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
裴修在鎮上各個房屋之間繞行和翻躍, 用最快的速度出了鎮。
一路跑往女兒塔所在的位置,隔了老遠,就看到那地方果然伫立着一座矮小的“塔”, 外形與鎮長家裏那張紙上畫的一模一樣。
他快速跑過去, 在距離十幾米遠的時候,隐約聽見那裏面傳來一陣輕輕的哭聲。
于是他稍微放慢腳步小心地靠近, 随即發現那聲音不像嬰兒, 應該是屬于女童。
他不由皺了皺眉——從鎮裏出來之前, 他就已經聽到遠處響起了那些“人”的奔跑聲。
今天有人觸發死亡條件, 那麽小姑娘此時絕不應該留在這裏, 而是會去客棧殺人才對。
可她……确确實實還在塔裏。
是客棧那邊出了什麽意外嗎?
他抿起嘴角, 心裏産生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是不是應該趕回去看看情況才對?萬一她那邊有危險……
不,真正解決危機的辦法只有一個。
裴修很快下了決定, 将毛筆拿出來,堅定地走向前方的女兒塔。
女孩的哭聲不斷從那唯一的“窗口”傳出來, 随着距離越來越近,聲音也越發清晰起來。
在如此寂靜的夜晚, 它聽起來格外凄婉痛苦, 令人感到一陣絕望的窒息。
裴修在梯.子前停了下來, 深吸一口氣,将毛筆咬在口中,開始向上攀爬。
他知道這很危險,因為無法确認客棧老板給出的線索到底可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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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小姑娘不在還好,即使被騙了還有逃脫的機會。可現在鬼就在裏面,他卻要主動去找她。
也許趁現在轉身離開才是最好的選擇,可鎮子裏一定出事了,他不能就這麽一無所獲的回去。
他很快爬到了洞口, 先将一條腿搭到內側,有些困難地側着身子把梯.子拉了起來往內部塞,一會兒出去還得用。
在此期間,女孩的哭聲消失了。
女兒塔內幾乎一片漆黑,他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只能盡量用最快速度把梯.子弄進來,然後一躍而下。
當雙腳落“地”的那一刻,裴修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是踩在了什麽柔軟的東西上。
他知道那是什麽,所以點燃蠟燭以後,也不忍低頭去看。
燭光把周圍照亮,他轉過頭,看到了蜷縮着靠坐在牆邊的小姑娘。
現在的她是普通孩子的模樣,臉頰上的道道淚痕在燭光下清晰可見。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裴修咬在嘴上的筆,眼神明亮熱切,隐含着一絲絲的期望。
在她身下,是已經混雜在一起、根本無法分清的大片嬰兒屍體。
而女孩腳邊還有一條明顯被啃過的手臂。
裴修垂了下眼睛,目光中滿是悲憫。
他取下毛筆,輕輕嘆出口氣,舉起蠟燭,踏着無數腐爛發臭的屍體,在小小的塔內一點點查看。
沒多久,在一面土磚牆上,一片密密麻麻的、用石頭劃出的刻痕便躍入眼簾。
他彎下腰辨認了一下,随即心疼得皺起眉來。
閉上眼緩了兩秒,才回頭,對她叫出那個名字。
左青的小腿傳來一道鈍痛。
她知道,那是被牙齒狠狠咬下的感覺。
可是她沒有辦法,在她眼前,是一層又一層不斷湧來的“喪屍”。
殺死一個還有下一個,但它們又不會排着隊讓她一個個挨着來。
在一次次攻擊和防禦中,她的肩膀、手臂、腿部、甚至腰間,都已經被它們咬過!
血肉被生生撕扯下來的那種痛苦,大概和死亡沒什麽兩樣。
但她不會乖乖等死,就算真的要死在這裏,也只能是拼到最後一口氣!
她用力一甩抽出小腿,一腳狠狠踩在它腦袋上,同時胳膊一揚,“噗呲”一聲用刀刺死另一個!
手臂早已經酸麻無力了,連拔刀出來的速度都慢了許多。
身後,一張惡心的大嘴又用力咬住了她的肩膀……
眼前層層疊疊的“喪屍”依然如潮水般不停不歇地瘋狂湧向她,還有數十只繞到了身後,把她團團包圍。
快到極限了,她知道。
連刀都快要握不住了。
她大喊一聲,猛地擡高手臂,雙手一起握住刀柄,用盡全力向後一刺,将咬在肩膀上的那只擊殺!
