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春寒
☆、春寒
慕容琤整整冠服,斂盡了笑意,“我不給她們授課,眼下頂着祭酒的身份過去做個見證,換衣裳幹什麽?公私分明,這樣打扮最合适沒有。”
彌生嘴角掩不住上揚的弧度,偏還要裝作無知,“為什麽呢?好些師妹都是沖着夫子來的……”
“我三年前就立過誓,你是我的關門弟子,自此之後便不收徒了。再到女學執教,豈不是違背了初衷麽!”他說着,視線飄忽過來,“今早到胡記吃湯餅了?聽說還遭人調戲了,可有這樣的事?”
她暗道消息傳得真快,無夏八成是專程在巷口等着他,好立馬向他告狀,以便替她聲張正義。不過她倒沒有那麽氣憤,那韓家郎君年紀不大,大概就是個纨绔子弟。招搖慣了,看見女孩愛搭讪罷了。語氣輕佻些,也沒動手動腳。鬧到夫子跟前,未免有些小題大做。
她頗豪放的擺擺手,“不是什麽大事,就說了幾句話。”
他目似寒潭,“不是什麽大事?那在你眼裏,什麽才是大事?”
彌生有點答不上來,思量了下才道,“那個郎君年輕,看着同我差不多大小,夫子不必太計較。”
他一哼,“年未弱冠,言行輕浮,将來必定是個禍害!我問了無夏,說他是吳郡富春人。吳郡有個刺史姓韓,大約就是他族下的。”
彌生鈍鈍的眨巴着眼,“夫子要幹什麽?不過玩笑兩句,別太當真了。”
慕容琤擰起眉頭看她,這人到底長了顆什麽心?他這裏義憤填膺,她是當事人,竟一副無關痛癢的模樣!他打算好好處置那姓韓的,她卻反過來安慰他,這算怎麽回事?是他反應過激了麽?他初聽時那麽生氣,以為她總會委屈的,怏怏不樂的向他哭訴。誰知從紅門那裏過來,居然看見她探頭探腦,笑得滿臉開花。
他覺得頭痛,鬼使神差在她粉團似的頰上捏一下,語調裏也帶着寵溺的味道,“你是個彌勒佛麽?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嗯?”
彌生又紅了臉,夫子真是越發不着調了。他如今靠近她,她就覺得心慌氣短。大袖子底下偷偷牽個手還有東西遮擋,像這樣正大光明捏她的臉,萬一被人落了眼,傳出什麽閑言碎語來就不好了。她心裏想着,微側過身讓了讓,“夫子快去吧,那麽多人等着呢!”
她的躲避讓他下不了臺,他蹙眉注視她,臉上蒙了層嚴霜。忽而吊着唇角幹幹一笑,拂袖兀自走了幾步。想想實在不忿,踅過身道,“你怕我吃了你,喜歡這麽一板一眼的處?”
她才發現夫子聲氣不大好,仿佛不痛快了。這下她惶駭起來,想要解釋,可是搜腸刮肚盤算了一圈,完全不知道該就哪件事向他道歉。
她怔愣的當口,他已經裹袖走遠了。她懊惱不已,夫子炸了毛,應該順着捋才對。只是她不知道什麽地方錯了,又惹他發這麽大的脾氣。她叉着腰無可奈何,以前常感嘆夫子和厚有器度,現在看來這人別扭,心眼小,還愛耍性子。為人師表不該這樣的!她垂頭喪氣的尾随過去,看他一臉矜持的上了高臺受衆學生肅拜,她對插着兩手再次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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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前端着架子很有氣勢,在她這裏卻那麽會找茬!是因為她表現不好?還是看她孤身一人好欺負?她撫着下巴琢磨,難道是她不懂人情世故,節下沒給他送禮的緣故?彌生眼前豁然開朗,一定是這個原因!她這麽笨,竟然到現在才想起來。還好揪住了正月的尾巴,她沾沾自喜。阿耶和諸位阿兄都在異地為官,六兄過兩天也許要進京赴任,如果趕得及,可以托他代為挑選。錢財是不稀奇的,俗物夫子也看不上眼。到時候挑兩件內秀的好東西,夫子一高興,說不定就可以像以前那樣對她放任不管了。
她找到了解決的好方法,把心又吞回肚子裏。饒有興趣的倚着老樹往人堆裏眺望,女郎們雖然還盤着雲髻,但個個卸了珠花步搖,看上去清一色素淨的美。大家都同樣打扮,長得出挑的一眼就能分辨出來,樊家女郎就是那種在人群裏可以發光的女子。彌生仔細打量她,她是纖長的身條兒,襕袍穿着略大。蹀躞帶束着,兩邊腰上折進去好些。就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裳,更顯得稚嫩可愛。擡頭仰望臺基上的夫子,含着怯怯的笑意,眼神專注溫暖。
彌生把背頂在粗糙的樹杆上,太陽升得很高了,光線雖然明亮,但是沒有溫度。她撫撫手臂,站在風口裏,愈發覺得冷。
那裏拜師大典結束了,她才跺着腳過去。夫子被女郎們團團圍住,大概都是族裏的公主郡主,追着他問,“九兄,你不教我們課業麽?”
