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溫度
佟語聲原本還想多跟吳橋一聊會天, 結果老謝急着要用多媒體投影,對話就草草收尾。
電話挂斷之前,佟語聲把兩顆平安果擺到攝像頭前給他看:“謝老師給的平安果, 我幫你帶回去你記得吃。”
吳橋一似乎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謝老師”和“老謝”是一個人,猶猶豫豫應了一聲, 拎着紅圍巾的尾巴朝他擺了擺手。
佟語聲也跟雲朵小狗和哈士奇揮了揮手。
聖誕一過完, 吳橋一就要回來了,佟語聲想到這裏就開心起來, 把口袋裏裝着的賀卡一張張送給了朋友們。
班裏又玩了幾場小游戲, 多多少少都有些緊張刺激對成分,佟語聲不能參加, 但懷裏抱着兩個蘋果在一邊看着, 也覺得有意思得要命。
晚上八點多的時候,老謝準備帶大家看電影,佟建松就出現在班級門口,要帶着佟語聲回家氧療了。
佟語聲看着門口站着的老爸,恍惚間發現自己又忘了自己病人的身份了。
“來了。”佟語聲依依不舍地收拾好東西,跟大家道別, “我先回家啦,祝大家節日快樂!”
大家也紛紛揮手跟他道別。
臨走到門口的時候, 有人問道:“佟佟,你什麽時候回來上學呀?”
佟語聲忽然被着問題問得有些心慌,好半天才笑道:“不知道, 你們想我就來看看我吧。”
說罷趕緊朝他們說了再見,不再敢回頭看那通亮的教室一眼了。
說到底,不管怎麽寬慰自己,都還是難免有點嫉妒的。
佟建松出門就幫兒子戴好帽子口罩、圍好圍巾套上手套, 佟語聲給老爸打理得暖乎乎的,剛才一點點的難過勁兒就又消散了。
“玩得開心嗎?”佟建松摟着兒子肩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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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心啊。”佟語聲笑道,“和同學一起當然開心。”
最主要還是看到吳橋一了。
“你們今晚幹嘛呢?”佟語聲也問,“二人世界怎麽個浪漫法呀?”
佟建松似乎就等着他問這一句,炫耀般從口袋裏掏出兩張電影票來:“提前幾天就買好了,就等着你這小子不在家呢。”
佟語聲一聽,笑着給他鼓掌,卻又有些敏感起來。
雖然他們從來不會多說,但事實很清楚,父母就是被自己牢牢拴在了家裏——沒有娛樂,沒有休息,沒有喘息。
兩個人走在漆黑的樹葉下,路燈把世界分成了泾渭分明的光影兩片。
佟建松走在明暗交界線,把手伸進樹影中,揉了揉佟語聲的腦袋,感慨道:“比我都高了。”
佟語聲聽聞,挺直了腰板:“當然了,小青年嘛。”
生病這麽久,他個子卻也一直在長沒停過,初中直到佟建松的肩膀,現在頭頂已經快比自家老爸高出一個指甲蓋兒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瘦卻不至于幹柴,聽着自己的聲音,也依舊是清脆明朗——他是個病人,卻也是個在茁壯成長的小青年。
如果這樣的病可以康複,沒有人有理由比他更快地康複,他注定是要成為最快好起來的那一個。
佟語聲懷裏還抱着兩個果子,他迫切得想要回去氧療,連步子都要加快了些。
但冬天的風就是有些刻薄,稍微一走快,佟語聲就覺得胸口有些癢癢的,悶悶咳嗽了幾聲,說不出話來了。
父子倆不約而同對視一眼,佟語聲眼裏還有沒擦幹淨的淚花。
“完了。”佟建松道,“你媽回去要拿刀砍我了。”
佟語聲抓了他兩把又一陣猛咳,沒說出安慰的話來。
後半截路,是佟建松背着佟語聲走完的。
小夥子本身不重,但身上裹着一層又一層的衣服,摞起來給他平添了近三分之一的重量。
佟建松已經不是小青年了,不像吳橋一那般步履如飛,走到觀音橋附近,來來往往的路人難免朝着對步履維艱的父子投來目光。
佟語聲被盯得一陣難受,開口小聲說:“放我下來吧,我能走了。”
佟建松的呼吸聲比兒子還沉,但他似乎沒聽見一般,伸手把兒子的腿彎又往上托了托。
于是佟語聲又提高了些音量,道:“放我下來吧。”
這會佟建松不再裝聽不見了,開口卻是許久不見的嚴肅:“不行,早點回去,外面太冷了。”
外面确實太冷了,回到家的時候,佟語聲的四肢冰涼得像是從冷庫裏拿出來的大理石,哆哆嗦嗦還沒說什麽,姜紅就拿着熱水袋揣到他懷裏。
家裏沒有暖氣,但總要比外面暖和些,但佟語聲還是覺得冷進了皮膚,他打了個寒顫。
——這不是什麽好現象,冷停留在表皮并不要緊,一旦滲進皮膚裏,傷風感冒基本是跑不掉了。
看他呼嚕呼嚕吸着氣,姜紅又從廚房端來熱水,逼着他喝下去。
水杯冒着白色的水汽,夫妻倆盯着孩子仔仔細細把熱水灌完,又來來回回幫他搓着手發熱,緊張得像是在手術室外等着消息。
好半天,佟語聲額頭終于滲出一絲汗水,一家人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熱……”佟語聲小心翼翼想解開圍巾,卻又被姜紅火速圈了回去。
“捂着。”姜紅沒好氣道,“把寒氣逼出來,感冒了可不是小事。”
佟語聲也怕感冒,就只能乖乖聽話把圍巾纏好,像顆足球一樣,圓鼓鼓地縮在角落裏。
“這個冬天最後一次了。”姜紅說,“等天轉暖了再出去玩。”
佟語聲有些不甘心道:“那過年呢?我總不能在家窩着過年。”
他還想出去帶吳橋一玩鞭炮呢,這怎麽行?
