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淩晨兩點,門鈴聲将盛果兒從不安的睡眠中驚醒。門打開,明亮到刺眼的燈光籠着柯嶼颀長瘦削的身體。
他撐着門框,蒼白的臉上淡淡勾出一抹笑:“抱歉,回來遲了。”
盛果兒驚醒過來:“對不起,我實在太困了……”見柯嶼還穿着片場走的衣服,忙問:“餓嗎?要不吃點宵夜?要泡澡嗎?我給你放洗澡水?”
柯嶼擺擺手:“我沒事,你先去睡。”蹲下身的動作疲憊而小心,五只貓先後圍了過來,迪倫最愛撒嬌,把毛茸茸的腦袋主動歪到他掌下。只是主人今天的手掌并不溫暖,反而浸透了冰冷的潮濕。
盛果兒給他端來一杯蜜蜂水:“醒醒酒。”她跟着蹲下,一邊逗貓一邊天真地問:“湯總是不是給你辦慶功宴了?年終獎是不是得翻倍啊?”
柯嶼“嗯”一聲:“當然翻倍。”
多喝了兩口,盛果兒尤記得提醒:“喝多了水腫。明天晚上是晚宴,又是獎項公布的日子……哎哥,阿根廷跟中國時差多少?”
柯嶼微怔,淡漠地搖了搖頭。
盛果兒取手機,聲音跟着走動遠遠近近:“我以為你早就查過了呢……我看看,百度上這麽說,”她跟着念:“中國大陸比阿根廷快十一個小時……公布時間是晚上九點……哎!那我們不是早上八點就知道結果了?!”
又掰着指頭數了一遍:“我沒算錯吧?高中地理沒學好……”
柯嶼撸着貓,淡淡“嗯”一聲。
“那我不睡了!”盛果兒伸了個懶腰:“我要清醒着迎接明天的太陽!”
柯嶼失笑:“快去睡,明天放你假,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去補牙嗎?”
盛果兒進客卧前又回頭看了一眼,柯嶼仍盤腿坐在地板上,孤零零的身影只圍了五只小貓,小貓喵嗚喵嗚,稚幼的聲音并不比他的動作更輕柔。她按滅大燈,黑暗中,只剩一盞筒燈孤寂地照着他。
她覺淺,何況在自己老板家,潛意識裏就不敢熟睡,聽到點動靜就醒了。悶哼聲在萬籁俱靜中詭異,盛果兒疑心是自己幻聽,又怕是柯嶼有事,一路尋着聲音找到洗漱間門口——碩大的洗手臺前,撐着一具裸着上身的身體。
盛果兒退了一步,驚呼的瞬間又緊緊捂住了嘴——這張脊背上,到處都是縱橫交錯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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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鮮的、鮮紅的,有的不深,有的幾乎皮開肉綻。
被頂燈照着的背肌鮮明,随着呼吸的節奏而起伏,小麥色的皮膚上都是薄汗。撐着臺面的手因為用力而青筋突起,掌心用力攥着一條浸濕了的毛巾。
嗚咽聲驚醒了深深垂首的人——柯嶼半轉過臉,因為忍痛而灼紅的眼睛微眯,在瞬間爆發出了令盛果兒陌生的戒備。意識到是她後,緊繃的身體松弛,半晌,他平淡地說:“既然看到了,就幫我上藥吧。”
眼淚迅速積蓄了眼眶,盛果兒拼命搖頭:“怎麽回事?誰打的?是誰打的?為什麽會這樣……”
柯嶼輕柔地“噓”一聲:“乖,別問。”
折疊式的藥箱就放在一側,柯嶼濯洗毛巾,血跡順着水流稀釋,打着旋兒沖刷進下水道。他面無表情:“先用毛巾清理傷口,已經破了的地方不要沾水,用棉花沾碘酒消毒,然後抹藥。這是破了的,沒破的用這管。”他遞出兩管不同的藥膏,上面都是看不懂的外文。
盛果兒分辨着,柯嶼自嘲地一勾唇,“祛疤的。”
祛疤的這管剩得更多,說明它用得慢。
柯嶼提起藥箱:“去客廳吧。”
一切都在沉默中進行,只有五只貓見怪不怪地盯着。或許眼裏還是有疑惑的,畢竟從前,都是這男人一個人給自己上藥。
盛果兒沒處理過這種事,下手沒輕重,但始終沒再聽到他悶哼,最多——只是肌肉因為痛而神經性地緊繃。有的傷口太深了,不僅表皮,連真皮都被抽開,血在深深的血縫裏結痂,她手抖,眼淚不停地掉,柯嶼趴着,嘆一口氣,這時候還失笑調侃:“果兒,別哭了,眼淚掉傷口上真的很痛。”
盛果兒發出一聲似哭似笑的聲音,用力吸了吸鼻子:“你別招我,否則我一瓶藥酒全灑你背上。”
“謀殺老板啊,那你年終獎沒了。”
毛巾汰洗了五遍,一瓶藥酒見底,斷斷續續處理了快一個小時才結束。柯嶼束上睡袍:“睡吧,明天十點前不要叫我。”
