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旅行
吳橋一去英國的第二天早上, 佟語聲忽然覺得自己的生活缺了一塊。
他正常起床,洗漱、吃藥、看書、寫小說,時間安排和吳橋一去上學時沒什麽不同。
但就像是能感受到那人的磁場遠離一般, 他拿着筆坐在桌邊,寫着寫着忽然惶惑起來——吳橋一現在正在距離他八千多公裏的英國, 如果乘坐一輛綠皮火車沿着兩點之間的最短距離行駛, 也要将近一個星期才能和他碰面。
他從沒出過這樣的遠門,這樣的距離實在是太遠太遠了。
想到這裏, 佟語聲難免有些焦慮——這樣的距離是實實在在橫跨在他和吳橋一中間的, 他坐不了飛機、出不了遠門,就意味着着距離注定會時常将他們分開。
這不是一時的分離, 佟語聲想, 如果自己真的有幸能茍活下去,吳橋一如果要回英國讀書,那這樣的分別将會成為他們生活中平常的一環。
也太難熬了。
佟語聲感覺到有些難受,一把将那小熊摟在懷裏,輕輕抵上它的腦袋。
好半晌,他急促的呼吸終于緩和, 蔫蔫地趴在桌子邊,玩了會筆帽, 一個上午半個字沒動,終于磨磨蹭蹭熬過去了。
吃完飯想出門溜達,剛一推開防盜門, 樓道裏卷過來的涼風就立刻把他推回了室內。
渝市的冬天很少有零下的,現在的氣溫也不算特別低,但佟語聲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寫着怕冷,一握到冰涼的門把手, 就縮手縮腳地躲回了屋。
一個人實在是太無聊了。佟語聲半眯着眼,剛有些煩躁,口袋裏那張寫着郵箱密碼的小紙條,就飄飄悠悠落下了。
吳橋一還是蠻細心的,跨國打電話發短信的開銷實在是太大了,如果寄航空郵件至少要等七天,思來想去,還是發電子郵件比較便捷。
他盯着那紙條——原計劃是隔兩三天找程諾借一下電腦,查收一下吳橋一發來的信件,但現在,他覺得等個兩三天,真就能要了他的命了。
佟語聲有點不太好意思每天把程諾叫過來,于是他轉了轉眼珠子,忽然想到一個你來我往的好辦法。
他掏出本子,快速構思,忙忙碌碌寫了一整個下午,一直到程諾差不多放學回家的時間,火速給他打了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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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程老板?”
程諾家挺富裕的,不僅有臺式電腦,還有打印機,佟語聲恭維他的時候總會這麽喊。
程老板也很上道:“佟總有何吩咐?”
“新開了本懸疑小說,您要不要賞個光……?”佟語聲故意把尾音拉長。
“賞!”程諾急着要挂電話,卻又被佟語聲叫停。
“來都來了,就順便幫我捎個東西吧。”佟語聲笑道,“麻煩程老板了。”
十分鐘後,程諾騎着單車疾馳而來,把說好了要捎來的東西鄭重擺到佟語聲面前。
“我沒看內容。”程諾挺直了腰板兒說,“我生怕眼睛漏光,用手遮還戴了墨鏡,就知道裏面有張照片,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
程諾雖然性格跳脫,但幹事兒靠譜得很,不僅自己沒看,還密不透風給安排上了個牛皮紙文件袋,封口處甚至拿紅筆像模像樣畫了個圈,上面寫了個“密”字。
“你該去幹涉密工作。”佟語聲誇贊道。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佟語聲從身後拿出嶄新的小本子,遞給他。
程諾甚至等不到回家,嘩嘩翻開當場閱讀。
這篇懸疑小說的名字叫《黑玫瑰》,有一點暗黑/童話的意思,程諾看得半句話不敢吭聲。
“嚯,大眼睛白皮膚頭發烏黑還清瘦漂亮!”程諾一邊讀一邊驚嘆道,“這就是我夢中情人!”
佟語聲暗道,給你量身定制的文,可不得投其所好。
只是他沒好意思說,這位夢中情人其實是位男生,只是生得太漂亮,大家都把他當成了女孩兒。
自從确定自己喜歡上吳橋一之後,佟語聲就覺得自己寫文的視角扭轉不過來了,字裏行間總帶着點斷背山的意思,又想藏着掖着,不敢被人發現。
程諾唰唰翻完幾頁,看到戛然而止的筆跡,驚慌地喊道:“沒完結?你就開了個頭就讓我看?!我就說這展開怎麽可能幾張紙就寫完啊!!”
