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旅行篇01 渝市·公園·隧道·洪崖洞
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佟語聲嚷嚷着家裏沒空調太熱,就明晃晃搬去吳橋一家睡了。
吳橋一早早把空調定好時,兩個人一進屋就吧嗒吧嗒跑進房間,拂面的冷氣讓寫了一下午題而變得狂躁的佟語聲瞬間身心舒暢起來。
佟語聲搶先一步沖了個澡,清清爽爽的一身,看見那一卷子涼席,直接呈大字型仰面躺上去。
吳橋一也馬不停蹄從浴室跑出來,等他想窩到床上,才發現整個戰略重要地段都已經被佟語聲的“大”字搶了先。
他在床邊轉了半天,也想去席子上涼快一下,就伸手,小心翼翼想把佟語聲往裏推推。
結果佟語聲似乎是鉚足了勁兒,憋了一口氣把自己死死釘在原地,半點地方不給吳橋一騰出來。
吳橋一發現了他的小心思,低頭看了他一眼,佟語聲也擡頭悄咪咪望着他,結果率先沒忍住笑出聲,還擡起腳,耍賴想去蹬他。
看着這人猛龍過江一般胡亂翻騰着,吳橋一伸手,一把握住他的腳踝,猛地往後一抽,佟語聲便直接被他拉進懷裏。
下一秒,吳橋一直接摟着佟語聲滾到了床上,撓他的腰,懲罰他占領自己的床。
佟語聲被他撓得像個蝦米,蜷縮在吳橋一的臂彎下扭着咯咯亂笑,很快力氣就耗盡了,轉過身埋在他胸口求饒:
“不行了,Joey,饒我一命,傷口要裂開了。”
平時,吳橋一只要一鬧他,他就拿這話賣可憐,吳橋一也确實很吃這一套,立刻停下手,悄悄掀開他的衣擺。
每每進行這個流程的時候,氣氛都變得嚴肅而頗有儀式感。
佟語聲也屏住了呼吸,低頭和他一起看着那一條橫跨他身體的巨大傷疤。
傷口并不好看,像一條巨大的蜈蚣趴在身上,佟語聲也頗有些嫌棄道:“好難看啊,像個醜蟲子。”
吳橋一擡起頭,認真看着他的臉說:“不難看,真的。”
接着他輕輕把腦袋貼到他的胸口,隔着那條紋路,聽他的心跳和呼吸。
許久,他才又看向佟語聲的雙眸,說:“心跳,呼吸,都很健康。”
他伸出手指,輕輕拂過那傷疤,仿佛是在感受他的紋路和走向,觸摸他的溫熱和跳動。
他說:“不是醜蟲子,是康複蟲子。”
那人的指尖是溫熱的,佟語聲被他碰得有些發癢,接着笑了笑,耍賴似的把肚子遮起來。
吳橋一見他笑了也就放心了,把他往懷裏摟了摟,整一個全包圍式的熊抱。
“不動了,給我抱着。”他把鼻尖埋進佟語聲的發梢,“我要抱着你睡覺。”
吳橋一其實悄悄确認過好幾次,那人明明用的就是自己的那款洗發水,為什麽總是那麽香呢?
他又把臉往裏埋了埋——他的幺兒真的真的好香啊。
佟語聲一開始卷在他懷裏,有些難受地扭了扭,無奈吳橋一摟得太緊,他就悄悄縮成一團不敢吱聲。
他的耳朵剛好貼着吳橋一的胸膛,結實穩妥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敲擊着他的鼓膜,和自己胸膛裏的跳動逐漸合二為一。
佟語聲就也伸手摟住他,任由自己的心髒在這滾燙的懷抱中,輕輕跳動着。
兩個人大概都以為他們可以這麽浪漫地相擁入眠一整晚,但第二天,當他們被宛如巨大浪潮的蟬鳴聲轟醒之後,一睜眼,發現兩個人早已經各自貼到了床邊,努力拉開最大的距離。
吳橋一迷迷糊糊想爬起來,卻“嘶”地一聲捂着肋骨的地方,扒拉着衣服往上一看,一片耀眼的淤青明晃晃印在身側。
吳橋一小心翼翼碰了一下,又嗷地一下縮回手,緊接着擡眼看佟語聲:“你昨晚是不是踢我了?”