與此同時,卻已有幾只撲了上來,一下子把她壓倒在地!
一張張散發着惡臭的嘴,在她面前迅速放大。
她無可奈何的偏開頭,雖然還在用力推着它們,卻也已經做好了被一口口咬死的準備……
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之間,所有的動作和聲音,一下子全部停住了。
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左青愣了一下,随即撐起身子迅速退出包圍圈。
可惜出口被密密麻麻的“喪屍”堵住,實在沒辦法出去。
她正猶豫是不是應該從它們之間擠出去,下一刻,卻見它們全都慢慢的轉過了身,開始向外跑去。
從院子裏開始,混亂的腳步聲逐漸響起,漸漸遠離。
直到屋內最後一只活着的“喪屍”離開左青的視線,她才渾身一松,再也站不穩,雙腿一軟,猛地癱坐了下去。
裴修以最快的速度跑回鎮上,途中便遇上了那群奔向女兒塔的“人”。
他躲進小巷,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心中沉了又沉。
等到它們跑過,他幾乎是狂奔着跑了回去。看到那扇大開的院門時,心裏便咯噔了一聲。
他快速跑進去,一邊穿越庭院,一邊大喊着左青的名字。
可是一直沒有回應。
他慌了,心底裏一陣發涼。
跑到房門口才看到,屋內竟橫七豎八的不知道躺了多少具屍體。
它們一層層堆疊起來,一眼望去,仿如一座屍山。
在那山的頂峰處,有一道瘦小的身影,正低垂着頭靜靜地坐着。
被污血染透的短發垂墜下來,擋住了她大半張臉。而露出的部分,也幾乎不見本來的顏色,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紅。
渾身上下更是沒有一處幹淨的地方,整個人就像被血浸泡了一樣。
甚至……還有好多傷口。
裴修愣在門口,過了幾秒,才急忙大步走進去,踩着屍體趕到她面前,低聲叫了她的名字:“左青,你還……好嗎?”
直到此時,她才終于有了回應,緩緩擡起頭來看向了他。
裴修看到她的眼睛,怔了怔,又有點手足無措:“你,你哭了?”
話落,她猛地擡起手臂,狠狠抹了下眼睛:“不可以嗎?那麽多惡心的東西朝我身上撲,你看看我這一身都成什麽樣子了!”
濃濃的哭腔裏帶着萬分委屈,她抽了抽鼻子,聲音沙啞得厲害:“他們倒是死得快,我好不容易活下來,連找個人報仇都找不到!”
她越說越氣,又氣憤又憋屈,眼淚跟着大顆大顆地往下滾。
随後,腦袋向前一低,抵在了裴修胸膛,抽抽搭搭道:“全都怪你!你怎麽這麽慢啊!再晚一分鐘我就死了啊……”
裴修渾身一僵,下意識擡起雙手來又停在半空。
他猶豫了一下,剛想抱一抱她好好安慰,一低頭卻發現……
她正扯着他的衣服擦臉。
——原來是自作多情了。
他無奈的笑了一下,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他還是輕輕抱了她一下,溫聲道:“對不起,是我太慢了,都怪我。我帶你回客棧吧,燒點熱水讓你洗個澡好不好?”
左青擡頭,露出一張大花臉:“那你快背我,我腿好疼!”
裴修低頭細看,才發現她腿上有好幾道傷口,全是被牙咬的,其中三處甚至還被咬掉了肉。
他心中不由一疼,有些難以想象她剛才到底一個人經歷了什麽。
在那種孤立無援、幾乎毫無希望的情況下,要有多強大的心,才能一直撐着沒有放棄?
他轉過身躬下來,語氣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來,小心一點。”
月色下,他背着她快步跑回客棧,直接把人送到床上躺着,又急急忙忙下樓去燒熱水。
可柴火竈實在太難用了,他火沒升起來,倒是嗆得直咳嗽。
于是他又去将老板叫醒,讓他去燒水,自己則趕去了藥鋪,裝了幾瓶金創藥跌打酒之類的東西。
回來的路上去成衣鋪随手拿了件女裝,匆忙趕了回來。
等左青洗完澡,裴修幫着處理了傷口後,天都快要亮了。
他們換了間幹淨的房間,裴修還是睡在地上,偶爾悄悄起來查看她的情況,怕她發燒或者口渴。
好在睡了半天之後,左青就“生龍活虎”的醒了。
雖然狀态沒真好到那種程度,但也只是比較虛弱,沒出現什麽不好的狀況。
她醒來時看到床邊有張小桌子,上面放着一只裝了熱水的瓷盆,裏面熱着清粥小菜。
枕頭旁邊還壓了張紙條,寫着:我下樓看看,很快回來。
雖然是毛筆寫的字,但居然寫得很好看。
與此同時,左青的彈幕框裏也很熱鬧。
【彈幕】:嗚嗚嗚姐姐終于醒了,我都吓死了
【彈幕】:左青妹子,你真的太棒了!我愛你!
