不得摳一點兒,他還得給女兒攢嫁妝呢。
不管摳不摳門,沈記的夜宵檔生意就是別處好,晚上在店裏吹着空調,看着奧運賽事,喝着兩罐兒贈送的啤酒,胡吹漫侃,好不惬意。
當然他們最後都會發現自己虧了,為了送的啤酒湊滿一百,可兩罐啤酒壓根不夠喝,往往到散場時桌上堆滿了啤酒罐、飲料罐,實際支付遠不止一百,偏偏因為跟人聊嗨了,心裏還覺得暢快。
體育賽事也不是樣樣都受觀衆喜愛,遇上冷門的,就有顧客喊:“老板,能不能換個頻道啊,老看體育頻道也得膩啊。”
沈展昭親自坐鎮最初的那個面館,炸着金燦燦的豬排,擡頭看了一眼電視機,正在播放的是賽馬,他自己也對這項目沒什麽興趣,然而他還是慢悠悠地說:“遙控板都讓我媳婦收走了,只能播體育頻道。”
“沒關系呀,電視機上就能按吧。”那人說着,就站起來要去自己調頻道。
沈展昭急了,連油鍋裏的食材都顧不上,拎着個漏勺趕出來,護在電視機前:“不行不行,就只能看體育頻道,人運動員都在為國争光呢,咱們自己是不行了,看個節目支持支持總行吧?”
他跟陸敏确實恨不得跟着去國外,然而仔細商讨之後,發現他倆都不會英文,出去也是給女兒添亂,幹脆不去了,就在國內看她的比賽。
那個作勢要換頻道的人,看到沈展昭的舉動,卻對他身後那桌人笑道:“我猜對了沒有,老板就是個體育迷,他還不想承認!”
又有人起哄:“老板,是不是你家有什麽親戚去比賽了啊,這麽執着,換一天臺也不行。”
沈展昭握着漏勺,走進廚房:“不說我是不是體育迷,這塊兒豬排都糊了,你們買單不?”
沈初雪去奧運的事,其實他和陸敏連老家都還沒說,更不能跟這裏來來往往的食客說。
他早就知道,曦曦要去的這個項目,四年前根本沒有人進決賽,作為她的父親,沈展昭再自大也不敢說他閨女就一定能進決賽,萬一進不了,他們知道不怪曦曦,可村裏人未必這麽想。
保不準就有那些人,自己不見得有多厲害,卻喜歡說別人,沒進奧運決賽到他們嘴裏不知道會被說成什麽。幹脆先不說,以後見機行事。
***
八月九號轉眼到來。
倫敦時間中午十二點,将開始藝術體操個人項目資格賽。
這天早上,馮歌出了一些狀況。
她的腳踝似乎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對主人發出不滿的抗議。所有人圍着馮歌,她的臉有些蒼白,卻依然繃着,嘴唇抿得緊緊的。
“打一針封閉吧。”馮歌對隊醫道。
隊醫同意了,馮歌卻在他動手前,改口:“兩針,腰上也打一針。”
周圍忽然無比安靜,沈初雪捏緊了拳,她卻跟其他所有人一樣,好一會兒不敢開口問她,腰怎麽樣了。
隊醫給她檢查了腰傷,跟馮歌和教練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打。
“別圍在這裏了,趕緊去準備。”教練散開其他人。
沈初雪拿着粉底和粉撲,繼續幫隊友們化妝。
她們比賽需要自己化妝,沈初雪好歹在娛樂圈混過,化妝技術比這些真正一心只在體育上的姑娘們強一些,一早就說好這次奧運藝術體操隊的妝容由她承包。
總共也就八個人,她先幫集體項目的六個姑娘化好,然後是自己,最後為打完封閉的馮歌化妝。
她們平時化妝不多,陶願先照了鏡子,大贊沈初雪的化妝技術,直接把她化漂亮了不止一個度,正在被沈初雪畫眼影的馮歌,也跟她道謝。
能在奧運漂漂亮亮地出現,當然最好不過。
“隊長,你真的可以嗎?”沈初雪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馮歌告訴她:“以後不要再問這種問題,你記住,必須可以。”
沈初雪又想起牆上那四個鮮紅的大字來了,“嗯”了一聲,帶着點鼻音。
“別難過,其實你現在應該開心的吧?好不容易來了這裏,馬上就要上賽場了,應該激動更多一些?”馮歌放緩了語氣,“別被我影響,去享受你的奧運。”
