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5章
“十七歲的時候……我媽媽去世了， 依照她的意思，我被接回了陸家。”
“起初，一切都好， 外公雖然嚴厲， 但對我格外用心，我都看在眼裏。唯獨一件事， 從我回到陸家起，他就三令五申，反複告誡我不要想着當演員， 不要想着走我媽的路。”
“你知道，我從小的夢想就是成為演員， 我想成為媽媽那樣的演員，她沒有實現的夢想， 我想替她實現，拿到她想要拿到的獎。”
“長久又固執的對峙， 我和外公本來就還沒有多親密的親情，就這樣僵硬起來。也許最終還是倔不過我， 他同意了我考電影學院，其實我知道， 那不過是他暫時的妥協， 他随時在等我求饒。所以， 在大學期間， 我一直不敢表現太好， 成績每次都刻意考得很平庸， 因為我怕他一旦看我出色，就會想方設法阻撓，但看到我如此不成器， 他就會放心地等我自己被現實撞得鼻青臉腫後認輸。”
“我一直以為，他一直在等我認輸，并對我深惡痛絕，他不明白我有多渴望，也不明白我有多熱愛。”
“可是我看到那些照片，我好像……一直以來都錯了。”
從抵達了醫院，見到了陸老爺子之後，陸繁葉就埋着頭。
此時陸老爺子還在睡，沒有醒來，所以她和溫止在病房外等候着。
說到這裏，她擡起頭，看向坐在自己身側的溫止，茫然問道：“我錯了嗎？”
她執着地望着他，看起來極度茫然，只想要得到一個純粹的回答。
溫止回答她：“你沒有錯，外公也沒有錯。”
“是嗎？”
“嗯。其實外公他一直很愛你，只是他愛你的方式沒能讓你理解。”
“我也覺得他是愛我的。我剛回陸家的時候，有人偷偷說我是野種，那天外公發了好大的火，那個人也被趕了出去，可他轉身看向我時，還怕剛剛發火的樣子吓到了我，給我買了很甜的糖。”
“他反對你進娛樂圈，只是怕你重蹈覆轍，阿姨是他唯一的女兒，在外受的那些苦，他害怕你也會受到同樣的傷害，所以不願意你再蹚娛樂圈這趟渾水。”
許久，陸繁葉開口，很輕，“溫止。”
“我在。”
“那個時候，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溫止眸色一暗，“對不起……”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陸繁葉擡頭看他，“那個時候，你不是在嗎？”
溫止一瞬怔愣。
他看着她的臉，顯然有些意想不到，“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陸繁葉淡淡一笑：“當時就知道是你了。”
她收起笑容，反握住他的手，很認真地望進他的眼睛，“除了你，不會再有人會用那樣的溫度握住我的手了。”
這一點，她很确信。
媽媽去世後，在被接回陸家之前，她一直住在溫止的家裏。
溫止的媽媽與她的媽媽是只有，在沒有搬到溫止家的城市之前，每年寒暑假，媽媽都會帶着她到溫止家玩，直到開學要上學才回去。
後來，搬家過來，也離溫止家很近。
所以溫止的家她很熟悉，就像自己家一樣親切，永遠有一個屬于她的房間。
她時常抱着媽媽的照片在房間裏哭。
哭着哭着就睡着，醒來後想起來還是會哭，那樣脆弱的情緒上頭，比任何時候都想念溫止，那個時候才明白原來自己是如此眷戀溫止掌心的溫度。
那時候溫止已經離開了兩年多，她也逐漸習慣了沒有溫止的生活，可在那段脆弱悲傷的時間裏，半夜醒來，混亂之間，居然還是會以為溫止還在，一回頭就能看見。
望着對面溫止的房間，門是鎖着的，才想起來溫止已經離開她很久了，所有聯系方式都斷了。
可是，後來有一段時間裏。
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因為有溫暖的手拂過她的眉眼，動作很輕柔，擦掉她睡前哭的淚痕，随後，那只手一直握着她，直到她在這樣安心的溫暖中終于疲倦地睡去。
醒來時，房間裏空蕩蕩的，只有她自己。
就像是睡夢中的幻覺。
一直到陸家的人來接回自己，她才沒有再做過那樣的夢。
其實她早就知道那不是夢，沒有夢會每天晚上都出現，而且那樣溫暖的手，太過熟悉了。
只是她怕一說出來，溫止就會再次離開，所以只好裝作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你當初離開不是因為讨厭我，我一定爬起來把你抱住，讓你再也走不了。”
陸繁葉盯着他的眼睛，癟了癟嘴，有些賭氣地說。
溫止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如果你當時把我抱住，也許我也能早一點想明白。”
陸繁葉眨了眨眼，一臉無辜：“想明白什麽？”
明知道她是故意問。
溫止還是回答了她：“想明白我喜歡你。”
聽到想聽的答案，陸繁葉一臉滿足，回頭看了看門口，見沒人從門口經過，迅速一把抱住他的腰，腦袋在他胸前蹭着，笑道：“現在明白也不晚。”
等了許久，陸老爺子仍然在睡。
直到醫院到時間來查體溫的護士進來，将陸老爺子叫醒。
他睜眼看到了陸繁葉，旁邊的溫止他自然也認識，不過是掃了一眼，便猜到了個大概。
