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樹木
教室前排, 溫言書拿着題本,小心翼翼地湊到衡寧身邊。
他剛要坐下,一彎腰, 松垮的校服領便耷拉下來,雪白的鎖骨就明晃晃露在衡寧面前。
雖然溫言書對衡寧有點小心思, 但真不至于做到這種地步, 他幾乎立即伸手去把領口摁住,企圖裝作無事發生。
結果坐在對面的衡寧居然一伸手, 直接用食指勾開了他的衣領, 直接探頭朝裏看去。
一陣涼風蹿過胸膛,溫言書覺得整個人都要熟了, 一把拍開他的手, 朝後退了幾步:“你幹嘛啊?”
這對一個同性戀來說,實在是刺激到有些冒犯了,他也不清楚一向穩重的衡寧怎麽能做出這種事來,只能僵在過道上,半天不敢回去。
但衡寧臉上沒有什麽開玩笑的表情,他擡起頭, 眼鏡背後的目光讓溫言書覺得有些發寒:“你媽在家打你?”
溫言書這才明白,那人估計是看到了自己胸口那塊張牙舞爪的淤青。
都挺久之前的事了, 怎麽不早問啊。他伸出手扣好扣子,低下頭,不去看衡寧的臉。
“不是。”他說, “我媽不打我。”
他媽确實不打他,打他的也确實不是他媽。溫言書覺得自己沒撒謊。
胸口被人踹的這一腳早就已經不疼了,但是再想起來也覺得丢人,便也不如不提。
他想跳過這個話題, 但衡寧卻只蹙眉盯着他的領口看,那灼灼的目光讓溫言書覺得胸膛灼熱起來。
同性戀可真是麻煩啊,溫言書努力克制着一些糟糕的反應,痛苦萬分。
良久,那人還是問了一句:“哪兒來的傷?”
溫言書下意識攥緊了拳頭,不敢看他的眼睛:“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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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把本子往衡寧面前一推:“快教我做題吧。”
衡寧此時也心煩意亂得很,吳橋一的突飛猛進給了他很大壓力——
他沒有不肯接受別人的進步,但他有理由必須一直守住第一的名次。
所有的大型考試,學校都會頒發獎學金,只有第一名能拿到的金額才能抵消他沒能勤工儉學的損失,吳橋一的彎道超車既是對他尊嚴的傷害,也同樣對他的生計構成了威脅。
他已經有些自顧不暇了,但看到溫言書推過來的卷子,還是捏了捏眉心。
擡首間,便已忘記方才那一小段風波了。
遠遠的教室後排,程諾在抽屜裏看着推理小說,丁雯在一根一根收拾着自己精致漂亮的水筆。
身後,佟語聲撐着臉,看着吳橋一桌上的滿分作文選,問:“你現在可以在考試時間內寫完一張語文試卷了嗎?”
所有科目吳橋一都可以很好的完成,唯一讓佟語聲有些擔心的就是語文。
畢竟漢字對他來說是相對陌生的語種,閱讀速度上肯定要弱于中文母語的其他同學,加上作文和閱讀很大的主觀性,對于吳橋一來說,實在是不小的挑戰。
吳橋一沒有回答,只是乖巧地從抽屜裏翻出一摞子亂七八糟的試卷,然後摘來摘去,把跟語文搭邊兒的剔出來交給他。
佟語聲像檢查作業一般嚴肅接過來——吳橋一寫字變快了,也變醜了,扭斜中帶着一絲力不從心的潦草,但倒也好認。
佟語聲原諒了他無法兼顧筆跡和速度,便去仔細看試卷的內容。
果不其然,吳橋一的客觀題已經可以幾乎全對,閱讀理解雖然生硬些,卻倒也能拿到基本分,他看了看閱讀的扣分點,又教了他幾個拿分的技巧。
吳橋一點點頭,看上去像是心不在焉,但只有佟語聲知道,這就是他的天賦所在——無論是課堂上還是課後,永遠不可能看到這個人去做筆記,因為說一遍他就能完全記住了,根本不需要複習可言。
果然,佟語聲又翻找出幾個相似的題型,平均每道下來,吳橋一能多拿兩到三分,這在咬的很緊的前排,基本可以算是決定生死的分書。
在他做題的時候,佟語聲又去看了看他平時用來練作文的本子,他平時一直沒有去看,這次倒也新奇,吳橋一筆下的文字又會是怎樣的風格。
看到文字的一瞬間,他不由攢起眉——他讓吳橋一自己限時,一篇八百字作文控制在四十五分鐘到一個小時寫完,很明顯,他有四五篇根本沒來得及收尾,寫了不到六百字就戛然而止了。
最關鍵的問題并不在于此,佟語聲看着他議論文、記敘文,無論是論點還是中心思想,都是麻木又悲觀。
有一篇的題目是,人就是一棵樹。
吳橋一寫:“人就是一棵樹,長在土裏,不能動彈。”
“樹會奪取土的養分,讓土變空,樹根會把泥土紮碎,變得稀爛。”
“樹沒有水就會死,水太多,樹根會爛……”
看他的文字,一切仿佛都像他筆下那棵樹一般被困住了,沒有大起大落的悲喜,卻有一眼望不到頭的麻木。
此時,讓佟語聲難受的早已經不是吳橋一的文筆或者寫作能力,而是他字字句句散發出的消極。
佟語聲擔憂地擡頭,問他:“Joey,你不開心嗎?”
吳橋一經常問他,卻從沒有被人這麽問過,他愣愣地擡頭:“我不知道。”
開心與否,對他來說只是衡量佟語聲情緒的一個标志,他自己的情緒并不重要。
佟語聲看着他一臉茫然的模樣,忽然有些心疼起來。
吳橋一自始至終都是個滿身空洞的人,裝進去的東西都會像沙子一樣漏出來,所以他迷茫,因為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抓不住的虛無。
那麽自己的存在,會讓他的世界完整一些嗎?
佟語聲試探着問他:“Joey,如果你是一棵樹,那我是什麽?”
吳橋一思索了一番,說:“樹枝上的一只鳥。”
樹依舊不能離開土壤,但是有飛鳥在肩頭築巢,至少風雨中會有個依伴。
所以他一直不想放自己走,佟語聲想,枝丫上的鳥飛走了,樹就真的會永遠孤獨地被困在原地了。
佟語聲剛想說什麽,吳橋一變低下頭,拿起筆在紙上胡亂畫起來,他說:
“鳥可以飛,但是樹只有鳥了。”
你一離開,帶走的便是我的全世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向樹去學習,把內心美麗情愫長成葉開成花結成果,像樹一樣存活,一年一年,一季一季,一天一天,去生輪圈。”——賈平凹《帶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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