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蘇晚晴和餘生的新家就在餘然小區的對面,房子是兄妹倆一起買的,餘生本想給孩子們錢,但是餘然和餘銳不肯要,餘然笑着說∶“爸爸,只要你能和媽媽幸福,我們花再多的錢也是開心的。”
餘銳也說∶“爸爸,從今往後,錢的事情你就不要再擔心了,我和妹妹每個月都會給你生活費的,至于你手頭上的那點錢就不要再動了,留着應應急就可以了。我和妹妹的經濟能力都還是不錯的,往後,要是缺錢了跟我們說就好,行嗎?”
餘生欣慰地笑了,他拍着蘇晚晴的手說∶“晚晴,我們生養了一對好兒女啊,孩子們真的是孝順,這主要歸功于你啊,是你教得好。”
蘇晚晴笑着推讓道∶“是你的功勞,都是你的功勞。”
雖然蘇晚晴每天都會與餘然和餘銳進行母女以及母子相認,但她其實仍然不認得這對兄妹,更不用說将他們視為自己的兒女。她的心裏當然清楚自己是有一對兒女的,但她認為,她的兒女并不是眼前的這兩個。可她是相信餘生的,所以既然餘生說他們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女,那他們就一定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女。
餘生和蘇晚晴的生活是安靜的,恬淡的。餘生每天都會和蘇晚晴打牌或者玩五子棋,即使每天都會重新告訴一遍晚晴規則,可玩的時候,晚晴依然會不遵守規則,有的時候是故意,有的時候是無意。
每當蘇晚晴在餘生面前耍無賴的時候,餘生都會心甘情願地落入他早就發現的圈套裏。輸贏對他來說是無所謂的,只要晚晴能開心,他都是無所謂的。
餘生發現,蘇晚晴越老越像個少女,而且是個安靜得不真實的少女。無論他是讀書、看電視或是散步的時候,蘇晚晴都會安靜地陪在他身邊,你問一句,她就會答一句。
有蘇晚晴在身邊,餘生是心安的,過去的坎坎坷坷恩恩怨怨,對于現在的餘生來說,真的都不算什麽了。
此時的餘生是幸福的,因為他獨享了蘇晚晴全部的愛,甚至都沒有餘銳和餘然的份,在蘇晚晴的世界裏,餘生就是她的惟一。
孫堅早就聽餘然說過她老丈人當年在商場上的叱咤風雲,要不是被奸人所害,餘生的公司現在說不定早就進了世界五百強,所以他當然不可能讓這麽一個有用的人變得這麽沒用,在公司遇到一些困難的時候,孫堅虛心地聽取了餘生的建議,而正是因為餘生的建議,孫堅的小公司才能夠轉危為安,孫堅則理所當然地投桃報李,正式聘用餘生為他們公司的高級顧問。
家宴的時候,餘銳拿這件事情打趣,他說∶“妹夫,你這樣做可有些不地道了,雖然都是一家人,但是爸爸在你們公司工作,你總該要意思意思的,怎麽能像鐵公雞一樣一毛不拔呢?”
孫堅委屈地說∶“哥哥,你真的是冤枉死我了,我當然想要付給爸爸薪水,但是爸爸不肯要啊。”
餘然也佯裝生氣地說∶“就是就是,哥哥,你把我老公想成什麽樣的人了。要說鐵公雞,你才配得上這個榮譽稱號呢!”
餘銳說∶“我鐵公雞? 妹妹,哥哥我現在好歹也是個大學教授了,掙的薪水雖然比不得妹夫和你,但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了,我怎麽可能是鐵公雞呢? 爸爸,你說我是鐵公雞嗎?”
餘生笑道∶“你是不是鐵公雞我不清楚,但你和你妹妹對我都很大方,這點我是很清楚的。”
餘銳笑道∶“妹妹,你聽到了吧,爸爸這個人是從來都不會說謊的。”
餘然笑道∶“好啦好啦,算我冤枉你了,行嗎? 敬你一杯酒,給你賠罪,好了吧。”
餘然和餘銳笑着碰了一下杯子,然後将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
餘生扭過頭對蘇晚晴說∶“晚晴,還想吃點什麽嗎? 東坡肉想嘗一下嗎?”
