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學習
吳橋一完全不清楚全市前十的概念,單純對老謝的“趁人之危”極其不爽,手已經捏着住了桌沿兒,随時随地都要把一桌子東西掀翻在地。
但佟語聲只在一邊冷冷地盯着他的蠢蠢欲動的雙手,一聲不吭。
佟語聲從沒表現過這樣的情緒,吳橋一分析不出來他到底是怎麽想,便強忍着不敢肆意妄為了。
吳雁先開口替他求情:“謝老師,這要求是不是有點太高了……”
渝市的教育水平不低,除去一中之外還有很多尖子生輩出的重點高中,就算全市前十給每個重點高中平分一杯羹,也至少要考到年級數一數二的水平。
可眼下,吳橋一還是個連寫卷子都要翻字典的後進生,這條件一出,連佟語聲都忍不住感覺離譜。
佟語聲說:“謝老師,我也覺得不行……”
本來還思緒游離的吳橋一,一聽到佟語聲說“不行”,逆反心就蹭地燃起來了。
“行。”他一拍桌,看着佟語聲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我行。”
于是老謝便推了推眼鏡兒,點頭說了聲“好”,便目送着那人頭也不回地上樓了。
臨走前,老謝對吳雁說:“你不要小看你兒子,這孩子的抗壓能力遠比你想象中要好得多,不用總把他當成病人看。”
一個樓梯之隔的二層,吳橋一快步悶回房間裏,絲毫不管身後佟語聲的小聲呼喚。
“Joey……”佟語聲也知道剛剛自己話說重了,聲音也明顯沒了底氣。
吳橋一确實生氣了,“嘭”一聲,把佟語聲關在門外。
佟語聲沒了脾氣,小心翼翼敲門,厚着臉皮問他:“我可以進來嗎?”
裏面不出聲,佟語聲便默認他同意,小心擰開門把手,鑽到房間裏。
Advertisement
那人聽到他來了,立刻把轉過身去,用後腦勺表達抗議。
佟語聲第一次看到他對自己耍脾氣,到覺得有些好玩,便主動湊到他的身側坐下,歪着頭去看他的臉。
那人低頭睨了他一眼,然後伸手推開他的腦袋,表示拒絕。
佟語聲順勢趴到桌子上,擡頭看他:“對不起,剛剛不該那麽跟你說話的,我跟你道歉。”
吳橋一聞言,抱着膝蓋轉過身來,神色依舊是大寫的“萎靡”。
好半天,他才含糊地嗚哝了一句:“不許換同桌。”
不許換,不許說,不許想。吳橋一細品着剛才那人說的話,越想越氣。
佟語聲忍不住揉着他的腦袋,咯咯笑着發誓不會再犯。
吳橋一來氣快,消氣也快,被摸摸頭就不生氣了,溫溫馴馴盤腿坐在椅子上,仰頭等着佟語聲開口。
佟語聲說:“吳橋一,你有自己的夢想,你要考好的大學,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情,不要讓自己後悔。”
吳橋一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低頭用腦門拱着佟語聲的手心,直到那人輕輕推了推,示意他擡起頭來,他才說:“一起。”
佟語聲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什麽?”
“學習。”吳橋一說。
佟語聲愣了幾秒,接着笑起來:“行。”
其實學習對他來說只會徒增痛苦,他甚至不覺得自己能參加高考,但他不想打消吳橋一的積極性,便就應了下來。
或許和他一起,學習就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了呢,佟語聲心想,也不失為一種消磨時光的好辦法。
于是兩個毫無章法的人便對上了觸角,手忙腳亂開始動作起來。
“他們成績好的都有學習計劃的。”佟語聲拿來一個本子,“我們也試試看吧。”
他們花了足足半個小時,把吳橋一的課本從房間的各個角落收集起來,然後攤開——
佟語聲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盯着滿面張牙舞爪的塗鴉打量了半天,才猶豫着問:“你這雞爪畫得也太肥了。”
吳橋一伸手将書翻過那一頁,冷漠道:“是樹葉。”
他畫了滿滿一面的梧桐葉子,心煩意亂的時候畫,生氣的時候話,想要發作的時候也畫。
他腦子裏回響着那清脆的“梧桐葉,三更雨”,筆下瘋狂套着圈,畫着畫着就奇跡般平靜下來——屢試不爽,堪稱良藥。
這人居然說是雞爪,簡直是在亵渎自己的救贖!吳橋一憤憤地捏着書邊,不給他往回翻了。
佟語聲突然聯想到這人念經一般的歌聲,忍不住笑起來:“得虧國內素質教育不把美術音樂納入考核範圍,不然這全班倒一還真不一定是我的呢。”
吳橋一聽出那人在嘲弄他,便伸手抓了一塊切好的梨塞進他嘴裏,堵着不讓他說話。
兩個人鬧騰了一會,這才想起來是要去學習的,便又拿起課本來。
佟語聲把吳橋一摁回椅子上,有模有樣道:“數學你學的快,回頭找老謝教一下答題步驟就好了,英語你下次把作文認真寫掉也沒問題,語文我來教,其他的科目,我們一天複習一章好不好?”