“獎……”
“不重要。”
瘦削的身影沒入黑暗中,房門掩上,淩晨的冷意中,只有喵嗚一聲貓叫。柯嶼解開睡袍,滑進真絲被單中。冰冷柔膩的觸感減輕了因為摩擦而帶來的疼痛,在入睡前,他最後一次打開郵箱。
沒有新的郵件。
商陸連入圍都沒有分享給他,只等着一紙律師函厘清所有。相遇、拍片、郵件往來,都是算計和欺騙。
柯嶼想,自己是太不自信了,商陸他這個年紀,又是喜歡看電影的人,怎麽可能會認不出自己?又想,自己或許又是太自信了,憑什麽相信一個初次見面萍水相逢的人會那麽認真堅定地對他說“你是個天生的演員”,說“飛仔是養花的人”,會毫無緣故地關心他“一定很疼”。
他早就知道他是個演員。
就連私了的費用也是套了話以後的精準計算。
柯嶼清空往來記錄,把這個地址标記入垃圾名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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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會下午四點開始,之後是晚宴。商陸正打着領帶的時候,商明寶從香港殺到了。她本來昨天就要讓家裏飛機送過來,奈何被她爸逮住訓斥了一下午,又乖乖陪着去吃了頓宴,就這樣到晚上也還要抓着商陸聊電話,翻來覆去地科普柯嶼的黑料。今天早上一刷熱搜——果然,還住着呢!這還得了!寧願坐高鐵也非要殺回大陸!
商小妹的速度快得連明叔都攔不住,氣喘籲籲地出現在衣帽間時,商陸從鏡子裏睨她一眼:“這位女士,要是這時候我沒穿褲子請問你怎麽辦?”
“少來,被本美少女看到是你的榮幸。”商明寶抓住秦姨遞過來的水狂喝兩口:“我昨晚上沒講完,講到哪兒了?哦他跟栗山——”
“他跟栗山有不正當利益關系,”商陸娴熟地打好領帶,吊兒郎當拖長調子應一聲:“——知道了。”
“什麽叫不正當利益關系?那叫不正當床上關系!”商明寶言辭鑿鑿:“你不信是吧?你不信是不是?”
商陸仿佛沒聽到,疊好雙疊袖的手臂一伸,命令道:“過來。”
商明寶挪過去,不情不願給他釘袖扣,邊嘟囔:“還有呢,除了栗山,他跟那個湯野也髒得很。”
商陸不鹹不淡地瞥她:“你鑽他床底下了?”
“我就知道你不信!”大小姐脾氣說來就來,袖扣被狠狠擲出:“你灌迷魂湯了你?!告訴你他演技差當不了主角你答應我好好的扭頭就找他拍電影!告訴你他靠睡上位你不信!好,不信,我問你,昨天告訴你以後你看過他幾部片子了你告訴我?看一晚上了吧?有哪怕一幀入得了你眼嗎?!聲臺形表,他哪樣合格哪樣配這麽多資源?栗山瞎啊捧他?湯野做他媽慈善啊給他推一堆別人睡都睡不來的資源?!”
寶石袖扣是昂貴的Vintage,在地上一摔頓時崩得七零八落。
商陸看着她,看她胸脯氣鼓鼓地起伏,又在他沒有情緒的注視中漸漸心虛慫下,才笑了一笑:“哥哥獲獎了,你就這麽祝賀啊?”
商明寶撅起了嘴委屈巴巴:“一個額外的安慰獎還好意思說。”
北京時間上午八點,布影官網刊登了評選結果。在所有的獎項之後,主辦方如此寫道:
“托塞斯克·斯賓塞斯先生的福,本協會獲得了自創辦以來前所未有的關注,這一度導致我們的網站無法正常打開。而被塞斯克先生認可的這部短片——「無聊/boring」,必須承認,在初次投票時,它獲得了14/16的高票,而在事情發生後的二輪評審中,則可以預見地變成了1/16。
是的,布影從創辦之初就以實驗、變革、獨立為宗旨,但在一切之上,我們認為,最重要的不是別的,而是公平。我很榮幸在此宣布,「boring」獲得的,是「獨立獎」。這将是本協會有史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商陸笑一聲,彈商明寶一個腦殼兒:“什麽安慰獎,就是最佳短片獎。”
“便宜死柯嶼了……”
“看了嗎?”
商明寶拉長聲音:“看——了——”
“喜歡嗎?”
那哪敢說不喜歡?商明寶與有榮焉,心想何況我哥本來就是天才,不喜歡的都是打娘胎裏審美就沒修煉好。
“喜歡,那就順便喜歡柯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