佟語聲的視線還落在他白淨的腰側上,許久才挪開眼,對上他疑惑的目光。
好半天,他的腦袋才轉過來,吭哧一聲:“我昨晚夢見我掉進岩漿裏了,燙得我直接狂奔,一不小心踢到塊石頭,還摔了一跤。”
石頭吳橋一慢慢放下自己卷着的衣服,甚至還為自己阻礙了他逃亡表達了歉意,佟語聲嘿嘿一笑,把腦袋搭在他頸窩上又眯了半分鐘。
兩個人迷迷糊糊排隊去洗漱,下樓的時候吳雁剛好把早餐做好,遲起的鳥兒們便一窩蜂圍過去。
慣例是一人一枚煎蛋一杯牛奶,搭了一小碟子手工包的煎餃,兩個人吃得不亦樂乎。
吳雁坐在對面看着兩人大快朵頤,佟語聲見狀,毫不吝惜自己的誇贊,豎起大拇指說:“阿姨,你最近手藝越來越好了!”
吳雁被他誇得心情大好,笑着說:“跟你奶奶學的,Joey現在總算願意吃我做的飯了。”
正在專心吃餃子的吳橋一忽然被點名,懵懂地擡起頭來。
他看了眼吳雁,又看了看一邊撐着腦袋看他的佟語聲,腦袋飛速運轉後擡起頭,看向吳雁,也豎了個大拇指:“好吃!”
吳雁一聽,捧着臉,開心得不得了。
佟語聲發現了,吳雁的性格其實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喜歡看電視劇,喜歡研究穿搭,也喜歡被人誇獎,只是她的精力分散了太多太多給吳橋一,以至于她幾乎不曾有過自己的生活。
趁她去接電話,佟語聲悄悄伏在吳橋一的耳邊說:“Joey,對你媽媽好一點,好不好?”
吳橋一擡眼看着他,似乎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提這一茬,只點點頭:“好。”
佟語聲站起身來,伸手把餐盤收好,吳橋一就跟着他跑進廚房。
兩個人一起洗了碗、做了家務,還商量着什麽時候可以學着做菜買菜。
他們想要告訴一直在照顧他們的長輩們,他們已經完全好起來了,可以放心地獨立生活。等父母老了,他們也有足夠的能力去照顧他們、讓他們安度晚年。
烏鴉反哺,羊羔跪乳,當是天職,卻又似乎遠遠不夠。
等吳雁從外面買完菜回來,發現家裏煥然一新,兩個孩子正累得癱倒在沙發上,手腕搭着肚皮,四仰八叉地交疊着躺倒。
一聽到開門聲,吳橋一先是一個鯉魚打挺起身,迷迷糊糊看到吳雁,腦子裏都是剛剛佟語聲交待的“多誇誇媽媽”、“對媽媽好一點”。
于是他上下掃了一眼,誇道:“你今天的裙子真漂亮。”
吳雁哪兒見過這世面,狐疑地睨了一眼整潔的房間,好半天才說:“Joey,犯了錯誤媽媽不怪你。”
別突然整這些叫人背後發毛的。
佟語聲本來還打着瞌睡,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遭直接笑醒,吳橋一更是一臉無辜——明明自己還做家務了,怎麽還說他犯錯誤了呢?
吳橋一申訴了幾遍,吳雁才敢相信這孩子是真的只是想幫幫忙,但還是怪不适應的:“媽媽沒有什麽要求,只要你們健健康康的就好。”
吳橋一站起身蹦了幾下有小跑了一圈,充分展現自己的靈敏和強壯:“健康着呢,放心吧。”
吳雁笑出聲,聯想到這段時間他從被人照顧到學會照顧人,也是真的放心了。
在倆孩子連哄帶騙下,吳雁做好計劃,準備回英國和家人們彙合,過一段時間清閑日子,而這倆人也開始窸窸窣窣,着手準備着這一整個暑假的旅行——
從渝市本地到毗鄰的川省、再到沒玩夠的北京、沒去過的其他省市,最後跨越大洋,去吳橋一的老家英國轉一圈,最後各自歸位,開始大學生活。
光是看着旅行地點,佟語聲都興奮得全身戰栗,他說:“我覺得我把前半輩子落下的都補上了!”
