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幸福
佟語聲說完就後悔了。
他根本沒來得及想捅破這層窗戶紙意味着什麽, 也沒想過在吳橋一耳朵裏這句話又會是什麽意思——當初說出口有多沖動,現在善後起來就有多後悔。
互相喜歡就一定意味着會走到一起嗎?萬一他的喜歡不是那個意思怎麽辦?
一想到這裏,他就更害怕得不敢擡頭了。
說完話, 空氣裏只有他撲通撲通的心跳聲,緊張得他又要缺氧了。
氣氛煎熬了好半晌, 吳橋一終于伸出手來, 輕輕捧住他的臉,湖藍色的眼鏡再次湊到他的眼前。
佟語聲知道這人又在觀察自己的表情了, 只是此情此景, 他骨節分明的手觸碰到自己的臉頰,只能将他心底那灘死水攪動出滔天巨浪來。
救命呀, 佟語聲不知該表現出什麽表情好, 只能怯生生看着他的眼睛。
終于,吳橋一嘴角輕輕往上揚了個小小的弧度,眼裏閃爍出粼粼的湖光。
這時佟語聲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清晰的、明顯的笑意,像是一顆星星落進平原,點亮了一片茫茫的夜。
然後那人輕輕俯下身抱了抱他,少年人臂膀的寬闊已初見雛形, 均勻有力的心跳和呼吸,讓佟語聲踏實而安穩。
這擁抱非常短暫, 蜻蜓點水的兩三秒,那人便樂悠悠地直起身,輕巧得仿佛只是伸手給他遞了一顆糖果。
接着, 吳橋一便起身去洗方才裝過水果的盤子,嘴裏又念經般哼起了佟語聲聽不懂的英文歌,肉眼可見的心情大好。
依舊沒有再多問多說,他們的關系依舊停留在互相喜歡。
然而佟語聲卻沒有多少遺憾, 更多的,為是能維持現狀而感到慶幸與輕松。
亞裏士多德說,幸福屬于容易感到滿足的人,佟語聲想,知足便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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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橋一回來的時候,步履輕快,似乎在努力打着節拍,嘴裏還念着稀碎的歌詞,看見佟語聲一臉笑意地盯着他,就又倏地閉了嘴。
他咬緊了牙關,企圖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本正經地拖着板凳,埋下頭去翻書包。
佟語聲樂得不行,又怕再嘲笑他,這人唯一表達喜悅的方式都要閉塞了,就只能忍着笑去轉移話題:
“今天在學校都做了什麽?跟我講講呗。”
吳橋一驟地松了口氣,然後慢吞吞開始梳理語言表達,從早上到學校開始,一點一點的細節說給佟語聲聽:
“早讀課我自己玩飛花令,背了很多詩,下課前排的女生問你的情況,我和她說了……”
佟語聲小聲提醒道:“她叫丁雯。”
吳橋一停頓了一下,似乎記住了,又似乎沒有,只皺着眉頭繼續說道:“語文課我走神了,聽不懂,不喜歡文言文。”
佟語聲安慰他說:“沒關系,我可以教你,慢慢來。”
吳橋一點點頭,又繼續往下說着:“午餐吃了三明治,不好吃,沒有雞翅好吃。”
兩個人同時咽了口口水——佟語聲這兩天也在忌口,聽見這些東西就饞得慌。
“我奶奶可不止雞翅做得好,我最近特別饞她包的餃子,小時候過年,誰吃到了帶着硬幣的餃子,就說明要被好運光顧了。”佟語聲想到小時候的畫面,整個人都手舞足蹈起來,“我奶奶嫌硬幣不衛生,就在幸運餃子裏多包一個蝦仁兒,誰吃到蝦仁餃子,誰就是新一年的幸運兒。”
說到這裏,他又遺憾道:“但我從小到大運氣都好背啊,這麽多年一直都沒撈着過,每次看到別人吃到都得哭,但他們咬了一半要給我的我又嫌髒不肯吃。”
說完,佟語聲仰天長嘆道:“不行了,我要饞死了,好想吃餃子。”
吳橋一還沒吃過餃子,只是看他的表情就饑腸辘辘起來。
兩個人又窸窸窣窣讨論起美食,一直等到饞得雙雙眼含淚水,佟語聲才及時叫停話題:“說說下午吧?英語課上你都幹什麽了?”
