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許願
有句話說,穿過長長的佛圖山隧道,就是春天。
但佟語聲從來不期待穿過隧道盡頭,他有着淺淺的迷信,似乎只要待在這隧道裏,他的期待和幻想就永遠不會落空。
吳橋一的目光依舊閃爍着橙色的光環,空蕩蕩的眼睛有了焦點,他輕輕雙手合十,盯着隧道盡頭的光點,雙目輕阖。
直到隧道徹底在視野中被抽走,天光照亮整個車身,佟語聲沒有回到過去,吳橋一睜開了眼。
佟語聲沒想到吳橋一也會有這麽唯心主義的一面,有些好奇這人會許下什麽願望。
但他知道,一切默念在心中的願望都是私密的,他不主動說,自己就不應當去問。
整個二號線的風景是在太多,從黃花園到牛角沱,從李子壩到佛圖關。
他們穿越過了樹木蔥茏、水光接天,在高樓的牆體中呼嘯而過,又在時空隧道裏許下了願望,這才匆匆折返,回到了旅行伊始的觀音橋下。
吳橋一終日緊鎖的眉頭難得舒緩,步伐輕快起來,甚至還想拉着佟語聲再去坐一遍二號線。
疲倦卻甚是滿足,佟語聲感覺到了體力的透支,卻壓不住心情的上揚。
他回家便忙不疊地打開制氧機了,他頭一次如此心甘情願地輸氧,目光發白地躺在床上,天旋又地轉,卻覺得世界是在愉快的飄忽。
細想根本就是一次很普通的出行——沒能去成的白象居依舊沒能去成,無法倒流時光的時空隧道依舊沒有奇跡。
但開心是不假的。佟語聲輕輕撈起吳橋一給他的那只破爛小熊,靠在懶人沙發上打瞌睡。
他聽見吳橋一在樓下短促地喊了一聲“Mom”,應當是對路過的吳雁打了個招呼。
這對吳橋一來說是極其難得的事情,佟語聲沒聽過,吳雁顯然也愣住了。
半晌,他才聽到吳雁驚慌失措地回道:“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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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橋一沒有接過這個話茬,卻又說了一句:
“今天去了白象居,坐了輕軌。”
居然主動跟吳雁聊天說話了。
盡管他說這話的樣子像是自言自語,完全沒有給人對話的即視感,但這對他來說,也足以算是個奇跡了。
佟語聲隔着樓層都能感受到吳雁的驚喜。
吳橋一真的開始慢慢打開自己、和外面的世界接觸了。
接着,就聽見樓下傳來噔噔的腳步聲,吳橋一飛奔進房間,又嘩嘩脫掉上衣。
還沒等佟語聲反應過來,就看見一抹雪白從眼前唰地一下飛走了。
佟語聲聽着浴室裏響起水聲,腦子裏又劃過了這人白淨的臂膀,忽然覺得臉被面罩遮得有些發熱,只能悶頭把手心貼到臉頰降溫。
今天他在浴室裏待的時間比平時長,佟語聲也怕他出意外,剛要喚他,就聽見裏面傳來他輕輕哼歌的聲音。
說是哼歌,也确實為難了佟語聲的辨別力,這人哼出來的,是一個一個短促沒有調子的音節,如果不是聽到了支離破碎的歌詞,佟語聲可能直接往歪了去想。
一開始,這人還在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往外蹦,終于,破碎的點連成線,一句完整的歌詞被他宛如念經一般,毫無感情地念了出來。
“When my eyes were stabbled by the flash of a neon light,That split the night,And touched the sound of silence.”