吳橋一嚴謹地更正到:“是前百分之十八輩子。”
佟語聲擡頭看了他一眼,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笑道:“對,我們會活到一百歲。”
今天的日程很松,吳橋一就騎着單車,載佟語聲去不遠的小公園打卡。
上一次一起來,還是兩年前的冬天,那時候天和湖都是沒有什麽顏色的,天地間僅有的色彩,就是湖邊兩位斑斓的少年。
此時,在這個濃墨重彩的盛夏,佟語聲已經可以從車後座輕松躍下,在蟬鳴和柳蔭下飛奔。
他抛下還騎在單車上的吳橋一,張開雙臂迎着風跑,熱乎乎的夏風埋進他的胸膛,讓他想湖波一般在豔陽下閃光。
吳橋一就像是個經不得挑逗的大狗,在他眼裏,跑動的佟語聲就像是個抛在半空中的飛盤,銜住他既是他的使命,也是出于本能。
于是吳橋一一把将車扔到一邊的草叢裏,加快步子,三兩步追上那運動神經不發達的飛盤。
在飛奔中一把将人抱住,會有種極限飙車的刺激感,佟語聲吓得滋兒哇亂叫,反應過來之後,就咯咯笑着躺到吳橋一的臂彎裏了。
兩個人又邊打邊鬧,打起了水漂,佟語聲早就把那技巧忘了幹淨,等重新撿起來,他們方圓五米內形狀合格的石頭片,也差不多全部扔光了。
這時候,路邊又響起叮鈴叮鈴的車鈴聲,兩人一回頭,那個賣氣球的阿姨又轟轟烈烈帶着她的千軍萬馬飄來。
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跑過去招手:“嬢嬢!買氣球!”
這回,他們的二哈和雲朵,是一齊綁在吳橋一的單車後座上飄回去的。
因為氣球不能過安檢,兩人特地繞路,把這兩位新朋友送回了佟語聲的家。
吳橋一想把它綁在小熊手上,卻發現那小可憐兒直接被繩子攔腰拎上了天,便把他們托付給了佟語聲的奶奶,拜托老人家一定要照顧好它們。
奶奶轉過身,從櫃子裏給它們一人拿了一頂小帽子帶上,負了重的氣球便慢慢從天上降下來,像真正的小狗一樣伏在奶奶的腳邊。
佟語聲見狀,心情大動,便道:“我要想養寵物了!”
奶奶立刻瞪過來:“你媽媽最讨厭家裏有毛毛!”
佟語聲被瞪得一驚,趕緊轉身抓住吳橋一當擋箭牌:“等我畢業搬出去和Joey住,我偷偷的養!”
奶奶白他一眼:“管你的閑事!”
祖孫倆拌了會嘴,佟語聲一看時間,便及時打住了:“你莫跟我吵咯,把我的氣球照應好,我先走咯。”
于是便在奶奶的罵罵咧咧聲中,拉着吳橋一快步跑開了。
身後,茂密的爬山虎攀滿了老屋子陳舊的牆垣,那是一叢看起來就很熱鬧的綠,似乎藏着整個盛夏的無限生機,藏着捂着耳朵也要沖進腦海裏的蟬鳴。
吳橋一騎着單車,到牛角沱站的時候剛好趕上最近的一班地鐵二號線,他們特意選了相反的方向,從李子壩的大樓中穿過,又回到了佛圖關的時空隧道。
黑暗中,點點燈火在他們身邊穿梭,兩人趴在玻璃窗邊,不約而同地雙手合十,緊閉雙目。
等隧道的轟隆聲在耳畔消散,佟語聲睜開眼,便看見吳橋一那湛藍的眸子裏,一條隧道正凝縮成一個光點,驟然消失在湖的中央。
吳橋一問他:“你這次許的什麽願。”
佟語聲說:“祝大家永遠平平安安。”
佟語聲和Joey平平安安、爸爸媽媽平平安安、溫言書和衡寧、程諾丁雯和所有的老師同學、醫生病友們,都要平平安安。
這似乎是一個普通到爛大街的願望,但對于佟語聲來說,卻是在劫難都消退以後,才好不容易收獲的“平凡”。
他轉頭問吳橋一:“那你呢?”