沈初雪咬着唇,因為在給她化妝,她們靠得很久,彼此靜靜地注視了一會兒,很鄭重地應下,手上用大刷子幫她撲上散粉。
她改變不了什麽,最多只能幫大家化化妝,剩下的,她只能盡量保證自己不出差錯,然後便是,享受奧運。
沈初雪收起化妝包,她們排成一列,穿着同樣的紅黃底色運動外套,準備入場。
……
蘇致今天在解說室。
每個項目都有兩名解說員,一名是主持人,大多是傳媒大學播音主持系科班出身,蘇致喊他們師兄師姐;另一名一般是該體育項目退役下來前運動員,負責解說比賽中更專業的內容。
今天是藝術體操的資格賽,主持人是在體育頻道幹了很多年的郝旭,專業解說是從藝術體操隊退役的唐悠然,比馮歌還要早幾屆參加奧運的人物。
選手們還沒入場,兩位解說正在介紹藝術體操項目的基本情況,以及本次參加比賽的一些著名選手。
蘇致安靜地坐在演播室外,耳邊能聽到解說員的聲音,眼前能看到演播室外屏幕上的畫面。鏡頭對着比賽場地,選手們還沒有入場,觀衆卻座無虛席,有幾個鏡頭甚至清晰地拍到了觀衆臉上用油彩畫的國旗。
畫面不斷剪切,忽然,穿着醒目運動裝的一隊姑娘步入場地。
凡是中國人,看到這樣的顏色,就知道這是自己國家的選手,絕不會認錯。
鏡頭果然全給了她們。
美麗的中國姑娘們今天都化了妝,眼影用了一點亮粉,一眼看過去亮晶晶的,一個賽一個的漂亮。
蘇致聽到唐悠然和郝旭開始一次介紹本次的選手,第一位是參加個人全能的隊長馮歌,其次是集體全能的高露芝、陶願……但不管他們在介紹誰,蘇致的眼裏只有走在最後的那個小家夥。
她沒有像隊長一樣凝重地繃着臉,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或多或少地流露出緊張,她無比自然地對着鏡頭甜甜地笑,如此溫暖,如此純真,就像一輪小太陽。
他不由得露出微微的笑意,并且被太陽照耀得渾身血脈舒張,連呼吸都急促了些。
郝旭終于說到了沈初雪:“這是我們的小将,今年十六歲的沈初雪。”
“她今天看起來狀态很不錯,年紀小的選手往往心理上反而更輕松。她是在全錦賽上的成績超過了馮歌,得到了今年奧運的名額。接下來就看她今天能不能繼續有那樣的發揮。”唐悠然道。
鏡頭給了她一個特寫。這一刻,少女的笑容在千家萬戶被播放。
曾經在這一年靠電影聞名全國的沈初雪,以另一種方式,有了一個特寫,讓無數觀衆看清并記住了她的模樣。
……
倫敦的正午,國內華燈初上。
沈展昭仍坐鎮老店,今天的“坐鎮”,卻是真的坐着。
晚餐最忙的時候,他這位老板就把事情全扔給店裏其他廚師去做,也不管顧客什麽表情,自己占據了看電視視野最好的位置,要不是這電視機挂在牆上,他大概恨不得把機器抱在懷裏。
大家情不自禁吸溜着面條,跟他一塊兒去看電視,結果比賽都沒開始,場館裏空蕩蕩的,只有觀衆席坐滿了人,簡直不知道沈老板在激動些什麽。
沈展昭看了一會兒,對着那空場地都幾乎要熱淚盈眶,陸敏還沒到,他又火急火燎地打了個電話去催。
約莫十分鐘後,一身職場裝束的老板娘終于趕到,運動員們也終于要入場。
受情緒激動的面館老板影響,食客們也有些莫名的心潮澎湃,緊盯着電視畫面,發現這是個從來沒聽過的項目,很快又發現這個項目的選手,要不是她們穿着統一的運動外套,簡直漂亮得讓人忘記這是奧運直播,倒像是選美直播。
尤其是走在最後那個小姑娘,那笑容甜的,真叫人心都化了,比那些什麽童星好看不知道多少。最漂亮的姑娘,果然都在國家隊!
沈展昭和陸敏不錯神地追随着女兒的腳步,夫妻倆在桌子底下緊緊握住了手,比賽還沒開始,他們就恨不得落淚了。
激動啊,驕傲啊,他們閨女去奧運了!
這一刻的沖擊比之前曦曦打電話告訴他們時,還要大得多,仿佛這樣一件大事,此刻才在他們心裏切切實實地落到了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