(當我的雙目被霓虹閃爍,燈光也劃破了夜空,打破無聲的寂靜)
佟語聲聽不懂歌詞,但全憑調子完全聽不懂他在唱什麽,只被這人一本正經低聲念叨的樣子逗樂了,忍不住輕輕笑出聲來。
吳橋一的聽力想當敏銳,只一瞬間便噤了聲,浴室裏只留下嚴肅的水聲。
“你繼續唱呀。”佟語聲為打斷他的吟唱産生了歉意,不得不違心地誇了一句,“還……挺好聽的。”
但顯然,吳橋一并沒有那麽好糊弄,他沉默着關掉了水龍頭,片刻後快步走出浴室,直奔衣櫃找了換洗的衣服塞到佟語聲的懷裏,打發他速速洗澡。
整個過程表情嚴肅,像是在完成一場要人老命的委派任務。
佟語聲沒忍住,還是抱着衣服笑了半天。
推開浴室門,沒有預料中撲面而來的熱氣,佟語聲這才發現,這人很貼心地幫他把浴室的窗子打開了,還打開了換氣扇,水溫也是比較合适的檔位。
佟語聲便覺得這濕漉漉的空氣都溫和起來。
打開水龍頭,他便下意識等着吳橋一喊他的名字,但自己對他歌喉的嘲笑似乎讓他非常介懷,半天也沒等到這人開口。
再不喊我我就要死咯,佟語聲正心想着,耳邊就傳來了“咚咚”的輕響。
這人還在別扭着,不肯說話,便靠着敲門傳聲。
太幼稚了,佟語聲覺得好笑,便也不說話,“咚咚”回應了兩聲叩門。
兩個人便就又開始了你來我往的拉鋸戰。
等洗完澡時 ,佟語聲已經疲倦得睜不開眼了。
他能明顯感覺到最近需要吸氧到頻率越來越高,但他只勸自己,是因為活動量激增,耗氧量便也就大了。
他随意地套上睡衣外套,就昏昏倒在吳橋一松軟的大床上。
正常眩暈,他便熟練地閉上眼,等昏黑勁兒自己散去。
睜開眼,他發現吳橋一正盯着自己胸口看,他吓了一跳,瞬間清醒了許多。
吳橋一沒有注意到他的驚悚,依舊目光如炬。
他說:“扣子。”
佟語聲這才發信,自己剛剛忘了扣睡衣最上面的扣子,領口一截白皮膚大大方方敞在空氣裏。
他試着擡了擡手,但身體懶下去便不想再動彈,轉而便覺得,都是男同胞,這點走光根本算不了什麽。
便就着勁翻身,不去扣扣子,卻也不給吳橋一看了。
維持了這個動作不到三秒,吳橋一便伸手将他整個又翻回來,然後跨坐在他身上,俯身,面無表情地伸手幫他扣上扣子。
佟語聲就這樣全場不敢動地看着他欺身壓來,看着他纖長的手指在自己的領口靈活轉動,看着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審視,最後,任由那人無情地把自己又翻了回去。
這一套動作下來,讓佟語聲聯想到了奶奶煎蛋的時候,就是會這麽翻面兒,看看雞蛋的後背有沒有糊掉。
被煎糊了的佟語聲抱着小熊,裝了三分鐘的死。
三分鐘之後,吳橋一又伸手把佟語聲翻了過來。
他晃了晃手裏的棋盒,說:“下棋。”
佟語聲便覺得腦殼突突跳了起來——他已經忘記了今早答應過他要學下棋的事情了。
他仰面看着頭頂的吊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快要癟掉。
這人雖然已經在努力學習理解別人的情緒,但他發現,吳橋一對于他人表現出的“疲倦”、“痛苦”之類的解析,要比其他困難得多。
所以與其等他自己感悟,不如主動坦白從寬。
佟語聲伸手,搭住了被燈光刺痛的眼睛:“對不起,我今天實在太累了。”
吳橋一尋思了片刻,問:“不下了?”
“不下了,睡覺吧。”佟語聲說。
于是吳橋一就又把棋盒放回了原位,“咔”地關上燈,鑽上床。
佟語聲感覺到這人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忍不住把手攥到枕邊。
他聽吳橋一還在躁動地翻着身,終于忍不住問:
“Joey,你今天在時空隧道許了什麽願?”
他是真的太好奇了,吳橋一這樣的人會許下什麽願望——
許願成為一個健健康康的正常人,還是許願未來成為一名真正的Psychologist?
聽到這問句,吳橋一悄悄翻過身,暖黃色的月光落在他淺藍色的眸子裏,一瞬間,好似再一次穿梭在了那狹長的時空隧道之中。
他想起佟語聲許願時光倒流,回到沒有生病的日子裏。
他再次閉上眼,虔誠地說:
“我許你願望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