慕容琤笑了笑,“你們是來讀書的,我又是兄長,若是哪裏不合心意,看着自己人的情面反倒不好說。太學裏多的是學富五車的賢者,叫他們授業也是一樣的。”
“九兄現在只有她一個女弟子麽?”
彌生被點了名,怔怔的望過去。那是個梳元寶髻的女孩,個頭小小的,笑的的時候有兩個深深的梨渦。眼睛實在是太活絡了,一副皮頭皮臉的滑稽相。
夫子只顧和那些金枝玉葉說話,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入門比你們早,往後便是你們的師姐。若是學業上有什麽不明白的只管去問她,她學問好,自然能帶着你們。”
彌生終于意識到夫子是在蓄意報複,說她學問好,擺明了是在挖苦她。她又憋屈又冤枉,巴巴兒看着她們對她打拱作揖。那女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編貝似的牙齒,糯聲道,“日後多仰仗阿姊,還請阿姊不吝賜教。”
彌生尴尬不已,忙長揖還了禮,“不敢不敢,我才疏學淺,賜教兩個字斷不敢當。橫豎盡我所能,若是我自己解答不了……”她幽怨看了慕容琤一眼,“不是還有夫子麽!到時候歸歸攏,我直接尋夫子解答去。”
這是以退為進?慕容琤眯起眼,暗忖着耍起小聰明來了,倒傻得不算厲害。只是奇怪,他何時何地都能發現她的美,連那種傷嗟的模樣都是不可比拟的。
金枝玉葉們才入學,對什麽都感到好奇。嘁嘁喳喳的向她介紹自己。彌生記性不大好,幾十個人輪着來,她暈頭轉向根本辨不清誰是誰。只曉得那機靈鬼是宣城郡主,叫相彤,是齊安王的女兒,夫子的堂妹。生就一副自來熟的脾氣,拉着一位正頭公主來和她套近乎。
“阿姊可及笄了?”
彌生道,“年後才行的笄禮。”
“那和令儀差不多大小嚜!”相彤把右手邊那位婷婷楚楚的女孩往她面前推了推,“這是永昌公主,兄弟姊妹裏排十五,和九兄是一母同胞。”
彌生哦了聲,夫子的親妹妹,自然又得高看兩眼。忙肅容打空手禮,“謝彌生,拜見公主殿下。”
慕容令儀上來攙她,“我不知道你是哪天生人,橫豎先入山門者為大,我也管你叫阿姊。我曾聽母親提起過你,說你是陳留謝家的女郎。如此說來,日後還是要多走動的。”
相彤在一旁接口,“正是呢,眼下是同門,将來便要以姑嫂論的。算起來只有六兄妃位空懸,過兩天宮裏大宴,正好趁機相看相看。阿姊這樣的天姿國色,六兄見了定要高興死了。”
令儀嫌相彤大嘴巴,怕彌生不好意思,打了岔道,“阿姊入太學幾年了?”
彌生算了算,“到立秋就整整四年了。”
“那認真是要稱師姐的。”相彤說着,瞟了眼正和博士們交代話的慕容琤,“九兄門生三千,據說是很嚴厲的。怎麽樣?他教學兇麽?”
這個怎麽回答呢?彌生很想點頭,猶豫了下還是違心的讪笑,“夫子很慈愛……循循善誘。”
相彤幾乎要大笑起來,“我瞧你的樣子就很怵他,簡直像個小媳婦。”
令儀道,“那麽女學這裏誰是管事?”
“是我大師兄龐嚣。”彌生往游廊盡頭一指,“他可是夫子的得意門生,如今算是出師了,拜了國子博士。”
龐嚣雖然守舊,但長相很不錯。濃眉大眼,清雅俊逸。令儀有些探究的一笑,“這個人倒滿正派的樣子。”
相彤瞧她的神情,直拿肩拱她,“怎麽?莫非你中意這樣的麽?那可好辦了,九兄的弟子,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只是輩分着實太亂了些,他是夫子,卻又是九兄的門生,這樣算來咱們成了九兄的徒孫了。”
令儀紅着臉打她,“你這人口沒遮攔,八字沒一撇的事,到你嘴裏像真的一樣!”
彌生在邊上聽着,也不插話。私下裏忖度,夫子和學生,那怎麽可能!既然拜了師入了門,綱常還是要顧的。龐嚣的固執和夫子不相上下,說話老氣橫秋一板一眼,也不知對別的女郎怎麽樣,反正在她眼裏乏味得很。
她神游的當口,相彤又咦了聲。打眼細看過去,側着腦袋喃喃,“那女子是誰?我先前就注意她了,看她這言行舉止,莫非和九兄有牽搭?”
彌生順着她的指引望過去,滴水下站了一對璧人,是夫子和樊家女郎。不知在說些什麽,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彌生突然覺得心裏空空的,呆立了一會兒,勉強笑了笑,“她是樊博士家的女郎,相當孝順的人呵!每日都來給博士送飯,夫子和她是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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