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01
塗小圖得了抑郁症。
若是讓其他人知道塗小圖得了抑郁症,一定會大笑三聲,然後說,藥不能停。在旁人眼裏,塗小圖沒有任何得抑郁症的理由,她一直都是衆人眼中的佼佼者,有什麽理由悲觀厭世呀 。
每一個人小時候都有一個宿敵,那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不過塗小圖沒有,因為她就是那個“別人家的孩子”。塗小圖玩游戲,聊QQ,愛學習,不愛完成作業,但是回回考試都是年級前十。塗小圖高考考上了全國名校,名校畢業又順利申請到了美國名校的全額獎學金讀博。在旁人的眼中,以塗小圖的水平拿下博士學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一旦頂上了洋博士的光環,不管以後是回國還是留在美利堅,前途都是一片大好。
旁人眼中唯一可能擔心的問題就是,學歷太高,變成剩女。這其實是杞人憂天。塗小圖長的好看,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收情書,初一收到第一束玫瑰,被塗小圖丢進了路旁的垃圾桶。各種明戀的、暗戀的,塗小圖也不知道有多少。不過塗小圖也不是無情無欲的神仙,她喜歡初中班上的一個男生,那個男生碰巧也喜歡她。兩個人斷斷續續從初中糾纏到大學畢業塗小圖出國,在塗小圖踏上美利堅土地的半年之後,終于因為太平洋的阻隔而分手。
有人或許會說,失戀是導致塗小圖抑郁的根源。塗小圖更願意把根源歸結于她所學的專業,22世紀的朝陽産業,生物科學。等等,那句廣為流傳的話不是“21世紀是生物的世紀”麽,你寫錯了吧。其實不然,在廣大苦逼生物搬磚工的眼裏,生物科學的基礎研究要想轉化為現實應用,還是等到22世紀吧。
當年一句“21世紀是生物的世紀”不知禍害了多少高分學子報了生物專業。塗小圖選擇專業時完全聽從了父母的意見,至于他們有沒有被這句口號蠱惑就不得而知了。塗小圖真心熱愛的是文學,可惜塗爸爸身為中文系教授,卻堅決反對女兒學文。而塗媽媽希望女兒将來成為一名白衣天使,可是塗小圖想到醫學人體解剖課就不寒而栗。在折衷之下,塗小圖稀裏糊塗的進入了生物學專業,開始了坑爹的搬磚生涯。
雖然學生物的孩子并不都是苦逼的:有人在上大學前就對生物科學抱有濃厚的興趣,也有人早早認識到不喜歡而轉了專業,但是還有人就是塗小圖這樣,不覺的喜歡,也不覺得讨厭。當四年的大學在上課玩手機、考前背書、實驗室打醬油、一場戀愛和許多場眼淚中悄然逝去時,塗小圖迷茫了。
作為僞學霸,塗小圖走的一直是“學術路線”,再加上塗爸爸一直灌輸給她要多讀書、不着急進入社會的理念,塗小圖沒有實習經歷,也沒有做好進入社會的心理準備。在這樣的情況下,塗小圖以“給自己和科研一個機會”為理由說服自己申請了美國的博士學位。最終,紐約一所名校錄取了塗小圖。塗小圖以一張漂亮的成績單和一紙令人羨慕的錄取通知,成為學弟學妹們眼中的大牛,卷起鋪蓋,告別了7月炎熱的校園。
曾有學長勸過塗小圖,讀博士是一條漫長而寂寞的荊棘路,沒有對學術的熱愛很難堅持下來。那時塗小圖抱着純真的理想主義情懷,認為青春的大好時光,就要做一些像科研這樣虛無的事情,探索未知的世界。倘若在這樣的年紀就開始為生計奔波、蠅營狗茍,一生庸庸碌碌,死前必會充滿遺憾。
然而,塗小圖所有的豪情壯志,都在拿到錄取通知的那一刻煙消雲散。每當想起自己真的要奔赴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在實驗室的白熾燈下,在一排排試劑中穿梭,同小白鼠為伍時,塗小圖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每當聽到叔叔阿姨的贊美,聽到“博士”,塗小圖的內心就有無數頭草泥馬狂奔而過。更別提當有些人酸溜溜的說“要是讀五年找不到男朋友怎麽辦”時,塗小圖只想發足狂奔。
塗小圖開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流淚。塗爸爸和塗媽媽只當塗小圖是舍不得離開家,雖然他們望女成鳳,卻極其疼愛塗小圖,在家時都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旅游,又何嘗放心讓掌上明珠去那語言文化都不一樣的地方。然而,塗爸爸和塗媽媽覺得為了女兒的将來,必須要狠心鍛煉她。于是無論塗小圖如何哭鬧,甚至在烈日下離家出走(最後自己又默默地回了家),在那一年的8月,塗小圖還是在首都國際機場,揮淚告別了親人和故土。
既來之則安之一直是塗小圖自我安慰的口號。美國清新的自然環境、紐約包容多樣的文化背景,曾短暫的治愈了剛下飛機的塗小圖。塗小圖生在一個北方二線城市,她記得幼年時尚能看到滿天星鬥,随着她的長大,越來越濃重的霧霾籠罩在人們頭頂,晴天和陰天都沒了分別。而在美國,明媚到刺目的陽光,藍到像油畫的天空,讓她覺得,這裏至少不壞。