佟語聲嘿嘿笑起來:“追連載嘛,沒看過雜志報紙上的連載小說?閱讀體驗絕佳呀。”
程諾發現擺在面前的是個坑,瞬間覺得天昏地暗,恨不得搶來佟語聲臉上的呼吸面罩進行自我急救。
“你現在給我寫,我看着你一個字一個字地擠。”程諾痛苦道,“你這個負心漢,寫這麽好看故意吊着人的吧。”
佟語聲全當那人在誇獎自己了,慢條斯理從他手裏拿回本子,說:“我每天都寫一萬字,保證不會坑文,你每天呢都像今晚一樣帶着這個來,咱們光明正大的交易。”
程諾的胃口快被吊到天上,稀裏糊塗就答應了。
“你這個混賬!都怪你害我今晚沒心情學習!”程諾臨走時放起狠話來,“我都不想寫作業了!”
佟語聲倒是沒什麽負罪感——畢竟這人跟自己是一丘之貉,不管心情好心情壞,有事沒事,學習和寫作業永遠都是沒心情進行的。
等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走廊,佟語聲才緊張兮兮把東西從文件袋裏取出來。
程諾很細心,用的是彩色打印,還保留了郵件本身的紋理,看起來就像真的信紙一樣。
映入眼簾的,就是吳橋一的一張照片。
他站在波光粼粼的康河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這回他學乖了,穿着厚厚的白色羽絨服,脖子上是一圈火紅的圍巾。
吳橋一保持了他一貫缺乏藝術審美的特色,筆直地站在畫面中間,像是個戳在康河河岸的白色柱子。
但他的臉是好看的,佟語聲仔細盯着他的五官,湖藍色的瞳孔不再如從前那般淡漠。圍巾的那一小簇火焰,把整個雙眸的冰天雪地都點燃了。
足足三張紙,只有那一張照片,佟語聲知道他盡力了——他根本完全不喜歡拍照,一個景點一張,已經很不錯了。
下面的文字是用漢語打出來的,嚴肅且正經地介紹了康河這個景點,從地理位置到文學內涵,像極了在上地理課,完全沒有讓佟語聲體會到旅游的快樂。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寫的,還是在網上抄的,佟語聲潦草地看了幾遍,語句到還通順,就是記不到腦子裏去。
他跳過了這一頁,翻到第二張紙,也依舊鋪滿了文字——
像是一篇日記,記錄了從坐上飛機到發送郵件之前的雞零狗碎,這回佟語聲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回家,看到了Grandpa&Grandma,他們說我長高了,還說我變得outgoing了。”
“英國的食物真難吃,我讨厭fish and chips,我喜歡吃肉,不要辣。”
“我很喜歡你送的圍巾,一直戴着,Anne喜歡上面的小狗,我沒給,她喜歡也不行。”
“River Cam上有人劃船,是University of Cambridge的學生,水平不怎麽樣,不如我劃得好。”
中英混雜的語句讓佟語聲讀得磕磕絆絆,但倒也不影響閱讀。
他能從字裏行間感受到吳橋一的變化,盡管言語中有着不可忽略的無奈,但他也确實開始享受在外面旅行的時光。
佟語聲看得心情大好,又翻到了最後一頁紙。
上面一行漢字:“出一道題目給你做。”
下面就是成排的英文:
“Every atom of your flesh is as dear to me as my own: in pain and sickness it would still be dear. Your mind is my treasure, and if it were broken, it would be my treasure still.”
佟語聲只悄悄掃了一眼,就覺得腦殼子嗡嗡的。
但他還是拿出了英語詞典,逐字逐句地翻譯起來:
“每一個、原子、你的、身體、像親愛的,對于我來說,我自己……”
佟語聲翻譯了一句就覺得大事不妙,根本不認得,稀碎的詞句根本連不成串兒來。
他忽然覺得吳橋一能聽能說能讀,還寫出來八百字的作文,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再也不罵他語文菜了,佟語聲痛苦地想。
他盯着那串英文,翻譯不動,卻又真的好奇。
于是他輾轉反側、思來想去,最終還是鼓起勇氣撥通了溫言書家的電話號碼。
接電話的是他媽,估計是看到他家號碼,語氣不太耐煩,嚴肅兇冷的聲音讓佟語聲喉頭發緊。
——佟語聲不怕自己家老師,卻能隔着幾條街,被這位隔壁學校的班主任吓破膽。
他哆嗦着說:“阿姨好,我有個英語題目不會寫,想問問書書……”
猶豫了兩分鐘,似乎是寫題目這個由頭哄騙了她,電話終于落到溫言書手裏。
“喂?”
聽到對面怯怯的聲音,佟語聲慌忙把原句報給他聽。
那人在對面唰唰動着筆,半秒後,帶着笑意的聲音傳過來:
“這句話是《簡·愛》的原句呀,你應該看過才對,我們一起寫過讀後感的。”
佟語聲豎起耳朵,聽見溫言書讀道:
“我愛你就如同愛我自己,即便痛苦煎熬,你依然是我的摯愛。”
“你的心是我的珍寶,即使它被打破了,它仍然是我的珍寶。”
作者有話要說: 程諾:當代被連載期作者迫害的讀者典範。
佟佟:我都日萬了你還要我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