吳橋一還沉浸在美食的誘惑裏,只能心不在焉地說:“英語課我學語文了,老師的發音好奇怪,聲音還很大,我睡不着。”
聽到方玲被吐槽,佟語聲笑得快從病床上翻下去。
吳橋一看他笑,眼裏也亮起碎光,伸手幫他扶好,又用盡了他的表述能力,給佟語聲講今天的學習內容。
佟語聲基本沒有高中的學習基礎,吳橋一攔腰開始講,對他來說基本就是無字天書。
再加上吳橋一艱澀的語言表達和中英混雜的奇特語法,佟語聲剛從化學聽到數學的下半節課,就扛不住打起瞌睡。
吳橋一看他慢慢倒下來,也不去叨擾他,只幫他把枕頭理好被子蓋上,才悄悄關上門離開。
他拎着書包抱着地圖——路已經越走越熟了,偶爾會在一些岔路口犯迷糊,但只要手裏有地圖,他總能找到正确的路。
今天他難得心情很好,一路風風火火飛奔回家,進了門,先一路小跑到樓上,哐哐在大床上彈了幾下,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然後拿起筆,翻開日歷,在今天那空白處畫了一個笑臉。
他拿出作業本,剛洗了一會兒就又開心得靜不下來,想到明天是周末,寫作業完全可以拖一拖,于是悠哉悠哉晃到樓下,跑到廚房去湊熱鬧。
吳橋一平時極少出現在房間客廳以外的地方,他進去的時候吳雁正在洗碗,看到他出現在身後,頗有些驚訝地頓住了動作。
“怎麽了?來找東西嗎?”吳雁問道。
吳橋一瞥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輕輕把她推到一邊,自己接過水池裏的碗,埋頭洗了起來。
他似乎不太會表達開心的情緒,佟語聲在的時候還能跑過去給他一個擁抱,一個人待着,那直沖天靈蓋兒的興奮無處發洩,就只能四下裏找點活幹。
吳雁難以置信地往後退了一步,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Anne馬上要half term(期中假)了,Daddy說想帶她過來玩,行嗎?”
雖說無論在哪個國家,謙讓晚輩都是約定俗成的美德,但因為吳橋一從小情況特殊,一家人的行動基本都以他為中心。
吳橋一聽到Anne的名字,腦子裏蹦出那個聒噪的小丫頭,第一反應是要拒絕,但他又忽然想起佟語聲說過Anne特別可愛,還很期待和她見面,就勉為其難地答應道:“行。”
行完之後又有點後悔,萬一佟語聲更喜歡Anne不喜歡他了怎麽辦?那他改找誰說理去?
但他知道,中國有句古話叫做“一言既出,驷馬難追”,他也就硬忍着不爽和憂慮應了下來。
吳雁又驚又喜地把手在圍巾上擦幹,看了看時鐘——現在英國時間正直中午,便就忙不疊打了個電話給丈夫。
電話剛一接通,對面就傳來小女孩兒熱帖得有些刺耳的呼喚:“Mommy!!”
吳橋一一想到他和自己争寵的畫面,臉色又沉了幾個色號。
吳雁在一邊應付完小朋友,丈夫終于找到機會插話,兩個人寒暄了好一會兒,然後理所當然地問起吳橋一。
剛剛關上水龍頭的吳橋一回過頭,跟爸爸打了聲招呼:“Hi,Dad!”
聲音相較之前明亮許多,隔着電話也能聽出他不錯的狀态,爸爸在對面立刻開心起來,又問了問最近學習生活上的事。
吳橋一英語說得比中文順暢太多,加上今天心情确實不錯,就慢悠悠跟他聊了起來。
吳雁站在一邊,恍惚間竟以為自己在聽一對正常的父子的對話,險些沒忍住雙眸濕潤起來。
好像真的一切都慢慢好起來了。
挂上電話,吳雁就開始絮絮叨叨,緊張起父女倆回來該準備些什麽好吃的。
吳橋一已經鑽到沙發上坐好了,他抱着膝蓋,看到吳雁從冰箱裏掏出一把生菜,瞬間表情都皺了起來。
他忽然想起今天在病房裏,和佟語聲讨論的美食,想起那人哀嚎着說饞死了餓死了,于是,他猛地擡頭看了看鐘。
現在有點太晚了。
于是他趕緊洗澡睡覺——經驗告訴他,早點入睡,長長的夜晚也會變短,果然一睜眼,天就已經亮了。
周末,不用上學。
确認這點後,他唰唰拿起手機和書包,飛快地沖出家,卻沒有第一時間跑去醫院和佟語聲說早安,而是憑着記憶裏佟語聲的話語,稀裏糊塗摸到了野水灣附近的一個小商品批發市場。
他一家家進門、一家家看,終于遠遠聽到一個老人家脆亮的聲音:“小崽兒怎麽跑這拐拐來啦?”
一回頭,正好看見佟語聲的奶奶。
她剛剛才把編織的小攤子擺開,遙遙朝吳橋一招手。
吳橋一便輕快地跑過去:“奶奶!”
這是他第一次這麽幹脆地喊奶奶,奶奶聽的一陣心花怒放,連忙掏出小板凳讓他坐下:“啷個啦?”
大清早,吳橋一竟跑出一頭汗,他咕嘟咕嘟喝下奶奶遞給他的水,這才問道:
“奶奶,餃子怎麽包?”
作者有話要說: 作業只是消遣,社會實踐才是本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