安逸是短暫的。很快,開學之後課程和實驗室就給了她沉重一擊。作為僞學霸,塗小圖的學習能力不容置疑,可是她很快發現,跟她的同學,乃至實驗室的同事相比,她缺少一項重要的品質,那就是對科研無怨無悔的熱愛。她的美國同學們大都是有了一定的工作經驗,深刻認識到自己對科研的熱愛才選擇研究生院讀研。相反,中國來的留學生,很少能講出自己對學術的熱忱。在實驗室裏,負責帶塗小圖的法國博士後談起學術時明亮的雙眼,更是讓她自慚形穢。
塗小圖在實驗室努力地工作着,因為完美主義傾向迫使她無論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可是漸漸的,老板和法國博士後還是發現塗小圖缺乏motivation。塗小圖從來不去聽任何學術報告,因為她沒興趣。事實上,在那群科學家熱烈的讨論中,塗小圖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在實驗室每周一次的組會上,塗小圖很少發言,因為她覺得這些都沒有意義。是啊,到底什麽才是有意義的呢,塗小圖覺得自己的人生,開始變得灰暗。
一個正常生物科學家的成長道路是這樣的:6-7年拿下博士學位,做2-3輪為期3年左後的博士後,努力發文章,然後尋求助理教授職位,在助理教授的7年內拼命做出成果争取終身教職,如果成功,恭喜你成為了廣大發考題(faculty)的一員,如果失敗,對不起,本學校的大門對你關閉,請自謀出路。塗小圖默默的想着,她如今22歲,即便一切順利,40歲之前能有自己的實驗室的希望非常渺茫。況且,這樣一眼就看到底的無趣人生,實在是一種折磨。
之前那種焦慮不安的情緒又回到了塗小圖身上。塗小圖經常在黑暗的顯微鏡室裏獨自流淚,也常常在解剖小白鼠的時候,覺得那一刀刀其實都切割在了自己的理想上。塗小圖的理想是什麽?如果你問7歲的塗小圖,她會響亮地告訴你:“我長大想當作家。”而如果你問現在的塗小圖,她只會淚流滿面。塗小圖早就把自己的理想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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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從實驗室回到宿舍,塗小圖都覺得身心俱疲,人生無望。她又開始失眠,每天早早躺在床上,翻騰到淩晨3、4點才能勉強入睡。即便在睡眠中塗小圖也得不到片刻安穩。她時常夢到自己身陷複雜的迷宮當中,努力的尋找出口,卻怎麽也找不到。她還會夢到自己被追殺,不得不拼命跑,拼命跑,最後在被追上的一瞬間驚醒。還有一次,塗小圖夢到了自己曾經喜歡了八年、現在依舊難以忘懷的男生,在夢中他變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順着河水越飄越遠,她只能站在岸上默默流淚。
在這樣的情緒中沉浸了将近半年之後,某一天塗小圖瞧見了鏡中的自己(她雖然每天都會照鏡子,可是之前都沒有認真看自己一眼),那個頭發幹枯,面色蠟黃,雙眼空洞無神的人,是誰呢?塗小圖扯出一個不人不鬼的笑,接着意識到,自己的生理期已經有三個月沒來了。
塗小圖預約了校醫。戴着金絲邊眼睛的中年男醫生問了塗小圖一大串問題之後,建議塗小圖去學校的心裏咨詢中心,并且給了她一張化驗單,告訴她第二天清早空腹來抽血。第二天清早,塗小圖來到抽血的肥碩黑大媽處,伸出自己瘦弱的手臂,任由黑大媽抽了三管血。那一天,塗小圖臉色慘白,法國博士後看了十分關心,塗小圖借機早早回家。不知何時,塗小圖開始覺得,能在實驗室少停留一秒都是幸福。
化驗結果出來了,各項指标都正常,唯有一項偏高。中年男醫生開了複查的化驗單,并且再次建議塗小圖去心裏咨詢中心。塗小圖本來并不相信心理治療,在醫生的強烈要求之下,還是順從了。
在塗小圖第一次踏足心裏咨詢中心時,她突然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正常”。坐在等候室裏的學生,要麽面目呆滞,要麽一臉愁苦,塗小圖不安地加入他們,只覺得自己也變得面目可憎。幸好,她的心理醫生很快就來接待她,引領她到了一間燈光柔和、布置溫馨的房間。
燙着爆炸頭的猶太裔女醫生非常溫柔地跟塗小圖寒暄之後,開始提問。
爆炸頭:“你是否覺得人生灰暗,沒有希望?”
塗小圖:“有時候。”
爆炸頭:“有多頻繁呢?每周幾次?”
塗小圖想了想:“呃,每天都有吧。”
爆炸頭:“有沒有想過自殺?”
塗小圖不确定的說:“呃,有過。”
爆炸頭神情變得嚴肅了,追問:“有沒有想過具體自殺的方法?家裏有沒有準備好工具?”
塗小圖撓撓頭:“我沒想過主動自殺,那樣爸爸媽媽會很傷心。但是我有想過在路上能夠被車撞死或者不小心掉進鐵軌被地鐵壓死……會是一種解脫。”
爆炸頭溫柔地嘆了一口氣,同情而深沉的看着塗小圖:“小圖,我恐怕你得了抑郁症。不過要對自己有信心,不要放棄治療,你會好起來的。”
塗小圖嘴角抽動:“我,呃,不會放棄治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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