【彈幕】:以後我的人和我的票全都是你的!
赦免票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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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兩分鐘,她得到一百多票。
她好像懂了,在這裏面想要票的話,要麽做個聖母,要麽拿命來換。
左青動了動身子,扯得身上各處的傷口和肌肉一陣發疼。
随後她才注意到,今天這個世界似乎有點不對勁。
——太熱鬧了。
不論是樓下還是窗外,都有嘈雜的聲音傳進來。
而且,還是那種叫賣吆喝聲和人們的談話聲。
就像是……一個正常的古代小鎮。
她皺着眉仔細聽了聽,心裏越來越好奇,忍不住慢慢撐起身體挪下床,走到窗前去看。
可才剛在窗戶上戳了兩個洞,就聽見身後傳來推門聲。
裴修進屋看到她站在窗戶那兒,又好笑又無奈地上前來扶她:“你傷成這樣還亂走?”
說着看了眼窗戶上的小洞,沒忍住低笑了一聲。
他覺得,她有時候很無賴,但有的時候又壞得挺可愛。
比如明明可以推開窗戶,卻非要幹點壞事把窗戶紙給戳了。
“外面什麽情況?”左青問。
裴修笑答:“似乎是時間線變成了事發之前,我剛才下樓還看到那個小姑娘在大堂裏,跟着一個書生學寫字。”
左青喉嚨有點發疼,咳了兩聲,說:“我也要下去看看。”
“那你先把粥喝了,我帶你下去。”裴修知道他攔不住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左青很快把粥喝光了,接着沖他伸出雙手道:“小裴子,背哀家下樓!”
裴修:“……”
他要收回剛才想的那句“可愛”。
【彈幕】:哈哈哈哈哈哈我他媽笑死
【彈幕】:繼玄奘之後,裴修再得新昵稱。
【彈幕】:這小瘋子渾身都是傷了還擱這兒皮呢!
雖然這個聽起來十分像太監的名字讓人很抗拒,但裴修十分大方地選擇不跟傷患計較。
他笑容溫和地背着她走到了樓梯口,然後停下來說:“再那麽喊我一次,我就從這裏把你扔下去。”
左青沖他後腦勺做了個鬼臉:“小裴子,你廢話太多了,趕緊下去!”
裴修:“……我可是認真的,不許亂喊。”
一邊說,一邊就背着她下去了。
恢複到以往模樣的小鎮十分熱鬧,客棧裏的人也不少。
二人到了大堂內,裴修向左青指了指角落的桌子:“就是她了。”
那邊,一個穿着補丁衣服的小女孩正趴在桌上,手裏捏着只毛筆,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着什麽。
她旁邊坐着個斯斯文文的書生,正在搖頭晃腦地背書。
這一幕看起來很溫馨很美好,可是很快,一道尖銳刻薄的大罵聲便将一切打碎——
一名臉色蠟黃的中年婦人從客棧外面大步走進來,遠遠看到了小姑娘,頓時破口大罵道:“好啊你個小賤蹄子,老娘讓你看好弟弟,你就是這麽看的?!”
說話間她已走到那邊,狠狠揪住了女孩的耳朵,嘴裏辱罵聲不斷,還順便瞪了那書生一眼。
書生站起來想勸,可對方太能罵了,他愣是插不上一句話。
女孩耳朵被揪得發紅,人也被這樣拉了起來,卻一點也沒哭,反而忍着疼把毛筆好好放在了桌上。
“養你這麽個賠錢貨有個屁用!一個女娃還想學認字兒?給老娘滾回去洗衣服!”
女人大罵着将她拖走,書生有些急了,在後面大喊了一聲女孩改後的名字。
随即,那女人一下子站住,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裏,滿是嘲諷和不屑。
母女二人走出老遠,左青還能聽到她的諷刺:“就你還想改名?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來的玩意兒!”
