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無書

第30章 （修）

第二十九章

畫面一轉，百裏屠蘇再看到的便已經是十七八歲的方蘭生了，他坐在桌邊，手中拿着得正是贈與百裏屠蘇的鎖魂結，已是成品，僅剩小半截繩頭不曾剪去。

繩子極韌，為了剪斷它方蘭生将剪刀磨得銳利非常，卻用力過猛劃破了手指，血滴落在鎖魂結之上。方蘭生顧不得傷口連忙抽了帕子去擦，血卻滲入其中，擦不掉了。

方蘭生嘆了一口氣：“還好這繩子是黑的，不顯眼……唉，為何天道如此不公……若是有機會，希望木頭臉可以從頭來過，避免這場災禍就好了……”

他忙着去将手上的血擦掉，放下繩結扭身走開，自然不曾看到那串鎖魂結猛然綻放出的淡藍色光芒。

“木頭臉！木頭臉！！木！頭！臉！！”

“……”

“你總算醒了，你都睡了一天了！”方蘭生端着一碗粥站在床邊，卻不是給百裏屠蘇喝的，自己喝了一大口：“天都黑了。”

百裏屠蘇并未理會他，只是怔怔的看着房頂，目光呆滞。

方蘭生有點兒擔心，他從未看到過百裏屠蘇這般神情，湊過去伸出手，晃了晃：“木頭臉……你沒事吧？”

“為什麽……”

“木頭臉……？你、你沒事吧？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麽做……”百裏屠蘇喃喃道，方蘭生并不知結契許願之事，他只是單純願意陪自己不入輪回，卻陰差陽錯之間用命魂換了他的重生。

【木頭臉。】

【你生，我生。】

【你死，我不能陪你，便在死後随你不入輪回。】怪不得你不攔我。

怪不得你說你自有打算。

怪不得你說此生與君共進退。

原來，我執意解封之時，你的心情是如此難過。

他根本沒有資格責怪方蘭生，當初他執意解封，師尊也好其他人也好，所有人說也說了勸也勸了。他統統用一句我意已決頂回去，只以為自己的命便是自己的，不連累其他人便好。

原來，自己的命是自己的，卻不代表別人不會因此傷心。

方蘭生太過了解自己，他知自己油鹽不進如何勸也不會聽，便幹脆……

“木頭臉，你沒事吧？喂，你說說話……不，你眨眨眼啊，糟了糟了，不會傻了吧……”方蘭生伸出手在百裏屠蘇面前各種狂揮，他眼睛都未眨一下，整個人靈魂出竅一樣。

方蘭生氣沉丹田大吼一聲：“百！裏！屠！蘇！！”

他的吼聲差點連自己都震聾了，卻不見百裏屠蘇有所反應，方蘭生想，這莫不是鬼上身？還是靈魂出竅？亦或是小鬼迷魂？

他以前倒是聽爹說過，有的人昏睡太久，魂魄便會誤以為肉身已死離體而去，此時便要招魂回來，若是魄離體太久人便會瘋瘋傻傻了，若是魂離體太久，人便會死了。可是百裏屠蘇只睡了一天未到，不至于到此等地步吧？

還是他知道鎖魂結之事，受打擊過大？

不至于吧……

又叫又揮了一柱香時間，方蘭生已開始認真考慮是掐他臉還是掐他肚子。他低下身子，湊近百裏屠蘇，卻不料百裏屠蘇突然扭頭，直直的盯着他看。

方蘭生給他吓得魂都要掉了：“哇！！！吓死人了！你沒事好歹吱一聲啊！！裝什麽活死人！”

百裏屠蘇看着他，道：“為什麽要這麽做。”

“什麽？”

“為什麽要用鎖魂結？為什麽要做到如此地步？”百裏屠蘇伸出手緊緊抓住方蘭生手腕，問方蘭生：“為什麽？”

“呃……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瞞你的……我以前是聽我爹說過，鎖魂結之中若是摻入頭發，焚香念誦三萬遍經文，便可在死後，将除卻命魂之外承載今生記憶情感之魂魄鎖入其中，好像還會不入輪回什麽的……但是我記不清了，真記不清了。”方蘭生以為他是問為何不告訴他鎖魂結真相，結結巴巴的道：“我想，你既不知，便是編制此結之人不想你知道…畢竟後果嚴重，怕你知道後會難過…所以我不曾告訴你，對不起啊，木頭臉。”

