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喘息
這個年過得還算熱鬧, 雖然佟語聲沒能去親戚家拜年,但親朋好友們也沒落下他,提着大包小包, 探病和拜年并行。
佟語聲收到很多壓歲錢,大約是親戚知道他生病開銷大, 紅包的數額一個個比平時的都大上好幾倍。
這筆錢他覺得收着不好, 卻又覺得退回去更不合适,便一口一個感謝, 原封不動塞進抽屜裏, 答應親朋好友們好好接受治療。
大年初四,瘦人叔叔終于轉危為安, 逃離了ICU的桎梏。
剛一進房間, 叔叔就擡擡手,指着佟語聲的方向,護士姐姐會意地把輪椅推到佟語聲的病床前。
佟語聲起身看他——他比之前更瘦了。
叔叔身上還挂滿了管子,一時半會兒講不出話,只是顫巍巍拉過佟語聲的手。
一個冰冰涼涼的東西落在掌心,攤開五指一看, 正是自己送出的那枚幸運硬幣。
擡頭,叔叔又把笑意塞進眼尾, 還給他比了個大拇指,意思是,這硬幣真的管用。
佟語聲也咯咯笑起來, 把硬幣收好,看着他被護士扶上病床,就貼心地幫他打開電視。
央視的頻道都在滾動回放着2009年春晚,佟語聲便問瘦人叔叔說:“看春晚嗎?”
電視裏, 周傑倫正在唱着:“看我抓一把中藥,服下一帖驕傲……”
瘦人叔叔皺起眉,表示欣賞不來年輕人的這般東西,搖搖頭,讓他換臺。
吳橋一趁機點播:“《還珠格格》。”
瘦人叔叔扭頭看了他一眼,嚴肅地擺手表示拒絕。
吳橋一容不得別人說不,梗着脖子犟道:“《還珠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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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語聲伸手給吳橋一後腦勺輕輕來了一巴掌:“叔叔剛出來,你怎麽好意思跟他搶?”
吳橋一一聽這話,立刻沒了底氣,撇着嘴乖乖把遙控器遞了過去。
瘦人叔叔忍不住笑起來,把氧氣面罩摘下來,困難而而堅決地說了三個字:
“耙耳朵[注]。”
吳橋一不知道是什麽意思,警覺地扭頭看佟語聲求翻譯。
佟語聲也笑個不停,好半天才紅着耳朵解釋道:“叔叔這是在誇我有魄力。”
他把電視調到了叔叔最喜歡的少兒頻道,三個人就這麽懶洋洋地躺在病房裏,看了一個上午的《海綿寶寶》。
下午,瘦人叔叔被推去做檢查,兩個人睡得正橫叉豎五,病房的門被輕輕敲響。
吳橋一條件反射地跳起來 |北|北争利| 開門,腦子都還是不清醒的。
迷迷糊糊看着站在門外的兩個人,好半天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是溫言書和衡寧來了。
“新年好!”溫言書彎彎眼睛,提着一個紅彤彤的果籃進了門。
衡寧跟在溫言書身後,因為空着手顯得有些局促,但看到佟語聲朝他招手之後,又恢複了鎮定自若,跟着溫言書一起進了病房。
佟語聲對于衡寧的出現有些驚訝,畢竟他是連去食堂的路上都會争分奪秒看書的人,這回兩手空空地來拜年,不知道他此時是不是焦灼得快要瘋了。
似乎是猜到了佟語聲的想法,溫言書說:“這回是衡寧哥主動說要來的。”
不久前的上午,溫言書還坐在自家二樓的窗臺上刷寒假作業,這個過年他除了除夕夜去外婆家露了個臉,其餘的時間安排得比上課的時候還緊。
數學把他氣得頭昏腦漲,聽着門外的鞭炮聲更讓他焦慮地不行。
他想出去玩,又怕完不成老媽布置的任務回頭還得倒黴,就只能郁結地坐在原地,一邊揪着頭發,一邊嘆氣。
忽然,面前的玻璃窗“砰”地一聲輕響,溫言書“唰”地擡起頭,打開窗子往下看——
衡寧正在樓下朝他揮手。
男神俯角的樣子很好看,溫言書看的一陣臉紅心跳,又警惕地回頭往房間看了一眼。
老媽還沒出門,但凡開口出聲他就至少要掉一層皮,衡寧也很熟悉他家的行事風格,只是拿小石子敲了他的窗,沒直接喊他名字。
衡寧又向他招招手,意思是讓他下來玩。
少年正站在陽光裏,平時多少有些老氣橫秋的家夥被冬日的晨光鍍得溫暖,難得,溫言書感覺他也是個和自己同齡的少年人。
他立刻就想奔下去找衡寧,但老媽還在客廳窸窸窣窣打掃着衛生,他煩躁地薅了一把頭發,低頭撕了張草稿紙,寫了幾個字揉成團扔下去——
“我媽在家。”
他欠着身子往下看着,看到衡寧把紙條展開,從上衣的口袋裏拿出一支筆,仔細一瞅,正是自己自己送給他的那支“英雄”。
唰唰幾筆之後,紙團精準地從一樓飛到了他的桌面上,一打開,便是他清秀工整的字:“她不去走親戚?”