左青拍了拍裴修的肩:“快跟上!”
裴修無奈,邊走邊說:“你這是把我當坐騎了是吧?”
她道:“我又沒拍你屁股。”
裴修:?
【彈幕】:裴修:你居然還想拍我屁股!
【彈幕】:堂堂影帝淪為坐騎,這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左青的扭曲?
走出客棧,外面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十分熱鬧。
左青轉着腦袋到處看,口中低聲提醒裴修:“還有個人不知道躲在哪兒了,你幫我找找,要是逮到他,我就把他一刀刀切成片!”
裴修嘆氣,當作沒聽見後半段。
二人一路跟着小女孩母女,走到了孫家鐵鋪。
那個母親始終都在罵她,她卻只是低着頭,不敢哭也不敢鬧。
到了店門前,婦人撿起旁邊的一塊瓦片,“啪”一聲扔在地上摔碎。
女孩就像是早已熟悉了一般,自覺地走過去,跪在那上面。
看起來應該是孫鐵匠的男人就在屋子裏打鐵,一眼也沒出來看過。
婦人還覺得不夠解氣,站在她旁邊又一陣辱罵嘲諷。
周圍的行人來來往往,紛紛側目看過來,卻又都冷漠的離去。
而左青腦袋轉來轉去的,竟真在無意中看到了那個黑衣服男人!
她趕緊拍拍裴修:“快快快,那邊看到了嗎!縮頭烏龜還想跑,快追!”
裴修:“……”
還說沒把他當坐騎。
不過等他們追過去的時候,人早就不見了蹤影。
二人慢慢逛着街回到客棧,很快度過了這一天。
次日早上,裴修下去時又看到了小女孩在練字。
仔細觀察才發現,這裏的時間應該是有跳躍的,不是一天天慢慢來。
他上樓叫了左青,沒多久,兩人就看見一個小男孩慌慌張張跑過來,對女孩大喊:“樂弟,你快回去吧,你弟弟出事兒了!”
女孩臉色大變,扔下筆就跑。
裴修背着左青跟過去,趕到孫家鐵鋪時,見裏面已經有好些看熱鬧的人了,便也往內擠了擠。
人群中間,有個老大夫正在為地上躺着的小孩子看傷。
小男孩頭上有血,身上也濕淋淋的,像是掉到了水裏。
孫鐵匠臉色陰沉地在旁邊站着,他妻子則不斷哭泣。
另外兩個大點的女兒也出現了,臉色煞白的跪在一邊,身體抖個不停。
小女孩躲在人群裏,關切地看着不省人事的弟弟,卻不敢往前走一步。
從其他人的議論中,左青他們得知這個孩子是掉到了井裏。
孫家兩口子接了個定做什麽鐵器的活,當時跟顧客去了對方家裏,臨走時吩咐了三個女兒看好弟弟。
誰知道回來時孩子一個都不在,進後院才發現兒子掉到了井裏!
很快,老大夫診斷完成,表示沒什麽大礙,頭上也只是磕破了皮。
随即人們陸續散去,裴修也正想帶左青走,卻發現那家人像是看不到他們似的,便留了下來看後續。
只見孫鐵匠拿出了一根手指粗的木條,面色狠厲地走到大女兒面前,擡手就要往下抽!
就在這時,大女兒卻急忙分辨:“爹爹,不關我和二妹妹的事啊!我們出去前和三妹說了,叫她看好弟弟,她也答應了,可誰知她竟然也走了!”
二女兒聞言,心虛地看了小女孩一眼,低着頭一狠心:“對,對啊……爹爹,這不關我們的事,都是三妹沒看好弟弟!”
小女孩顯然懵了,愣愣地站在那裏,好一會兒才分辯:“不,不是的爹爹,是我想出去學寫字,跟大姐二姐都說了……”
“難不成她們兩個一起冤枉你嗎!”孫鐵匠冷聲打斷她,拿着木條便狠狠抽過去:“你這賠錢貨差點把我兒子害死!我們家養你到底有什麽用!”
他說到這裏,忽然目光一閃,把木條往地上一扔,拽起她的衣服就往外拖!
他惡狠狠地說:“留着你就只能白花老子錢,幹脆今兒就把你扔塔裏去,省得你哪天害死我兒子!”
