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7章
已經暗下來的夜幕裏, 月光卻很明亮,如同薄色的紗,整座城市在它的籠罩下, 露出溫溫柔柔的淺色。
陸繁葉一跑出大門就看到路邊停着一輛車, 像是潛伏的巨獸,在昏暗中等待蟄伏。
到了跟前, 車窗也被調了下來,露出駕駛位上溫止的臉。
月光朦胧裏,他對她微微笑着, “我還以為你不會見我。”
陸繁葉鑽進車裏,忽然收緊的空間原本該是不安的, 但溫止的微笑像是有安撫人心的力量,她也随着月光安靜了下來。
她問道:“不是工作結束了嗎, 怎麽突然這個時候過來?”
“原諒我的不請自來。”他看着她,輕輕笑了一下, “但是突然很想見你,所以就來了。”
路兩側的路燈散落着銀色的燈光, 在溫柔的光線下,他看起來比平時鏡頭前少了幾分疏離, 很容易讓人想起以前還在上學的時候, 人來人往的校園門口, 他安安靜靜站在書店的門口等她一起回家。
聽到自己心再次跳動不止, 陸繁葉習慣性地決定裝傻:“你說實話, 是不是學壞了, 怎麽現在總是說這樣的話?”
“沒有。”
“還說沒有,你最好老實承認,是不是偷偷談了好多次戀愛, 一看就是個情場老手。”
“繁葉姐姐……”他這樣叫她的時候,聲音像是醉人的酒,從前他只要一這樣開口,她就會心軟,而現在恰到好處的月光下,更讓人難以堅定。
“停。”陸繁葉慌亂之中胡亂喊着。
溫止真的沒再說下文,只是一雙黑亮如寶石的眼睛靜靜看着她,等待着她打斷之後要說的話。
陸繁葉大腦空白,想了許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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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去推車門,一邊說道:“有什麽事下次再說吧,正好今天有點累了。”
車門并沒有推開。
伴随着落鎖的聲音,陸繁葉用力,卻無法推開車門。
她回頭,溫止仍然望着她,不同于記憶裏溫和的臉,他的眼睛像是濃郁的墨,在清淡昏暗的月光下,黑得深不見底。
他的唇角仍然有笑,很淺,如同此時俯瞰着大地的月光,“繁葉姐姐還要逃避我到什麽時候?”
不大的空間裏,溫止的臉很近,近到可以聽見彼此呼吸,可這樣近的距離,她卻看不清他眼底彌漫的情緒,很深,仿佛一個陷進去就會沉淪的深淵。
陸繁葉的手仍然抓在車門上,有些緊張地笑着:“……我沒有逃避你啊。”
“下次再說是什麽時候,繁葉姐姐,你連我的信息都不回。”
“那不是沒看見嘛……”
“看見之後也沒有回。”
“時間太晚了,怕打擾你休息。”
溫止凝視了她好一會兒,在陸繁葉愈發心虛準備攤牌承認的時候,他忽然笑起來,淡得像月光,“給我個機會說清楚吧,如果會讓你覺得困擾,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擾你。”
聽到最後那半句,她莫名其妙的有些煩躁,所以她沒有點頭,也沒有說“好”。
溫止身體坐正回去,望着車窗前方的路面,銀色的月光,像他此時微笑的弧度。
他說:“上次你問我什麽時候有時間,就是去了你家之後發現你發燒的那次。其實你是想問我一些事情吧?”
“想問我八年前為什麽離開,對嗎?”
