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快三百萬的加長版路虎不好停在樓下,柯嶼在城中村外圍就下了車,自己走回去。
近十點,除了宵夜其他的攤子都收了,街道冷清了很多。他換下的衣服扔在了車上,身上仍穿着襯衫,解開兩顆扣子的領口隐約可以看到鎖骨。海風一吹,港口的魚腥味散了很多,柯嶼站着靜靜地抽完了一根煙。
他站的姿态很放松,一手搭着欄杆,一手松垂夾着煙,包裹在西裝褲裏的長腿在小腿處自然交疊,橘色的路燈只夠照亮他半邊側臉。
商陸順着港口遠遠地走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燈光将對方映照得朦胧,在昏暗的光線下,他沒有分辨出那個人就是柯嶼。
拍攝的本能是強烈而直接的,商陸舉起手機,在沒有穩定器的情況下完成了一段簡單的運鏡。
一束燈光由遠及近刺破畫面,是一輛深夜的空出租。車子降速而未停,車窗降下,只聽到問:“走嗎?”
手從嘴邊夾走煙,一道聲音随後淡漠響起:“不走。”
墨綠色的車子一腳油門,很快地駛過鏡頭。
商陸關掉錄制,走得更近一點時,才從那極佳的側臉線條中分辨出那個人是誰。
……真是見了鬼了,采風一周,唯二湧起兩次創作欲望,一次是因為柯嶼,一次還他媽是因為柯嶼。
他的腳步在距離五六步遠時便停了下來,“柯老師。”
柯嶼好像從自己的世界裏被驚醒,愣了一下,沒有立刻回頭,而是先扔下煙蒂撚滅,再從容地從小臂上摘下口罩,有條不紊地套上、壓平。
商陸饒有興致地看着他,等他戴上口罩後才繼續走近,“這麽巧?”
他個子太高,柯嶼要仰起一點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不知道為什麽,商陸覺得這道目光停在自己臉上的時間,比前幾晚都更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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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時捷911。柯嶼再次确認了他有當小白臉的本錢。
等再靠近一點時,才從鹹腥的海風依稀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你喝酒了?”商陸問。
“嗯。”
“回去嗎?”
“好。”
商陸垂目端詳他的狀态,确定他腳步穩當之後才跟他并肩而行。沉默中,只有風卷着一點花瓣從兩人之間湧過。
“柯老師晚上有應酬?”
“有女朋友嗎?”
兩個人同時開口,柯嶼一頓,擡眸,見商陸笑了一下:“還沒有。”
柯嶼腦子被酒精侵犯得有點模糊,“這樣。”
原來不是正式的交往關系。
他思考了一會兒,委婉地問:“如果有一個很漂亮很有錢的女生提出和你交往,但又不是正式的關系,你會怎麽做?”
商陸:“……?”
心情有點複雜。
……懂了,一定是上次那個富婆姐姐提出“買斷”,所以他無法權衡。
雖然不是很懂行情,也不是很能理解為什麽這種問題要請教一個剛認識的合租室友,但商陸還是務實地幫忙分析道:“要看投資成本。如果同意,相當于把自己的時間成本由多線收縮到一線,需要對比業務量和……”操,說不下去了,商陸擰着眉尴尬地說:“你、你能明白吧?”
柯嶼:“……”
好現實!
一雙眼睛從微醺的迷茫緩緩清醒,“我、我明白……”他點頭,按下心裏的震驚總結道:“所以——只要錢到位,你可以接受。”
什麽叫“所以你可以接受”啊,我他媽又不是……“我不能接受,”商陸嚴謹地說,“只是從現實角度我建議這樣考慮。”
柯嶼給面子地附和:“對,是不能接受,只是随便聊一聊……”心裏想,還挺強的自尊心。
商陸居高臨下睨他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勁兒,白天看着他登上路虎的煩躁勁兒又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到客廳分別,柯嶼最終還是說:“以色侍人怎麽會長久呢。”
……這小屁孩能聽懂吧?