女孩被吓得臉色大變,努力地反抗着,不斷求饒認錯,雙腿都在地上磨出了長長的兩道痕跡。
可她的親生父親,卻一丁點兒也沒有心軟,愣是一路拖着她往鎮外大步走去。
一路上,經過了數十家店鋪和小攤,與上百的行人擦身而過。
她恐懼的哭喊聲,卻只引來人們看戲的眼神。
在被拖出鎮子時,那兩條腿早已拖出血痕。
此時的女兒塔,建立在一片綠油油的田野之間。那些農作物生長極好,看起來生機勃勃。
孫鐵匠一鼓作氣,扛着她爬上塔邊的梯.子,毫不猶豫地把她塞進了塔裏。
從塔裏傳出的驚恐哭喊聲顯得更加響亮,可這位父親卻只是轉頭吐了口唾沫,像丢掉什麽垃圾一樣輕松地回了家。
左青和裴修沉默地站在不遠處看着一切,卻什麽也做不了。
随即,時間開始飛速流逝。
天空迅速變黑又飛快亮起,連續幾次之後,二人發現前面的女兒塔忽然變得半透明起來。
他們可以清晰地看見,餓得奄奄一息的女孩躺在大量嬰兒屍體上面,慢慢地伸出手,抓起了一條腐爛的手臂。
一邊哭,一邊啃。
又過了幾天,變得不人不鬼的她,才被到田間來除草的老太太發現。
老人聽到裏面傳出哭聲,爬上梯.子看到了她在啃屍體,當即吓得摔了下去。
這之後,這位老人便偶爾會來送一次飯。
又一段時間過去,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帶領着幾個男人一同來到此處。
其中一個推着板車,上面滿是易燃的柴火。
老人匆匆趕到,哭喊道:“鎮長啊……鎮長……那塔裏還有個六歲的小女娃呢!她是活的,先把她放出來再燒吧!”
鎮長驚訝得咦了聲,接着卻問:“那女娃是她爹扔的,還是不小心掉進去的?”
老人遲疑了下,還是說了實話:“是,是她爹扔進去的……”
“哦,”鎮長笑了下,毫不在乎地說:“既然是不要的,那就不能放出來,否則誰養她呢?”
老人張了張嘴,也沒能說出什麽來。
鎮長見她不說話了,一揮手道:“行了,把柴扔進去,燒!”
女孩的哭聲從塔內傳來,老人不忍地別開了頭。
而其他人,仿佛什麽也沒有聽見。
熊熊烈火自女兒塔內部燃起,那一聲聲慘叫,凄厲得令人頭皮發麻!
別說裴修,就連左青都皺起了眉頭。
當慘叫聲漸漸消失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開始迅速崩塌。
天空慢慢變成了兩人所熟悉的紅色,田地裏的作物全部枯死,取而代之的是像被火燒過一樣的黑土地。
原本站在那裏的人都不見了,女兒塔也沒了,地上只有一片新蓋上去的土。
裴修道:“我們進鎮子看看。”
二人返回之時,卻見大量驚恐的鎮民背着包袱往外跑。
可是最前方的幾個人,在跑到一定距離後,忽然就自燃起來!
他們在地上不斷滾動哀嚎,活生生的被烈火慢慢燒成了人形黑炭。
其他人吓壞了,又驚叫着跑回鎮上,不敢再踏出一步。
路過鎮口那塊刻着鎮名的大石頭時,左青讓裴修放了她下來。
然後她撿了塊小石頭,把那個“餘”字打上叉,在旁邊寫下一個“愚”。
裴修輕笑:“設計這場審判的人大約也是這個意思。”
兩人走進鎮中,見大街小巷都亂成了一團。
有人大哭,有人亂跑,有人瘋瘋癫癫地在大街上脫褲子。
但明顯大多都還是正常人,都是被突變的環境和鎮外自燃的情況吓壞的,女孩和諸多鬼嬰對他們的報複還沒有展開。
左青說:“我們去孫鐵匠家裏看看。”
那是女孩的親人,也是害她慘死的仇人,恐怕是第一個會去找的。
而兩人趕到時,就正好看見女孩的父母跪在店門外,對着眼前那個形容可怖的女孩不停磕頭求繞。
二人痛哭流涕,在求饒的間隙還不忘細數這些年來對她的好。
孫鐵匠道:“誰讓你是個女娃呢,別的女娃生下來就被扔了,我們還養了你這麽多年,你怎麽能來害我們……”
婦人也哭着求:“樂弟,是我們不對,我們不該把你扔了,可是你先做錯了事,沒有看好你弟弟啊!如果你一定要報仇,求你找我們就好了,不要傷害你弟弟呀!”