他語氣平常,眼睛沒有看她。
陸繁葉很小聲很小聲地嗯了一聲。
“還記得江燃嗎?”他忽然問起了一個很久以前認識的人。
陸繁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再次點頭。
江燃是她媽媽的朋友的兒子,跟她差不多大,在沒有搬去溫止家的城市之前,江燃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作為一個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太子爺,江燃脾氣不好,作天作地,她也是個爆脾氣,兩人不打不相識,友誼完全是青一塊紫一塊打起來的。
決定搬去溫止家的城市時,江燃還特意買了個三層大蛋糕送給她,嘴裏吐出來的話卻不怎麽好聽,說臨行前滿足她一個願望,将來也死而瞑目。
結果當然又是打了一架。
小學時男孩子發育跟不上女生,江燃被陸繁葉降龍十八掌揍得眼淚汪汪,終于學會了說吉祥話,祝她一路順風。
搬家之後,的确是沒機會見了,那座城市她沒有再回去過,但仍然可以用手機聯系,互相吐槽新的學校情況、同學怎麽怎麽讨厭、哪個老師很煩。
陸繁葉說的最多的,自然是溫止。
彼時十幾歲的江燃已經開始談了女朋友,看到陸繁葉每次聊天都要誇她的神仙朋友,啧啧道:“被你誇得像個神似的,等着,我寒假去你那邊玩,讓我見見。”
陸繁葉沒注意到自己語氣裏都是替溫止感到驕傲,“你見了可別自慚形穢。”
寒假的時候,江燃真的來了,陸繁葉帶着溫止一起去接的機,期間一起去看過雪,一起去過電玩城,陸繁葉帶着多年不見已經成熟許多的江燃玩過了城市所有有趣的地方。
可是假期還沒有結束,溫止卻不告而別了。
一直到這次《驟雨》同劇組,不得不面對面的交集,她才終于有機會問一問闊別八年的理由。
回陸家那天,陸老爺子說她連問問理由都不敢,她滴水不漏地回答。
可某一個念頭一旦在心底埋下了,得不到答案,就一直無法安寧。
“你們現在還有聯系嗎?”溫止問。
陸繁葉搖搖頭,“很少,躺在列表裏都落灰了。”
昏暗的光線下,溫止笑了一下,“真好。”
陸繁葉有些疑惑:“為什麽突然說起他?”
“因為他,我明白了一件事。”他說,“還記得你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嗎?”
陸繁葉撓撓頭,“好多年了,這我怎麽會記得,而且當時我也不知道那會是最後一次對話……”
“我記得。你對我說,以後江燃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可不可以不要出現。”
昏暗朦胧的夜幕裏,淺淡的光影錯落在他眉目間,他的眼眸是深邃的黑,稀稀落落的月光裏,眼底的笑意很淡,可是僅僅是這樣淺淡的笑都讓她莫名其妙不安起來。
她不知道溫止離開的理由,只依稀記得最後的那段時間裏,她沒少跟溫止吵架,而溫止一如既往地包容她,以致于她覺得自己太暴躁了,又慶幸對方是溫止,不然非得關系鬧僵不可。
所以當溫止一聲不吭離開的時候,她以為是自己脾氣太差,溫止再也忍受不了她了。
她不記得自己當時說過這麽一句話,也許當時只是脾氣上來了胡亂一說,也許……
陸繁葉忽然一怔。
……
“江燃好不容易來一次,你就不能別跟他計較那麽多嘛?我跟江燃這麽多年了也就見這一次,就不能多陪他玩一會兒嗎?”
“所以你們昨晚通宵打了一夜游戲?”
“也就是玩個游戲而已啊。”
“前天呢,晚上十點才回來。”
“他不是又談了個女朋友嘛,說帶給我看看,讓我把把關,我們去唱了會兒歌。”
“把什麽關?你也知道,他換女朋友跟家常便飯一樣,這個也不一定多麽認真,需要把關什麽?”
“就是朋友一起出去玩一會嘛,沒時間跟你解釋這麽多了,我現在還要出去看電影。”
……
她的語氣算不上多麽好,甚至有些沖。
她覺得溫止不可理喻,明明只是朋友一起出去玩,說這些有的沒的太啰嗦了。
事實上,溫止對她無限制的溫柔和包容,讓她忘記了一開始認識溫止的時候,他就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小魔鬼。
她動不動就揍他,他才終于變得像個懂人情冷暖的人類。
某天早上的早餐,陸繁葉進廚房去拿牛奶,卻忽然聽到外面咣當幾聲巨響。
她匆忙跑出來,看到江燃揪着溫止的領子,龇牙咧嘴一副兇相,身後的椅子全部倒在地上。
而溫止的臉上卻是很久沒見到過的、曾經非常熟悉的面具般的微笑。
漂亮得像天使,仿佛人間的一切污濁都不會放在心上。
這樣好看的笑容在他的眉眼間,像是雪花都會消融,可溫止只是動動手指就把江燃擰在他領子上的手掰開,慢條斯理地把褶皺撫平,重新坐回去繼續吃着早飯。
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甚至有意思撒嬌似的抱怨:“真沒勁。”
江燃再次被他這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搞得火氣上頭,在陸繁葉的阻止下避免了這場戰争。
再後來,江燃明顯跟溫止不對付,有些刺耳的對話她也努力調節。
而她作為中間的和事佬,沒少被兩個人左右拉扯,兩個人像是幼稚的小學生一樣,連誰跟她多待了一個小時都能拿出來嘲諷對方。
當然,這種幼稚的話大多數是江燃說,溫止從小跟人精似的,壓根不會說這種幼稚的話,他只會用各種有趣的手段哄她開心,不知不覺就跟溫止相處時間多了起來。
起初她也沒有察覺。
直到江燃很生氣地說,我難得來找你玩一趟,你整天跟溫止待在一起,我們幹脆絕交算了。
江燃那個從小就作天作地的太子爺脾氣,她說道理也說不通,而溫止向來跟她默契,有時候上半句還沒說完就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她打算找溫止談談,希望溫止讓一下江燃,反正寒假也快要結束了,能跟江燃一起玩的時間也不多了。
溫止又總是包容她,所以她覺得這是一個十全十美的方法,從來沒有想過溫止會拒絕。
事實上也的确如此。
溫止聽完她的理由,只是微微笑着,手裏拿着的筆本來是在寫作業,卻遲遲沒有落下。
然後問她:“所以你想要我怎麽做?”