看來那人鐵了心要跟自己玩,溫言書本就沒什麽定力,一下子就動搖了:“再過半個小時去我姨家,但我今天題目沒做完。”
衡寧又傳回紙條:“我等你,題目一會兒帶下來我幫你做。”
溫言書伸頭給他比了個“OK”,那人也回了個“OK”給他。
坐回屋裏之後,他來來回回把那幾行字看了十來遍,才難掩歡喜地把紙攤平,夾在厚厚的英語字典裏壓好。
這半個小時裏他半個字都沒寫下去,隔幾秒就擡頭看看手邊的鬧鐘,還一個勁兒地回頭看門外,好容易熬過了32分鐘46秒,老媽穿好高跟鞋。
“好好在家看書。”老媽說。
溫言書立刻應道:“好!”
一直偷瞄着老媽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又保守地等了兩分鐘,溫言書飛速換好衣服沖下門。
飛到樓道口的時候,衡寧也剛剛上演完碟中諜,貼着牆拐進單元門,一見面,兩人就擊了個掌。
“卷子呢?”衡寧一見面就問。
跟你見面還寫卷子?溫言書差點給他氣笑了。
“沒帶。”溫言書說,“你到底是想跟我玩,還是想貪我一張卷子啊?”
衡寧笑起來,不再問了。
衡寧話真的不多,溫言書跟他後面漫無目的地走了半天,才沒忍住問道:“你今天怎麽有時間出來玩啊?”
衡寧的步子頓了頓,繼續往前走着:“散散心。”
他确實需要散散心了——父親新一輪化療又開始缺錢,期末考估分大概率也考得不如吳橋一,拿不到一等獎學金就得想辦法賺錢,這段時間半工半讀、朝五晚十二的日子,壓抑得他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溫言書從小在複雜的環境裏摸爬滾打長大,特有眼力見兒,感覺到了衡寧的心事重重,立刻岔開話題:“你想去哪兒玩?”
直到他這麽一問,衡寧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自己只光顧着找溫言書,根本沒想過要和他去哪裏玩。
看衡寧半天沒拿定主意,溫言書腦子就開始飛快轉起來——
去網吧上網得花錢、去游戲廳打游戲得花錢、去公園劃船也得花錢,溫言書過年其實攢了不少紅包,但他不想給衡寧一點壓力。
于是他說:“衡寧哥,你教教我打籃球吧?”
趁他回去拿球的時候,溫言書買了兩瓶最便宜的礦泉水。
衡寧自尊心重,不肯白白受人恩惠,一瓶旺仔牛奶都要斤斤計較地回請,溫言書自然不敢買貴的。
果不其然,等衡寧抱着籃球出來的時候,那人只瞥了一眼便說:“回頭請你喝水。”
倒也不必分得這麽清楚,溫言書有些心酸地想着。
寒假裏學校的操場并不開放,衡寧拖着溫言書笨手笨腳地從圍牆翻過去,落地的時候,溫言書就已經快體力透支了。
衡寧有些無奈道:“可能今天你這兩瓶水都買多了。”
意思是教他打球甚至不會出汗。
溫言書沒什麽脾氣,只是屁颠屁颠跟在衡寧身後學動作。
衡寧擺好姿勢,籃球脫手,一顆三分線上的空心球,溫言書給他鼓掌。
“你可以有點脾氣,不然什麽人都能欺負你。”衡寧說。
溫言書擡眼看了看他,說了一聲:“哦……”
這半個上午,溫言書幾乎沒怎麽碰到球,看着衡寧一遍遍地投籃進球,看着他帶着球滿場跑,看他在大冬天肆意揮灑着汗水……
偶爾那人也會想起他來,問:“你要打嗎?”
溫言書搖搖頭,心想我來本就只是來看你的,打不打球根本無所謂。
一直等到衡寧一個人打到中午,打到他皺在一起的眉毛終于松散開,他回家給病榻上的父親做飯,順便多煮了一小口給吃貓食的溫言書。
下午他實在是過意不去,就跟溫言書說:“下午想去哪兒,你決定吧。”
溫言書說:“你陪我去看看佟佟吧。”
去醫院的路上,溫言書買了一提果籃,衡寧口袋裏沒多的零錢,瞬間肉眼可見地窘迫起來。
溫言書輕描淡寫道:“我替我媽帶的,她和佟佟媽媽認識。”
認識是真的,替她帶注定是假的,溫言書想着只要不讓衡寧難做,他可以把謊撒到天上去。
現在,他把果籃輕輕放在佟語聲的床頭櫃前,說:“我媽送你的。”
佟語聲先是有些驚訝,接到溫言書的眼神時立刻會意,快速瞥了一眼衡寧,點頭道:“謝謝阿姨,每次來都這麽客氣。”
衡寧便也就松了口氣了。
吳橋一看到這兩人過來,身上敏感的小天線立刻豎了起來,警覺起立貼到佟語聲身邊,時刻和他保持着最短距離。
溫言書看出來了,也調笑道:“你們現在關系這麽好?”
還沒等佟語聲開口,吳橋一就說:“我現在是他的家屬。”
一時間,兩雙眼睛齊刷刷嗖過來,佟語聲再一次原地社死了。
“你們這麽快……”溫言書意味深長又頗為羨慕地鼓了鼓掌,“不錯,不錯。”
“沒有,我們……”佟語聲火急火燎地要解釋,便又被吳橋一搶了先。
“我們現在不談戀愛。”吳橋一說,“等他好了之後,我們就談。”
作者有話要說: 又一次捂嘴失敗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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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耙耳朵:就是方言的妻管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