女孩冷漠的用沒有瞳孔的白色眼珠看着他們,忽然嘻嘻一笑,轉過頭,向店鋪內望了一眼。
緊接着“砰砰”的響聲,和男童的大哭聲便一起傳來。
那夫妻兩臉色一變,當即想進去看兒子。
可是還沒等他們從地上爬起來,裏面的哭聲就一下子戛然而止。
婦人瞬間白了臉,也不管女孩現在的樣子有多可怕,竟指着她破口大罵起來,仿佛她還是以前那個好欺負的小女兒。
但女孩卻只是笑着,等到她罵完了,輕輕開口問:“你知道,我的名字嗎?告訴我,我就放了你。”
婦人愣住了。
她知道女孩問的不是“樂弟”這個名字,眼神開始轉來轉去,像是在用盡全力去回想。
可她什麽也想不起來。
明明那個時候,她不光聽書生喊過,後來還在店門口以此嘲諷過,但現在卻已經完全記不起來了。
從那天到現在,一個多月而已。
旁邊的孫鐵匠厲聲道:“你不就叫孫樂弟嗎!你還有什麽名字?!”
女孩看向他,發出“嘻嘻”的笑聲來。
然後後退了兩步。
兩只渾身焦黑的鬼嬰,就從她身後憑空出現,一點一點,爬向了夫妻二人。
夫婦兩驚恐萬分,一面求饒一面意圖逃跑,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完全不受控制。
鬼嬰就在他們絕望的眼神中,慢慢爬到他們面前,繼續向前……鑽進了他們的身體裏。
下一刻,二人目光逐漸變得呆滞。
“你們知道,我的名字嗎?”小女孩突然轉過頭,看向了左青和裴修。
裴修回視着她,露出一抹親和溫暖的笑,輕輕說:“我們知道,你叫孫勝男。”
一個多麽簡單普通,又充滿深意的名字。
她并不知道這個名字裏其實也含有性別歧視,她只是簡簡單單地希望,自己可以勝過男孩而已。
小女孩看着他們,身上的焦皮開始迅速消失,恢複到了生前的模樣。
她對他們甜甜的笑了一下,輕快地說:“謝謝。”
然後,一切都消失了。
左青和裴修眼前一黑,再睜眼時,已經回到了客棧裏,而街道上依然人聲鼎沸。
接下來的審判時間,變得格外輕松。
左青留在客棧休息,裴修則時常外出,幫她找那個躲起來的罪犯。
最後一天早上,裴修給左青端了吃的上來,說:“最後一天了,我再去找找,如果找到就給你帶回來。”
左青哼哼了兩聲:“要是找不到,就給我帶糖葫蘆回來。”
裴修笑:“好的,小朋友。”
左青瞪了他一眼,他哈哈大笑,轉身就跑了。
走出客棧,裴修回頭望了一眼二樓窗戶。
那上面的兩個破洞像兩只眼睛似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在後面暗中觀察。
他若無其事地走離了這條街,在徹底避過了客棧的視野範圍之後,左拐右拐,經過好幾條大街小巷,最後停在了一條小胡同內。
走到一扇木門前,裴修擡手叩響了門。
片刻後裏面傳來一位婦人的問話聲:“誰呀?”
他不語,又叩了叩門。
随即腳步聲漸漸靠近,婦人拉開了一點門,探着頭狐疑地看着他:“你是?”
裴修笑說:“請問是不是有位青年寄住在你家?我是他朋友,來找他有點事。”
婦人一愣:“是……但那位公子現下不在。”
他便問:“我可以進去等他嗎?”
婦人打量了他一陣,見他眉目俊朗,笑如春風,身姿挺拔,無論怎麽看都不像個壞人,竟真的就讓他進去了。
進門後裴修見院子裏有些沒劈好的柴火,主動提出幫忙,因而避開了對方的閑談和詢問,沒有露出什麽破綻。
大約二十分鐘後,大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裴修放下斧頭,跟着過去開門的婦人,走到了靠近門後牆壁的位置。
婦人打開門看到來人,笑說:“公子回來了?你的好友來了,正等着你呢。”
話落,門外的黑衣服臉色大變,轉身就跑!