蘇晚晴笑着點頭道∶“好的。”
餘生鉗了一小塊東坡肉放到了小勺裏,他吹了又吹,生怕會燙到晚晴的嘴。
“來,晚晴,不燙了,“餘生将小勺遞到了晚晴的嘴裏,“就是有點香人,要是不和胃口,我們就不吃了。”
餘然打趣道∶“老公,你看看爸爸和媽媽這恩愛的樣子,要是等我老了,你能像爸爸愛媽媽那樣愛我嗎?”
孫堅笑道∶“爸爸和媽媽的愛情哪能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
王琳插嘴道∶“我是不指望了,我這還沒老呢,你們哥哥就這樣待我。”
餘銳笑着問∶“我哪裏讓你不滿意了?”王琳白了餘銳一眼,懶得言語。
餘然和孫堅看到後相視而笑,餘生說∶“我和你們媽媽在一起經歷了那麽多,雖然有太多的遺憾和坎坷,但好在都走過來了。現在,你們媽媽雖然失憶了,但她是愛我的,只要能得到她的愛,不管她能不能記起我,我都是很知足的。能有你們這一對孝順的兒女,能有你們媽媽的陪伴,我現在覺得真的很幸福,我想我不會再有什麽遺憾了。”
可是餘生真的沒有遺憾了嗎? 他當然有,只是不想說出來給家裏人添堵。
他清清白白了一輩子,可那件事情卻是他一生都無法逃避的污點,但他很清楚,這個案子早就已經過了追訴時效,除非齊天自首,否則,他可能真的要将這口黑鍋背一輩子了。
….
齊天是在第二年的三月份自首的。
法院的電話打到了餘銳那裏,餘銳又激動地将消息告訴了餘生。餘生聽到後有些不敢相信,他一連問了三遍“你說的是真的嗎“,餘銳抱着餘生的肩膀大聲說∶“爸爸,你沒聽錯,是真的!是真的!你終于可以洗清冤屈了!”
餘然、孫堅以及王琳都高興得哭了,而挽着餘生胳膊的蘇晚晴一向是見不得人哭的,看到那麽多人哭,自己也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餘生也高興地在不知不覺中流了淚,他哭着說∶“晚晴,要真相大白了,終于要真相大白了,晚晴…….晚……….”
餘生抱着蘇晚晴像是個孩子一樣嗚嗚嗚地哭了起來,他太委屈了,委屈了二十年,甚至因為這委屈而坐了整整二十年的牢,也和晚晴分別了整整二十年,他怎麽能不委屈,他實在是太委屈了!
由于已經過了追訴時效,所以法院在經過一級一級的批準後才得以重新審理這起二十年前的案子。
由于齊天認罪态度良好,所以一切進展得非常順利。
九月二十日,法院判處齊天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就此,二十一年前震驚全國的毒食品案徹底真相大白,餘生終于洗清了自己的冤屈,成為了一個真正清清白白的人。
在法院宣判的第二天,餘生去監獄探望了齊天。
齊天比他大五歲,如今已經七十五歲了,老得不成樣子了。
齊天其實是沒有想到餘生會來探視他的。在法院的時候,齊天就已經見到了餘生,但餘生看他的眼神是空洞的,讓他讀不懂餘生是在恨他,還是已經原諒了他。
齊天本不想見餘生,因為他沒有臉再去見他,他讓他白白坐了二十年的牢,即使見到了他,他又能對他說些什麽呢?一句“對不起“就能讓過去一筆勾銷嗎?
但齊天最後還是同意去見餘生,他當初決定自首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他自首不就是為了還餘生一個公道嗎?不就是為了贖罪嗎?不就是為了在所剩無幾的餘生裏能讓自己心安一些嗎?
餘生隔着玻璃,見到了自己的老夥計齊天。帶着手铐腳鐐的齊天低着頭,在獄警的攙扶下在椅子上坐下,他擡起頭的時候,正好對上了餘生的目光。
餘生和齊天同時拿起了對講電話,他對齊天說的第一句話是∶“為什麽。”
“因為我良心上不安,“齊天哭着說,“我對不起你。”
“一句對不起就可以了嗎?”
