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分秒
回去的路上, 穿着單薄衣服的吳橋一在冷風裏一連打了三個噴嚏,佟語聲就覺得大事不妙。
果然,當天晚上, 本來約好再一起來佟語聲吃晚飯的,臨到飯點吳雁一個電話打過來, 說吳橋一感冒發燒, 就不出門了。
佟語聲裹着棉襖跑來接電話,就聽見吳橋一帶着濃濃的鼻音說:“我這兩天不去找你了, 會傳染。”
這說的确實在理, 別人感冒發燒喝喝熱水可能就好了,但佟語聲要是染上, 可能直接就會被推進ICU搶救了。
兩個人都有點低落, 但還好,科技的發展讓相隔兩地的人也可以聽見彼此的聲音。
佟語聲聽見電話對面傳來那人沉悶悶的呼吸聲,拖了個板凳坐到門廊前:“我就說你穿得太少了。”
吳橋一拒不承認錯誤,只用咳嗽聲打起茬來。
佟語聲笑起來,又問:“你難受嗎?”
吳橋一有氣無力道:“嗯,喘不上氣。”
佟語聲臉上還挂着呼吸面罩, 聽到這話,也跟着調大了輸氧量:“你這病友當得還挺合格啊。”
都沉浸式體驗了, 确實合格,吳橋一哼唧了兩聲,不說話了。
生病确實讓人沒有力氣, 佟語聲從外面回來暈乎暈乎的,兩個人話不多,但都舍不得挂斷。
好半天,吳橋一想起什麽, 蔫蔫道:“我下周要回一趟英國。”
佟語聲愣怔了半天,有些緊張地問道:“怎麽了?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吳橋一咳了兩聲,說:“沒事,Christmas Day.”
佟語聲英語雖然很差,但多少清楚些基本詞彙,擡頭看了看日歷,才反應過來聖誕節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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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軟糯糯哼了兩聲,又耍賴道:“我不想回去……”
一回去至少十幾天,本身就很漫長了,最近還得了感冒被迫在家隔離,這麽粗略一算,将近一個月的時間都見不到佟語聲了。
佟語聲也有點猶豫了,但想來想去,還是說:“你還是去吧,聖誕節就像是我們的過年,這麽重要的節日,還是一家人團團圓圓最重要。”
吳橋一還想掙紮,佟語聲卻打斷道:“你回去吧,多拍點照片,我一直想看看英國什麽樣子。”
他擡頭,伸手拽了一下飄在屋頂的雲朵氣球,說:“我不希望你這一輩子就被困在我身邊的一畝三分地裏,你應該走出去,找到屬于你自己的世界。”
吳橋一最不樂意聽這話,隔着聽筒就能聽出他逐漸開始煩躁的情緒。
但佟語聲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佟語聲了,他明朗地笑道:“你放心,無論你走到哪裏,我都會努力追趕上你的。”
吳橋一終于服軟了,開始自言自語般給他數家附近的景點:“River Cam,King's College,Mathematical Bridge……”
他生病沒什麽力氣,佟語聲也因為缺氧打起瞌睡,兩個人嗚嗚哝哝,像是一個念經一個聽。
佟建松剛從廚房忙完,看兒子在茶幾邊窩着,快昏昏沉沉都快睡着了,這就起身問他:“先吃飯,一會兒幫你把電話移到房間去吧。”
佟語聲扭過頭,看時鐘,快到飯點了,也來了精神:“等吃過晚飯再打給你吧?”
那邊窸窸窣窣挂了電話,剛剛還回光返照的吳橋一,忽然間就覺得渾身哪哪兒都不舒服了。
鼻子癢癢的,想打噴嚏打不出,只能把眼睛憋得通紅,淚水止不住地流,喉嚨裏也像是千軍萬馬的螞蟻軍團轟隆而過,咳也難受、不咳更難受,恨不得把手塞進喉嚨裏使勁撓。
他晃晃悠悠站起身,一陣割裂般的劇痛刺穿太陽穴,腦袋瓜子像是有人在裏面點着篝火野炊,噼裏啪啦熱着,還生出一股股煙來。
吳橋一手足無措地抹着眼淚,難受得抓心撓肝,恨不得直接跑去佟語聲家求安慰,又怕把感冒傳染給他,便就只能蔫吧着躺回床上。
他一個身體倍兒棒的小青年哪遭過這種罪,近五六年從沒感冒發燒過,一遭下來甚至有種天崩地裂的絕望感。
吳雁剛巧進來給他送姜湯,他爬起來咕嘟咕嘟喝了半口,整個人從嗓子燎到了胃,剛止住的眼淚又嘩嘩飙了一臉。
他崩潰地喊道:“我要死了。”
吳雁看他這幅經不住折磨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佟語聲生病的時候,比你可難受多了。”
吳橋一忽然就不說話了,愣了兩秒之後把腦袋塞到枕頭下。
他共情能力的缺陷是生理性的,在此之前只知道佟語聲生病,卻從沒想過他該有多難受。
現在吳雁一句話點出來,又讓他想到上次屏氣的窒息感,瞬間腦子似乎打通了。
佟語聲也太辛苦了,吳橋一憋得難受,把腦袋從枕頭下面探出來。
像這樣的人,說他想活着,還可以笑得那麽開心,每天還不忘鼓勵他好好生活,也太不容易了。
他拖着昏沉的腦袋,咚咚跑到門後,去看那張英國的地圖。
他的手指過劍橋,又點了點倫敦,劃過英格蘭的每一片土地,他想,他一定要讓佟語聲看到最好看的風景。
另一邊,佟語聲短暫地和吳橋一告了別,拖着一身累贅坐到餐桌前。
難得姜紅和佟建松都在家吃完飯,一家人其樂融融圍在一圈,心情和相當不錯。
“媽。”佟語聲用筷子點了點那盤虎皮青椒,“爺爺給我托了夢,讓我一定要吃一口。”
姜紅拿着筷子懸空在佟語聲腦門子上敲了一下。
佟語聲捂着頭哀嚎:“你少跟奶奶學!”