幾乎同時,裴修大步追出。
雙方距離極近,即使一時沒有追上,他也絕不可能逃得掉。
二人從街頭追逐到巷尾,将大半個鎮子都跑了個遍。
最後在途經水果攤時,裴修随手拿了兩顆梨,一邊追一邊對着他腦袋砸了過去!
黑衣男猝不及防往前一跌,雖然沒有摔倒,但速度卻因此一緩。
待他想要繼續往前跑時,裴修卻已經趕來,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
順手扯了對方錢袋甩給為了梨追來的小販,裴修扯着人就拐進了最近的小胡同。
黑衣服自然不肯乖乖跟着去,轉過身就朝他揮了一拳!
裴修卻一把捏着他手腕,用力往外一擰,疼得他龇牙咧嘴,不斷求饒:“哥,哥,我錯了!手快斷了,你快放開我!”
裴修嘴角微揚,笑得溫柔,手裏動作卻越發用力:“你叫誰哥?”
黑衣男啊的慘叫起來,整張臉皺成了一團,急急道:“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裴……裴先生,你饒了我吧!”
下一秒,他的左手卻忽然從背後伸出,以極快的速度襲向裴修的脖子!
手裏銀光閃閃,顯然是握着一把刀!
裴修目光一厲,松開他的手腕,同時一腳踹出,正确無誤地踢在他左手上,“咣當”一聲把刀子踢落在地!
對方眼看情況不妙,轉身就往外跑!
裴修瞥了眼地面,踢出顆石子,“嘭”一下砸在了他後背上。
之前在大街上他還留了幾分力,此時卻是用了全力,黑衣男頓時痛呼一聲,重心一個不穩,直接往前摔了個狗吃屎。
當他手忙腳亂地好不容易爬起來時,一把冰冷的刀卻已貼在他脖頸。
可笑的是,這刀原本是他的。
他終于知道自己完全不是裴修的對手了,也不再想着逃跑,心下一橫,偏過頭道:“我知道,你是想幫那女人出氣對嗎?那好,我現在不反抗了,讓你打我一頓好好解解氣行吧?”
他說着就舉起雙手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裴修低笑了聲,徐徐道:“你以為,打一頓就夠了?”
黑衣服一愣,眉頭微微皺了下又松開:“那不然你還要怎麽樣?裴先生,你不用吓唬我,像你這樣的人,難不成還能一刀殺了……”
“噗哧”一聲,黑衣服的話被一陣劇痛打斷。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慢慢的慢慢的低下頭,看向自己肚子上插着的一把刀。
刀柄那頭,還握着一只白皙修長的手。
點點血跡落在手背上,鮮豔得有些刺眼。
接着,他兩眼一黑,“撲通”一聲重重倒下!
裴修走到他腦袋邊,低頭輕輕踢了踢他,見其毫無反應,才悠悠笑起來:“像我這樣的人,最喜歡殺人了。”
他擡頭,看向空無一物的前方。
屏幕前的審判員們,便看見他露出極其溫柔無害的笑容,遙遙對他們舉起食指,做出一個“噓”的手勢。
審判結束時,房間內依然活着的只剩下了兩個人。
左青奇怪地看向那個倒在地上的黑衣男,疑惑的問裴修:“他怎麽死了?”
裴修也看着屍體,搖了搖頭,蹙着眉顯得有些茫然:“不清楚,我們一直沒找到他,難道是因為他早就死了?”
左青聳聳肩,也懶得多想了。
這時房門打開,兩個押送官出現在門外。
半路上,左青好奇地問了一句那個小男孩是犯了什麽罪。
押送官面無表情道:“性/侵幼女,在過程中将其誤殺,并在父親協助下試圖毀屍滅跡。”
左青挑了下眉,心想難怪他會判死刑,确實該死。
回到監獄不久,這場審判的結算面板彈了出來。
【FC7158號囚犯左青,本次審判共獲得赦免票915張,總計:935張】
左青:……
雖然她知道這次肯定有三位數,但着實沒想到居然差點四位數。
她猜那些票應該是在她被圍攻的時候投起來的,當時她只顧抵抗“喪屍”,差點命都沒了,自然沒時間去看彈幕。
不過……嘿,裴修再怎麽也不可能超她十倍吧?
興奮的搓搓手。
當天下午,獄警走到左青門前,停下了腳步。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