商陸腳步停下,回首,見柯嶼握着門把手仰頭看他,眸色認真地又強調了一遍:“你說對嗎。”
商陸當他是出于自身經驗有感而發,心情微妙地“嗯”了一聲。
門關上,他順勢坐到床墊上松了一口氣,而後拉開辦公椅擰亮臺燈。
畫了很久的分鏡稿在書桌上整齊地摞成一疊,鋼筆壓在最新的一頁稿紙上,紙面畫了許多淩亂的線條,除此之外便是沾染的黑色墨跡。
商陸打開白天掃街拍下的視頻,有的是作為靈感素材記錄的,有的卻直接可以剪進成片——柯嶼的那兩段就是。
在小賣部穿T恤搬水看店寫字的柯嶼,跟晚上這個在江邊穿白襯衫抽煙帶着微醺的柯嶼形成了兩個極端,卻又似乎有着某種可以摸索到的統一。
一個沉醉在紙醉金迷中的男妓,一個無所事事消磨着午後的青年,包括他剛才問“以色侍人怎麽會長久”的眼神和神情都在眼前漸漸浮現。
商陸深呼吸,打了底子的紙張被揉成一團,他擰開鋼筆筆帽,重新起了第一筆。
比紙還薄的水泥牆隔音形同虛設,浴室傳來花灑水流聲,與靜谧裏的刷刷筆聲在耳邊交融。
柯嶼洗過澡後才有空打開微博看一眼。他的營業頻率不高,今天如果不是麥安言非要他上線一下,他也想不起去互動。
麥安言看完他的回複臉都綠了,沒想到峰回路轉,粉絲好像吃這一套,在評論區瘋狂尖叫誇他可愛,路人也覺得他這種被迫營業沒事別來煩我的勁兒有點親切,剛發半小時就上了熱搜。
喂到嘴邊的流量還能給燙飛了?麥安言反手就安排了幾十個營銷號聯動,熱搜硬生生給續命到了晚上。
柯嶼在最新熱搜掃視一圈,确定自己的大名已經成功退了下來,才放下手機睡覺。
他覺淺,聽到一陣乒乒乓乓颠箱倒櫃的聲音就醒了過來,睜開眼的瞬間耳邊又聽到鋁合金門在牆上猛地哐當一下,像是誰奪門而出落荒而逃。
驚天動地的動靜中,傳來商陸驚慌失措的一聲怒罵:“我操什麽東西?!”
從深眠中被動驚醒的身體以最快的速度下床,柯嶼打開卧室門沖了過去——“怎麽了?”
商陸緊緊貼着鋁合金門一臉崩潰:“知了!大晚上怎麽會有知了!”
“知、”柯嶼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神他媽知了——他抄起手邊一沓A4紙一個眼疾手快反手猛抽,商陸只覺得眼前幻影一閃,一只背殼黝黑發亮的不明生物瞬間翻盤在了他心愛昂貴的書桌上。
……我操好醜的玩意兒!
就是這個東西在他睡覺的時候爬過了他的臉嗎!還他媽會飛!
商陸看着它翻着肚皮四肢掙紮的模樣百感交集:“怎麽會有這麽醜的知了!”
柯嶼淡定地瞥他一眼:“是蟑螂。”
商陸:“……”
我、操、你、媽。
不,不可能——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這麽肥、這麽亮又會飛的蟑螂!
“你騙我。”商陸冷靜地說,“它剛從我臉上爬過去了。”
柯嶼憐憫地說:“沒關系,其實蟑螂很愛幹淨。”同時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拒絕道:“——你別過來。”
商陸委屈又受辱地看着他,接着目光一定,意識到了什麽。
“柯老師。”他指了指自己的臉。
柯嶼不明就裏,順着擡手碰了碰,狐疑地問:“怎麽了?”他被商陸搞得一驚一乍疑神疑鬼的,甚至懷疑是不是臉上有只小蟑螂。
“這就是你所謂的毀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