檢查完，醫生護士出去了。
病房的門關上，陸老爺子便開口道：“你們已經在一起了？”
陸繁葉沒想到陸老爺子開口先是問這個，微微垂着頭，“是。”
“多久了？”
“沒有多久，就是最近。”
之後又是長久的沉默。
陸繁葉想起上次回陸家吃飯時，在書房裏的對話。
還有陸昂發過來的那一些照片。
在凝固的靜默中，她開口道：“外公，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請您放心，我不會走到和我媽媽一樣的結局。”
陸老爺子終于望過來看她一眼，病了一場，看起來比上次見時蒼老了許多。
他沒有看她，目光落在別處，“你說說看。”
“之前您說，我媽性子很倔，是咬着牙把血往肚子裏吞的人。所以在她拍戲的那幾年，她受了很多苦，最後把自己身體也熬壞了，最後落了這麽個結局。您沒有提及我……父親，因為您也知道，即使沒有遇見我父親，媽媽也會如此。”
“您說過，我跟我媽一樣，都是很倔的人，這我也承認。可是不同的是，我遇見了一個人，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陪在我身邊，即使是分開的那幾年裏，他也一直看着我，目光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無論我做什麽，只要回頭，總會有一只手握住我，告訴我不用擔心，他永遠都在。”
說到這裏，她的神色軟了些許。
陸老爺子仍然沒有看她，沒有什麽表情，卻也沒有如以往那般打斷或者反駁，只是靜靜聽着她說完。
“我不會像我媽媽一樣死倔着不肯放，因為我始終是被愛着的，是被保護着的，無論是溫止，還是……您。”
陸老爺子終于目光挪過來，與她對視了幾秒，開口時仍然威嚴，卻多了幾分蒼老：“你也就仗着我不忍心。”
見他松了口，陸繁葉笑了起來：“是。”
良久的沉默過來，終于，他嘆了口氣：“過來，陪我看場電影吧。”
陸繁葉有些意外。
他察覺到她的反應，擡眼看向她：“你不是一直推薦我看《聞香》嗎？”
聞言，陸繁葉露出喜色，轉頭看了一眼身側的溫止，溫止回她一個微笑。
陸老爺子咳嗽一聲。
陸繁葉連忙拉着溫止坐過來：“來了來了。”
林堂語導演早年曾導過一部片子，片名是《聞香》。
主角是五個漂亮的女人，她們身世各異，性格不同，自然也走向了不同的人生，大喜的劇情襯着大悲的結局，在當時的華語影片裏堪稱清流，在籌拍之時壓根不被任何人看好，甚至一度傳出沒有演員願意接戲的傳聞。
當年林堂語尚且年輕，滿腹才華，又心比天高，死捧着劇本不肯改一個字，最後電影歷盡萬難還是拍了出來，結果在那一年的電影界掀起了驚天駭浪，在此之後的數十年裏，都被稱作經典。
上至拍攝手法，下至演員表現力，每個細節都被後人一幀一幀的揣摩。
那一部電影捧紅了五個女演員，而擔任主角的陸蔓更是一夜走紅，成為數十年熒幕經典。
而陸蔓在影片中有一句臺詞也被摘抄出來成為經典，無數次被年輕人在寫博客時引用，她說：“世間也許是橫看為溝渠，豎看為畫卷，你以為是虛假，也許那才是真實，你毋庸置疑的、奉為圭臬的，或許才是假象本身。”
這句臺詞略帶哲理和憂傷，很符合大衆的口味。
在營銷號的帶動下，網友們都特別喜歡這句臺詞，成為了萬能文案，不管看不看得懂，發微博或者朋友圈的時候都很喜歡寫上這麽句話，好像只要加了這麽句話，逼格就瞬間高了許多。
時至今日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提起說出這句臺詞的陸蔓，仍然能夠引起一番讨論熱潮，贊嘆，誇贊，驚豔，榮耀，以及惋惜。
陸蔓出道時很年輕，漂亮，惹眼，做了好幾年的底層龍套，吃過的苦數不勝數。
早年的電影拍攝條件不好，許多高危鏡頭沒有先進的技術後期合成，只能靠演員用身體死撐，她跳過高樓，滾過沙坑，拍一組山崖上的鏡頭爬了整夜的山，終于在黎明拂曉時拍到了那組經過歲月沉澱也堪稱絕美的鏡頭。
她有天賦，肯吃苦，像勃勃生機抽條的繁密樹木，在茫茫森林裏莽撞成長，一朝撞入世人眼中，再也沒有人可以忽視她的光芒。
她被認為是那個時代的符號。
代表着她所在的那個時代的美，被奉為華語電影的希望，人人都指望着她能夠捧回第一個國際大獎。
就在璀璨萬丈、萬衆期待的時刻。
陸蔓宣布了退出娛樂圈。
六歲那年的陸繁葉第一年讀小學。
有一天的作業題目是，你的名字的含義。
陸繁葉捧着作業回家問媽媽。
那張即使歷經歲月仍然美得驚人的臉龐，在頭頂枝桠洩露的光影裏，笑得溫柔，她的聲音也溫柔如玉：“這個名字，是生機勃勃，無論怎樣的困境都能夠莽撞生長，枝繁葉茂。”
那時候不太聽得明白，只是應付作業随便寫了篇作文。
可後來媽媽去世，她被接回陸家。
陸老爺子反複告誡她不許進娛樂圈時，她死不肯松口，迎面接過了陸老爺子氣極砸過來的煙灰缸，血液從額頭破裂，順着臉劃下，她才逐漸明白了，在倔這方面，她真的像她媽媽。
莽撞生長，絕不認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