她說:“以後我跟江燃在一起的時候,你可不可以不要出現?”
溫止仍然微笑着,回答她:“好。”
得到溫止的回答,陸繁葉心滿意足離開了,甚至還幫溫止熱了一杯牛奶,貼心地給他把門也關好。
那天竟然是和溫止的最後一次對話。
時隔很多年很多年。
彼時已經成熟的溫止坐在她的旁邊,已經落下夜幕的車裏,月光清冷,安靜的空間裏可以聽到人工溪流的聲音。
路兩側的樹叢枝桠承接了燈光,像是即将熄滅的燭火,在黑暗裏孤單的搖曳着。
微弱的光線裏,只能看到溫止的眼睛注視着她,堅定而溫柔,卻給了她一種錯覺,他一直是個孤獨的小孩,被溫暖放逐了許久許久。
他說:“那時候你對我說不要出現在你和江燃面前,你生怕我不答應,講了很多道理。事實上,我知道他脾氣不好,我也的确該讓着他一點。可是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我十幾年來頭一次感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沒法冷靜地面對他的挑釁。”
“當你問我可不可以不要出現在你和江燃面前的時候,你知道那時候我第一反應是什麽嗎?我聽到有個聲音在心底裏說,”他在此時輕笑一聲,略顯落寞,“原來我才是被你放棄的那個。”
“把你所有的聯系方式删掉的那一刻,我安慰自己這是對的選擇,這樣你就不會左右為難了,但我也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麽,那之後的許久我都在等,每天都盯着手機看,想看看什麽時候會收到你加回好友的申請。可是,沒有,我每一天都在等,每一天都沒有。”
“……溫止,對不起。我當時……”陸繁葉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想委婉一點解釋。
“聽我說。”他對她微微一笑,聲音溫柔而堅定,“這一次聽我認真說完吧。”
“你不用說對不起,我沒有怪你,我之前說過,當時是我選擇的方式太極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可以問一問你,又或許冷靜下來自己也能想明白。可我冷靜不下來,感覺到我是不被選擇的那一個時,我再也沒法冷靜。分開的這八年裏,我沒有一天從回憶裏走出來,可我無數次問自己如果回到當初,會不會還是做同樣的決定。”
他稍一停頓,昏暗的燈光裏,他的側臉弧線像是清冷的月影,在黑夜裏搖曳着微弱的光,若隐若現,他像孤獨的影子,一個人在虛無裏缥缈流浪。
“答案是,無論時間倒流多少次,我都會做同樣的決定。”
“不是因為厭煩你,也不是因為對你失望,而是在感覺到沒有被你偏袒的時候,我像瘋了一樣想知道我對你來說有多重要。”
他忽然淡淡一笑,很清淡,像此時稀稀落落的月光,“我甚至還假設過,即使你來找我,我也很硬氣地不搭理你。可我自己也知道,別說你來找我,哪怕只是一個好友申請,哪怕加上好友之後不停罵我,我也會很開心很開心。”
“但是好遺憾,你再也沒有找過我。”他的淺笑在月光下看起來仍然溫柔,卻有些落寞,“後來聽說你我家問過我的行蹤,好不容易戒掉的習慣,我又開始了每天周而複始地盯着好友申請那一欄,但我還是什麽都沒有等到。所以我一度以為你再也不想見到我了,即使久別重逢,我也不敢輕易跟你交流,生怕聽到會讓我難以接受的話。”
“我們分開了八年,八年的時間足夠學會很多,也足夠想清楚很多,我終于明白那時候無法控制的情緒和沖動是為什麽。”
溫止的腦袋靠在座椅上,微微側過臉,看向她時眼底的笑意終于有了暖色。
好像早已被溫暖放逐的靈魂,終于又回到了人間。
又或者有一種錯覺,無論他們分開多久,再一次相逢時,他始終站在她的身側,堅定,溫柔,就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他看了她片刻,然後對她微微一笑,“因為我喜歡你,繁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