吳橋一随便翻了翻課本,然後說:“三章。”
這才開學沒多久,三章三章來,兩三天就能學完了。佟語聲覺得任務量太大,但轉而想想,這人學什麽都快,只要不強迫自己跟着來,便就由着他去了。
離計劃表上的學習時間還有一段時間,佟語聲決定從識字抓起,利用瑣碎時間,一邊讓他描字帖背漢字,一邊強迫他多開口說話。
吳橋一對此感覺異常疲憊:“不影響。”
佟語聲糾正道:“完整地說。”
吳橋一深吸一口氣:“少說話不影響我考試。”
佟語聲不理他:“多說話不影響你呼吸。”
吳橋一只能嘆口氣,攤開那本從書櫃頂找到的《漢語對話手冊》。
他現在還是英國籍,根本不參加國內高考,但他本身也只是為了阻止佟語聲換同桌,對于學習便也沒那麽多怨言了。
佟語聲摸摸他的腦袋,指着書讓他讀。
吳橋一的目光跟在他的指尖上:“你好!”
佟語聲跟他對話:“你好!”
吳橋一繼續讀:“今天是個好天氣。”
佟語聲說:“是的!是晴天。”
吳橋一讀:“你最近身體好嗎?”
佟語聲愣了片刻,低頭看了一眼課本。
課本說:“我很好,謝謝!”
他沒讀,伸手關上了課本,對吳橋一說:“這書太簡單了,跟不上你的水平,你就多跟我說說話就好了。”
吳橋一乖乖點頭:“好。”
佟語聲把拿書收到視線看不到的地方,撐着腦袋看窗外斑駁的影子。
“Joey,你上次在課上說,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麽?”佟語聲問。
吳橋一回頭,跟他一起看窗外:“Psychologist.”
佟語聲問:“什麽意思?”
話音剛落,便聽到一邊傳來了嘩嘩的翻書聲。
他的名詞儲備量有限,有的詞必須查字典。
“名詞,心理醫生,心理學家,心理學研究者。”吳橋一朗讀道。
佟語聲有些訝異地擡頭看他,他以為這人會想做數學家、工程師,或者下棋的棋手,但确實沒想到他想做的是心理醫生。
這時他才發現,他的書櫃裏有幾本保存得比較完好的的書,都是有Psycho-開頭字母的英文原著。
“為什麽?”佟語聲下意識問道。
因為想治好自己?因為收到了心理醫生的幫助?可是這個人連別人的情緒都理解不了,真的能做心理醫生嗎?
“因為很難。”吳橋一說,“我喜歡難題。”
用純理性的方法去學心理,當然很難,但吳橋一已經習慣把一切整合成邏輯鏈和公式體系,做題可以、理解情緒也可以,學心理學憑什麽不能用純理性解決?
佟語聲只微微睜大眼,繼而似乎理解了他的腦回路,但還是下意識脫口而出:“遇到解不了的問題怎麽辦?”
吳橋一攤開手,有 @BBDSW 攻衆號整(理@ 些無奈地看着掌心說:“我會很痛苦。”
但是弗洛伊德說,當一個人處于不能克服無法避免的痛苦中時,就會愛上這種痛苦,把它看成幸福。
人多少都有點受虐傾向,吳橋一想,他确實是在享受這種無法破解的痛苦。
在心理學的對照下,國內高中教育的內容輕松得讓他有些犯困。
這一晚,他學了五十多個新詞彙,快速背掉了物化生政史地的知識點。
他幾乎不需要理解意思就能記住課本上的內容,就像是腦子裏有臺攝像機,把書頁一張張印在腦子裏,甚至能記住第幾頁他畫了什麽塗鴉。
他有着非常強的圖像記憶能力,但就是對認路毫無辦法。
第二天返校上學,吳橋一依舊死死跟着佟語聲緩慢的步子,生怕他脫離視線,自己便又要在浩瀚的山路裏浮沉漂泊了。
眼前的路彎彎曲曲盤旋着,看不見盡頭也看不見來路。
佟語聲說:“Joey,你總有一天要學着自己去上學。”
吳橋一低着頭跟在後面,說:“不。”
這人很少拒絕自己的提議,佟語聲停下腳步看他:“為什麽?”
吳橋一說:“不想一個人上學。”
兩個人便沉默着走了一路。
到了班裏,吳橋一鑽進老謝辦公室補課,許久未見的溫言書便又從前排飛過來,跟佟語聲噓寒問暖。
“聽說你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吳橋一家?”溫言書問。
擱別人說這話,佟語聲根本不會多想,但哪怕說這句話的語氣再正經,從溫言書嘴裏一說出口,便又覺得哪哪兒都不對勁了。
佟語聲擡頭指他,威吓道:“收起你心中的腌臜污穢!”
“到底誰污穢啊?”溫言書真沒想那麽多,感覺自己比窦娥還冤。
佟語聲心虛地轉移話題:“衡寧最近在你家學得怎麽樣?”
溫言書立刻被帶跑了:“他真的好厲害,而且學習巨認真,我媽讓他這次聯考沖一沖全市前十。”
全市前十的名額就那麽十個,佟語聲悄悄做了統計,歷屆聯考,一中前十沖進的名額要麽一個,要麽一個都沒有。
也就是說,如果衡寧考在了吳橋一的前面,那吳橋一基本就沒可能了。
想到這裏,佟語聲突然如臨大敵:“那可要不好意思了,書書。”
佟語聲覺得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日本漫畫裏的男主在向對手下戰書,整個世界都洋溢着熱血青春的味道。
“這個位置,怕是要另有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