“我沒有許願了。”吳橋一說,“我在跟它說謝謝,謝謝它願意滿足我們的願望。”
謝謝你給我們帶來了健康。
時光悠哉悠哉地在鐵軌間穿過,兩個人乘上返程的車,肩倚着肩回到從前。
他們又一次經過了啓程的牛角沱站,在暮色暈染的群山中穿梭。
渝市是個多雨多霧的城市,但神奇的是,兩個人只要約好了一起出門,便定是朗朗天晴。
這次的最終目的地并不遙遠,又過了四個站的臨江門站下車,慢悠悠走了幾百米,便終于來到了旅行者們口耳相傳的洪崖洞。
之前因為生病要避着人群,佟語聲也很久很久沒有來過這裏了,只記得那通明的燈火和遍地開花的小吃,像是一盞長明燈,永遠悠悠亮在童年記憶的長廊盡頭。
吳橋一來渝市這麽久,無數次與這裏擦肩而過、卻從沒有實地考察過。
洪崖洞是個集萬千亮點于一身的景點,本身作為古城門,有着濃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同時坐落在解放碑、嘉陵江的交彙處,背靠群山,面向的卻是整個渝市最繁華的璀璨群星。
夏日的天黑得晚,掐着點兒趕來的時候,夕陽還墜墜在天盡頭舍不得走。
充滿巴渝特色的吊腳樓錯錯落落疊在山前,灰褐色的牆體和屋檐像是鑲出了一片精致的山巒,攜帶着風中都有一股迷幻的古香。
“這裏以前叫洪崖門。是明朝洪武年間‘九開八閉’中的閉門,也是古代巴國到明清的軍事要塞和通商口岸。”佟語聲像個小導游一樣跟吳橋一介紹着。
吳橋一依舊對歷史不太感冒,但佟語聲說的話他都會努力地聽。
他不知道九開八閉是什麽東西,但卻記得歷史書上講過軍事要塞和通商口岸,他隐約能感覺到這裏的厲害,再看着着錯綜複雜的老城門,便跟着肅然起敬起來。
兩個人看着夕陽下古樸沉穩的吊腳樓,浮躁的情緒似乎也被着富有韻味的色彩洗涮一淨了。
但佟語聲似乎一直在隐隐期盼着什麽,始終有種藏着秘密的歡愉,他坐在街對面的長椅上,看着面前帶着墨韻的吊腳樓,快樂而期待地晃着雙腿。
吳橋一也不問,就乖乖坐到他身邊,陪他吹身後嘉陵江吹來的晚風,看着頭頂的餘晖一點點,從橘紅沉為深藍,再被濃密的暗紫浸染。
天暗下來的一瞬間,佟語聲興奮地握住了吳橋一的手,目不轉睛地盯着面前的吊腳樓。
“看。”佟語聲說,“別眨眼。”
話音一落,逐漸在黑夜中失去輪廓的樓群中,突然亮出一片橘色的光群,率先被勾勒出的是一片斜檐的屋頂,緊接着,另一處的視野中,亮起一棟輪廓清晰的橘色小樓。
天暗時,洪崖洞的燈光便悉數亮起,那平整耀眼的橘色輪廓,将整個嘉陵江畔都點得通亮。
燈火璀璨中,一只只紅色的燈籠宛如星辰點綴其間,把整個夜的氣氛點亮到了高潮。
回首,纏繞着嘉陵江的大橋也燃起了路燈,整個山城漁火交彙燈光通明,一輛輛汽車從古色古香中穿過。
這裏是晝與夜的交彙,也是古與今的相融。
山川将燈火重疊,把那一片片搖曳的風,灑在這個夏日的每個角落。
在世界通亮的瞬間,佟語聲感覺到吳橋一握着他的手掌輕輕收緊了。
他彎着眼去看吳橋一,看他眼裏墜落了星火的湖,去看他睫毛上盈盈落落的光。
“Joey,你看過《千與千尋》嗎?”佟語聲看着眼前的夜景,晃蕩着雙腿說,“他們說,這裏是就是進入動畫世界的入口。”
“《千與千尋》,我看過。”吳橋一喃喃道,“千尋遇見了小白龍。”
我也遇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