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佟語聲覺得自己仿佛是暈厥了, 但是卻能聽見耳邊所有的聲音。
他聽見監考老師慌張地問他怎麽回事,剛要開口,又覺得嗓子裏開始冒血。
佟語聲連忙蹬蹬腿, 讓老師把他放到地上,這才一口直接染紅了教室牆外的白瓷磚。
生理性的眼淚嘩毫無節制地往外流, 喉嚨裏像是開了道水泵, 但凡他想發出一點聲音,堵在嗓子眼的血就會沖出來。
這也是他自己先前沒見過的世面, 他看着滿地宛如兇殺現場一般慘烈的血跡, 感覺自己可能就要死在這個走廊裏了。
正當他完全不受控地咯着血時,耳邊朦朦胧胧又聽見監考老師的吼聲:“你跑出來幹什麽?快回去考試!”
佟語聲一邊捂着口鼻, 一邊撐着眼扭頭看, 吳橋一正掙紮着從監考老師的束縛中跑過來。
佟語聲看不清吳橋一的表情,但能聽見那人慌亂驚恐的喘息聲——他被自己吓到了,佟語聲內疚地想着。
老師恐吓着:“如果擅自離開考場,将直接取消所有科目的考試成績!”
吳橋一聞言,愣在了原地——取消成績意味着他今後再也不能來上學,更意味着他将和佟語聲徹底分開。
莫大的恐懼纏繞上心頭, 吳橋一惶恐地哀求了一句:“提前,我提前交卷。”
作為只寫了一小半, 這下語文徹底砸了,但他更害怕佟語聲就這樣被人帶走了。
他理解不了佟語聲此時的痛苦,但是直覺告訴他, 如果不緊緊追上去,自己就要徹底迷路了。
老謝大老遠從對面教學樓跑來,他打了電話給佟語聲的父母,按照叮囑, 從佟語聲的書包裏找來雲南白藥的粉劑沖水,端在水杯裏找着機會讓他喝下去。
一邊考場的學生也跟着躁動起來,有人從窗戶裏探出頭來看着,大多都是驚慌又惶恐。
佟語聲聽見老謝安慰着同學們,說:“不要害怕,不是傳染病,你們好好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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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聽見有老師抱怨:“都這樣了還來學校,也不知道家長怎麽想的。”
佟語聲被轉移到了老謝的背上,難過得都快要活不下去了。
——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些,堅持來上學,又讓爸媽擔心,還給學校老師添麻煩。
但他聽見老謝說:“孩子已經很好了,從來沒給我惹什麽麻煩,不要講這種話。”
臨出發前,老謝拉過吳橋一的胳膊,又轉回身說:“等他好了還會回來上學,我們班的學生我永遠歡迎。”
佟語聲埋在老謝的肩膀裏,眼淚吧嗒吧嗒,把老謝的肩膀都沾濕了。
渝市崎岖的山路讓救護車都無能為力,好在離醫院不遠,老謝和吳橋一就輪換着把人背了過去。
到了急診,佟語聲終于緩口氣,喝下了那一杯止血的雲南白藥,等着去做肺部CT,
吳橋一慢慢把他放平,讓他側躺在自己的腿上,吳橋一的肩頭被他咳出一片血跡來。
桃花扇,佟語聲看着那血色的走向,莫名想到了張愛玲的那個比喻——
“普通人的一生,再好些也是‘桃花扇’,撞破了頭,血濺到扇子上。”
他把吳橋一的肩膀染髒了。
難受和愧疚再一次讓他崩潰到淚失禁。
老謝不經累,坐在長椅上不停地擦着汗半句話說不出來,基本一路把他背來的吳橋一也不會安慰人,就只能模仿着他平時的帶着,一遍一遍摸着他的腦袋。
佟語聲總忍不住想咳嗽,半天才噙着滿眼的淚,虛弱地道歉:“對不起……”
老謝一聽,直皺着眉,讓他別再瞎想了。
姜紅和佟建松上班的地方都離家很遠,一直等到佟語聲拿到CT結果才急匆匆跑過來。
一直負責跟進佟語聲病情的李醫生說,佟語聲肺部出現了感染,至少這段時間又得在醫院度過了。
挂上水的佟語聲狀态好了不少,不再咳嗽了,呼吸也緩和了很多,但依舊沒什麽力氣。
他躺在病床上,看見佟建松被李醫生單獨叫走,又開始控制不住地瞎想——
電視裏快死去的病人,醫生都會這樣悄悄地把家屬喊走,怕真話影響到病人的情緒。
那麽一會兒爸爸回來,如果帶來壞消息,自己注定是活不了了,如果帶來好消息,又怎麽知道是不是騙自己的話呢?