姜紅也不示弱:“嘴饞就少拿你爺爺做幌子!”
佟語聲知道這話就是默許,舔了舔嘴唇就下筷子,剛吃了一口就開始腦門子冒汗:“辣死我了,再也不想吃了。”
姜紅給他倒了杯溫水,笑着說他自讨苦吃,佟語聲嘶哈嘶哈吸着氣,也算了卻了個心願。
吃完,他扒拉回自己的碗,說:“我今天跟吳橋一出去玩,把他凍感冒了。”
姜紅說:“他穿太少了,大冬天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沒帶合适的衣服來。”
“才怪。”佟語聲啧聲道,“他自己臭美。”
吃完飯,佟建松去幫他移電話線,他起身去拿抽紙,看見沙發邊擺了一團織了一半的毛線,便新奇地問姜紅:“這織的什麽呀?”
姜紅回頭看了一眼:“天冷了,給你織個圍巾。”
佟語聲便拿起來端詳了片刻,說:“教教我呗,我也織一個。”
姜紅擦着手從房間裏跑出來,一臉克制不住地八卦:“聖誕節到啦?給喜歡的人送禮物?”
佟語聲被她猜的透透的,耳朵一紅,把人推回廚房,匆匆躲回房間去。
佟建松正低頭忙着給他裝電話,佟語聲毛腦子還是剛剛姜紅那句調侃,腦子一渾,忽然開口問道:
“爸,你希望我以後找什麽樣的對象?”
難得聽兒子跟自己聊以後,佟建松動作沒停,一直等理好了電話線,才回答道:“找個你喜歡的,對你好的就行。”
這答案給的太寬泛,佟語聲又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喜歡的人和你們期待的不一樣,比如也是個病人,比如家住的地方離我們特別特別遠,又或者根本就是個男的,你們會讓我們在一起嗎?”
佟建松終于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回頭看向他,似乎是在認真思考他說的話。
佟語聲焦慮地等了好半天,他才開口說:“只要你覺得開心,和誰都行。”
佟語聲皺着眉坐到床邊,半天才把氧氣面罩摘下來,有些難過地問:“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活不了多久,所以才這麽想?”
從生病伊始,佟語聲就對他人的态度十分敏感。
剛回學校的時候,他忍不住上課打瞌睡,睡一覺起來,周圍的開小差的、看書的都被老師揪起來罰站,唯獨他在一群鱗次栉比中混沌地睜着眼。
當時他還覺得慶幸,覺得自己運氣好沒被發現,晚上回家就越品越不對味,悶在被窩裏傷心地哭了一宿。
是不是因為自己快死了,所以才會得到那麽多本不屬于他的寬容和諒解?
如果自己健健康康,老師會默許他上課睡覺嗎?如果自己能活得長久,爸爸還會答應讓他和同性|愛人攜手相伴一生嗎?
他只覺得自己矯情——原來別人的善意和諒解,也會變成自己的負擔。
但佟建松卻認真道:“你剛出生的時候,我和你媽對你的期望,就是希望你永遠快樂幸福。這與你是否健康、壽命多久無關。”
“語聲,你一直以來都是特別成熟穩重的孩子,我相信,能被你喜歡上的人,一定有TA的過人之處。”
“更何況,人一輩子能遇到自己真心愛的人,是非常寶貴幸運的事情。”佟建松說,“我不希望因為一些世俗而讓你錯過真正的幸福,只要你有勇氣牽起TA的手,我和媽媽沒有理由去阻止你們相愛。”
佟語聲擡頭看着老爸,忽然覺得一股暖流從眼底游過。
“你也不要因為生病的事情有什麽想法。”佟建松摸摸他的腦袋,“你的病情給我們最大的收獲,就是教會了我們要珍惜和愛的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佟建松幫他把電話線接好,把話筒遞到他懷中:
“快打給他吧。”
珍惜和愛的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作者有話要說: (剛剛是哪個小朋友悄悄出櫃被發現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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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那會兒還不流行視頻通話,但能聽到對方的聲音也是很浪漫的事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