姜紅皺了皺眉,沒敢把話說死:“到時候在說。”
佟語聲也不敢确定兩個月後自己的健康狀況,便只能心情沮喪地允諾下來。
這一晚,佟語聲就抱着熱水袋吸着氧睡着了,大半夜地他感覺驟地一陣刺痛,低頭開燈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肚皮被熱水袋燙出一片紅印子來。
晚上抱着熱水袋确實容易低溫燙傷,佟語聲害怕地摸了摸那一小塊兒紅通通的皮膚,有點刺刺的痛,但應該沒什麽大礙。
于是他蹭蹭把熱水袋蹬到床尾,自己蜷起四肢又睡起來了。
第二天早晨,他還是覺得那塊兒紅印子有點刺痛,就掀着肚子去找姜紅要燙傷膏。
姜紅一看,就揪心起來:“水太熱了,早知道睡前就不給你換熱水的了。”
其實佟語聲根本沒燙出個大礙,到了中午那一片紅幾乎都看不見了,他剛準備自己把飯菜熱熱糊弄一下,沒想到佟建松卻提着一個大盒子進了家門。
“爸?”佟語聲端着碗有些驚訝 ,“你今天不是上班嗎?”
佟建松朝他揚了揚手裏的盒子:“你媽讓我務必在你午睡前安排上。”
佟語聲湊過去一看,是一套電熱毯,還是市面上比較貴的那種。
他瞬間心疼起來:“這得花多少錢啊,還得用電,熱水袋夠用啊。”
他們家前些年連空調都和電視機一起賣出去了,哪兒還能再養這麽個電器。
“省着點錢可不夠你燙壞了植皮錢呢。”佟建松說,“這個好,也不會凍着。”
夫妻倆一向不主張佟語聲過分節儉,該吃吃該喝喝別虧待自己,但無奈這孩子自己不肯花錢,直到看到佟建松把毯子鋪好,他還一副心在滴血的模樣。
“小青年別這麽摳,過日子就得好好過。”佟建松伸手把電熱毯打開到最高檔,“中午睡覺的時候打個保溫檔就行。”
錢都已經潑出去了,佟語聲自然也沒有再推脫的份,吃完飯,等消化的差不多了,便潇潇瑟瑟換了睡衣。
生病讓佟語聲慢慢從小火爐體質變成了體寒成員,一頓飯也沒讓他手腳溫熱起來,他蜷手蜷腳地鑽進去,瞬間,一個被窩的暖意将他包裹起來。
佟語聲睜着眼,快要幸福地落淚了。
臨睡前,他還是把電源關上了,心想着靠餘溫也夠他睡一覺了。
溫暖的環境下,入睡變得不那麽困難,他迷迷糊糊閉着眼,心裏卻想 :吳橋一家好像也沒這東西,也不知道他晚上睡覺冷不冷。
吳橋一确實從不用這些取暖設備,他的抗寒能力極佳,撇去在渝市疑似水土不服導致的意外感冒,吳雁有時候都會懷疑自家兒子是不是有什麽西伯利亞血統。
但他這段時間也确實沒睡好,不是因為怕冷,還是因為離開佟語聲時間太久了。
失眠又讓他有些暴躁,停了的藥又得重新開始吃了,吳雁原本打算在這邊待到元旦假期結束,但看着吳橋一的狀态,又不敢再拖了。
和爺爺奶奶告別的時候,大約是吳橋一回英國之後最開心的時刻。他抱着一堆給佟語聲帶的禮物土特産,去機場的路上都在飛奔。
落地時,他甚至沒回家,直接拖着行李箱朝野水灣飛奔——提前回來的事情沒告訴佟語聲,那就早點過去跟他說好了。
他一路跑過零售批發小賣部,和在附近逗狗的棋友打了招呼,又遠遠避開正在遛娃的張二刀,終于在臉上快被冷風吹出裂口的前夕,飛奔到了佟語聲家樓下。
他認得路了,沒用地圖,沒有猶豫——以後來這邊,他只會越來越熟悉。
吳橋一輕輕敲響他家的門,不一會兒,就聽見少年輕輕的咳嗽聲。
穿着睡衣的少年把防盜門打開一個小縫,滿眼的惺忪變成驚喜:“吳橋一?”
吳橋一放下手裏的拉杆箱,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佟語聲開心得不行,也緊緊抱着他。
他的手指劃過了吳橋一冰涼的臉,才感慨道:“你冷不冷啊?”
吳橋一其實跑得快冒汗,只是臉被冷風吹得沒了熱度,但佟語聲卻轉身進了廚房幫他倒好熱水。
“不用……”
吳橋一剛要拒絕,就被佟語聲打斷了:“你要是再感冒了,又得被隔離在家了。”
一聽這話,吳橋一立刻緊張起來,咕嘟嘟把水喝下去,就被佟語聲拉到床邊。
那人掀開被子,看着他拍了拍床單:“來。”
吳橋一愣在原地——剛一回來,就把自己往被窩拽是幾個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你在想什麽?你不是純潔的狗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