兩下牛角尖一鑽,佟語聲便篤定了自己活不長了,哀哀地望着自己手臂上的輸液管,又哀哀地看向了床邊的吳橋一。
他忽然覺得有些不甘心,自己這才剛開竅,剛剛有喜歡的人,剛剛感受到不一樣的小幸福,為什麽自己就要死了呢?
佟語聲自暴自棄地想着,或許一開始沒有遇到吳橋一就好了,那樣死之前還不會有那麽多遺憾那麽多不舍。
最殘酷的事情,也不過是讓人嘗到甜頭之後,在告訴他一切都不可能屬于你。
他又很不甘心地擡眼看了看吳橋一——這家夥因為今天的事情受了些刺激,面色蒼白半天說不出話來,一直捏着佟語聲的大拇指,無法控制地顫抖。
佟語聲知道他根本不能共情自己的痛苦,他只是怕自己離開。
這對佟語聲來說已經足夠了,但卻也遠遠不夠——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愛他的人,不想讓他死去,不想讓他離開。
但哪怕是全世界的人為他祈願祝福,該走的卻終究留不住。
愛真的是最偉大,卻又最無用的情感。
他覺得自己終于可以說話了,就輕輕喊了一聲:“Joey?”
那人驟地擡起頭,眼眶裏卻還是惶恐不安的波瀾。
他像是快要哭了,除了被辣椒辣到、被洗胃的管子戳疼了之外,佟語聲從沒見過吳橋一因為情緒波動而流眼淚。
酸澀讓他又說不出話來,只是伸手刮了刮吳橋一的鼻梁,讓他別難過。
吳橋一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結,似乎在努力隐忍着,半晌,他才紅着眼睛說:“對不起,我語文試卷沒寫完。”
“我好像考不到前十名了。”他無力地垂下手,像是非常自責。
隔着窗子看到佟語聲被背走的那一瞬間,他實在是太害怕了,這麽多年來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恐懼,讓他拿不起筆,讓他不敢呼吸。
跑出考場的那一刻他便後悔了,試卷沒寫完,佟語聲就不再會留在他的身邊了。
他慌張地撚着自己的指尖,半天才怯懦地乞求道:“你能不能不要找新同桌?”
他想到今天那雪白的瓷磚上,大片大片的血跡,又想到今天差點在他面前離開的背影,耳邊許久未響起的噪音又唰唰沖進了大腦。
盡管佟語聲一遍一遍在他耳邊保證,說絕不會丢下他不管,說他永遠是自己唯一的同桌,但吳橋一總覺得自己腦子裏有一根神經驟地崩斷了。
他緊緊抓着床邊的窗欄杆,覺得自己身體裏裝着的蜂箱又被捅爛了,他的思緒和感受都嗡嗡亂成了一團,體溫升高、呼吸困難。
正當他想要逃離病房,至少不讓自己的發作打擾到佟語聲時,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
“別走。”
腦子裏屠城的火焰漸漸冷卻,面前,佟語聲蒼白虛弱的面孔浮現在眼前。
他輕輕朝自己笑起來,又擡起那只沒有紮針的手,輕輕在空氣裏一抓,握成一個拳,小心地遞到吳橋一的面前。
吳橋一短暫地忘記了煩躁,目光迷茫地落在那拳頭上,似乎在好奇,這人到底要耍什麽花招。
只見佟語聲把手擡到他的鼻尖,輕輕攤開掌心,像是捧着一顆晶瑩的珍珠:
“別難過,分你一口新鮮空氣,你再陪陪我,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人生兩大錯覺:我快死了;他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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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讀者老爺們,我再次鄭重申明,本文結局絕對he!肺動脈高壓雖然致死率高但是并非不治之症啊!!現實中有很多治愈案例的!!如果不信可以去看看隔壁《異常行為矯治學校》,時間在十年後,兩只寶貝成年了還來客串了呀!!還來秀恩愛了呀!!!信我!!我是不會他們分開的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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