百裏屠蘇的手攥得很緊，幾乎捏進了方蘭生骨頭裏，方蘭生疼得有些皺眉，卻沒有甩開他的手：百裏屠蘇的表情……很難過。

便是他講自己被人誣陷，被迫下山；講幼時全族被滅，唯剩自己一人；亦或被同門師兄指着鼻子罵殺人兇手，他都不曾露出過如此表情。

難過得，好像要哭一般。

方蘭生手足無措，若是他的姐姐，若是襄鈴，他都知該如何安慰，甚至女妖怪都好。女孩子總是好安慰一些的，她們哭一哭鬧一鬧，心中所想說出來人便會好很多了。他就曾經在上學路上被三姐拉過去哭訴指責三姐夫罪行整整一個下午，待到第二日他絞盡腦汁去安慰三姐之時，她已經高高興興的在戴三姐夫給買的珠花了，夫妻和美，他卻因翹課被夫子打手板，不知所謂。

但是百裏屠蘇，他既不會哭又不愛說，凡事憋在心裏，他倒是寧願他哭出來，這樣好歹可以安慰他不要哭。

“那個……節哀順變……”方蘭生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節哀順變，想想百裏屠蘇如此傷心，怕是送他此物之人已死了吧，若是不曾死去，怎麽會在得知此事之後如此傷心呢？

“呃……”方蘭生又覺得不合适，支支吾吾道：“若是你太傷心，他在天之靈也會難過不是？”

“你難過麽？”

“我？當然，你若是出什麽事，我也會難過。不只如此，你那個師兄啊，女妖怪啊，襄鈴啊，晴雪啊，少恭啊，都會難過的嘛……”方蘭生勸解他道：“其實不論如何，左右不過這一生一世，放下才好。”

百裏屠蘇道：“放下？”

放下。

放不下。

我放不下，你亦放不下。

我害你何止一生一世，我害你生生世世！！

他的孽他自己還，做錯的事自己扛，遠離人群便是怕自己連累他人，魂飛魄散也好，粉身碎骨也好，既已是注定天命，他無怨無悔。結果卻還是避無可避，之前的努力簡直可笑。

重走世間一遭，他本以為是天之恩賜，卻不想是用此等方式換來。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若是不知還可安然自處，現下知道這非天命而是人為，該如何繼續下去？

蘭生，你說希望我避開劫難，我卻不知是何劫難，天命難違，若是避無可避……

何去何從。

“小猴兒，公子醒了麽？”紅玉推門進來，卻恰好解救了不知所措的方蘭生，方蘭生慌忙朝着紅玉拼命使眼色，他的手被百裏屠蘇攥得生疼生疼，若是他再不放手，自己的胳膊便要廢了。

紅玉走到床邊，觀百裏屠蘇臉色有異，連忙悄悄拍了怕他的後背，将清心咒打入他體內，助他安撫情緒：“公子你終于醒了，小玲兒一下午都在擔心若是屠蘇哥哥出事怎麽辦，太好了。”

百裏屠蘇運轉真氣安撫心情，呼出一口濁氣，松開了緊緊鉗住方蘭生的手：“我沒事了，有勞費心。”

方蘭生連忙收回自己的手，使勁甩甩：“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襄鈴今天一天沒吃下飯，我去看看她順便告訴她木頭臉醒了，先走了！”

他走之後紅玉收起微笑，轉過頭問百裏屠蘇：“公子無事便好，雖有些逾越，卻還是想問問……為何聽說鎖魂結之事如此激動。”

“此物是我極其重要之人所贈，我之前只以為是普通墜飾，猛然聽到……便有些失态，現已無大礙。”百裏屠蘇閉眼：“對我來說，重要之人寥寥，他卻用此方式換來如此心願，實在……”

紅玉了然，鎖魂結以放棄輪回換取心願，不知是何心願讓人甘願付出如此代價。

滾滾紅塵，不如意十之八九，貪婪、無奈、痛苦、生死，無數原因導致世人願意付出或多或少代價換取所求不到之物。修仙得道，多數也擺脫不了所求之心，她沉沉浮浮數千年，亦無法真正了悟。

“我想請問紅玉，如何能夠看到誰是此結結契之人？”百裏屠蘇突然想到，方蘭生與鎖魂結結契沒錯，那重生之後呢？若是一切從頭來過，是否方蘭生亦從頭開始？

“我聽說，以血滴入，若是結契之人，自會有光放出。不知公子的朋友……？”可還在人世。

“是麽……”以血滴入，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若是貿貿然向方蘭生要血實在突兀，若是不開口要，他又很難受傷，便是受傷，又怎麽把血弄來？

更何況，結果十之八九……現在想想來方蘭生佛珠會少五顆便應當是與此事有關。即便重頭來過，方蘭生的命也只有這一生一世了麽，所以佛珠只剩一百零三顆，而并非一開始的一百零八顆。

他昏迷熟睡之時時常能夠看到方蘭生，怕也是因為此結之中魂魄影響，才能看得到方蘭生過去記憶。這足以證明其中當真存入了承載方蘭生記憶之魂魄，無需再去證明什麽。

不過徒增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