“我沒有這麽奢望過,我知道,無論我做什麽都無法讓你原諒我。”
“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不會。”
“我知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為什麽。”
“我回答過了。”
“那不是你真正的理由,我了解你的。”
“……”
“回答我,為什麽。”
“我…….我得了癌。”
“你覺得自己就要死了,所以才會可憐我跑回來自首,對嗎?”
“不是的,餘生,不是的。在國外的這些年,我東躲西藏,受盡了外國人的侮辱和欺淩,像是一條狗一樣地活着,我其實早就想要自首的,可我當時連一張機票都買不起。”
“你的錢呢?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當時手裏至少有兩個億。”
“我在國外投資了一個項目,但是後來被一個外國佬給騙了,最後落得身無分文的地步,“齊天苦笑,“但這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沒什麽好抱怨的。”
“你覺得我會同情你嗎?”
“我沒有奢望過,我只是希望.…….”
“希望什麽?你還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餘生的語氣激動了起來,“因為你,我在大牢裏蹲了二十年,我的家人也因為這件事情受到了牽連。晚晴在外面等了我二十年,等我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記得我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你而起,所以你還希望什麽? 嗯?說啊!希望什麽!”
“餘生.……”
“我那麽信任你,可你又是怎麽對我的呢? 你為什麽要做那種喪盡天良的事情!你難道不知道你那樣做會出人命嗎?那些因你而死的人,他們冤不冤? 嗯?”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齊天,這就是你的報應,你的貪婪注定了你如今的一切,“餘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身上的罪孽一輩子都洗不清!你是個罪人,是無法被原諒的罪人!”
齊天在餘生的面前跪下,他痛哭流涕,一邊給餘生磕頭,一邊說着對不起。獄警想要把齊天扶起來,可是齊天不肯,即使餘生已經走到門口,但他依然不肯起來。
餘生在門口站住,他回過頭,看向了一臉慘相的齊天,眼裏漸漸地蓄起了淚。他的淚水不是為齊天而流,是為自己和那些被毒死的受害者而流。二十年啊,人這一生能有幾個二十年啊,如果不是齊天,他本應該和他的家人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晚晴也不會得這種病,更不會将他忘記,可事實是,他在大牢裏蹲了二十年,也和自己的家人分別了二十年。過去的二十年對于他來說就是一場災難,是他不願意再去回想的過去,日複一日同樣的生活讓他覺得那二十年就像是一場幻覺,似乎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似乎那二十年是他人生拼圖中被摳掉的一部分。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即使他現在洗清了冤屈也不可能再追回自己所失去的二十年了。
一想到蘇晚晴的病,餘生更是覺得痛不欲生。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回晚晴過去的記憶,哪怕和晚晴只做一天的正常夫妻,他也會心滿意足的。可是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晚晴忘記了他,永遠都不會再記起他。
他恨齊天,像齊天這種人是不值得被原諒的,只有齊天的死才能慰藉那些被他傷害過的人。
齊天在死刑之前就已經死了。
九月二十八日,齊天因癌症死于監獄,臨死的時候,他的眼中含着淚,嘴裏不停地說着“對不起“。
餘生望着眼神有些呆滞的蘇晚晴,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
蘇晚晴扭過頭看向他,她在客氣地笑,她在見到每一個陌生人的時候都會這樣客氣地笑。
蘇晚晴問∶“你是誰啊。”
“你不認得我了嗎?”
蘇晚晴搖頭。
“我是餘生啊。”
“哦,餘生。”
“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
“你還記得你叫什麽名字嗎?”
“不記得了。”
“蘇晚晴啊,你忘了嗎?”
“哦,蘇晚晴。餘生,你認識他嗎?”
餘生知道蘇晚晴口中的“他“指的就是自己。餘生說∶“我當然認識了,我和他是朋友,你忘記了嗎?”
“是嗎?”
“對呀。”
“哦。他去哪了?”
“我也不清楚,大概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吧。”
“他會回來嗎?”
“會回來的。”
“什麽時候回來啊。”
“快了,他就快回來了。”
餘生抱着蘇晚晴的肩膀,扭過頭,望向了窗外湛藍的天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