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太陽愈發曬了起來， 高高斜斜的建築物遮蔽了一部分光，但仍然大塊地面暴露在光照下。
劇組現場的氛圍不錯，大家都高高興興捧着奶茶。
林堂語和幾個副導演正說着話， 商量着下一場戲這麽拍的問題。
末了， 招呼場務過來，麻煩他去叫一下溫止和陸繁葉。
溫止不遠， 就在片場周圍，場務一找就找到了，倒是陸繁葉， 找了一圈沒見着人。她的助理傅可可倒是在，跟其他工作人員一起躲在陰涼的地方喝着奶茶， 問了問，傅可可也茫然：“剛剛繁葉姐說去趟洗手間， 奶茶都讓我幫她拿着呢……還沒回來嗎？我以為她回來就被叫去忙了。”
說着，傅可可把奶茶往桌子上一放， “我去洗手間找找看。”
化妝間內。
陸繁葉低頭看着旗袍上的一攤水漬，黏膩， 還能聞到奶茶的香甜。
溫止買的奶茶是東象影視城內的知名網紅打卡聖地，價格定得很高， 自然加料也很足， 這大半杯奶茶潑到裙子上， 黏膩的水漬很明顯。
關鍵是， 這條旗袍是等會兒要拍的那場戲的戲服。
陸繁葉低頭看了看旗袍上的大攤水漬， 又看了看面前的白瑩瑩， 沒說話。
白瑩瑩以為陸繁葉是被吓到了，不知所措，畢竟她在她的印象裏就是個唯唯諾諾的新人， 她掩着唇笑道：“對不起啊，剛剛進來沒注意你在這裏，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看，這戲服精貴得很，還有幾分鐘就要開拍了，怎麽辦才好？”
這戲服的确很貴。
林堂語的戲向來追求各方面都符合心目中的标準，戲服也是請了業內有名的團隊根據人物來設計，用料也很舍得，林書湘的身份又是個世家大小姐，她的戲服貴得離譜。
就陸繁葉現在身上穿的這條裙子，潑上這麽大半杯奶茶，別說戲拍不了，這條裙子基本上算是毀了，天價的賠償金對于陸繁葉這種剛剛出道沒拍幾部戲的新人來說，恐怕砸鍋賣鐵都不夠。
她本來只是湊巧在化妝間裏見到了陸繁葉，恰好化妝間此時沒有人，她忍了多天的怨憤像是終于找到了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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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妝間裏安靜了幾秒鐘，白瑩瑩不着急，很欣賞陸繁葉此刻低着頭捏着裙角的畫面，像是出了一口惡氣。
許久，才聽到陸繁葉說：“瑩瑩姐，何必呢？”
白瑩瑩一怔，這是什麽語氣。
她都自身難保了，還敢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
還沒發作，又聽到陸繁葉開了口。
“瑩瑩姐，你沒必要用這種蠢笨的方法，但凡高明一點，這部戲拍完，繼續從趙姐手裏截資源，讓我無戲可拍，像我這樣的新人不是很快就銷聲匿跡了嗎？”
陸繁葉捏着裙擺，再次确認，這條裙子是用不了了。
距離開拍還有十多分鐘，找到林導商量一下換哪套衣服，應該還來得及。
她擡頭，見到白瑩瑩氣得漲紅的臉，淡淡一笑便收回視線往外走。
白瑩瑩顯然沒想到陸繁葉會用這種語氣對她說話，仿佛只是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她只是無理取鬧，根本不值得被放在眼裏，她這口氣壓根就沒發洩出來，反而愈發難以平複。
而且，她在說什麽？
繼續從趙靜蘋手裏截她的資源？
她竟然什麽都知道，之前真是小瞧了她，還以為她真的跟她表面上那副不敢惹事、唯唯諾諾的小新人。
她恨聲道：“既然話都敞開了，那我也就直說了，別說你現在還只是個無名無籍的新人，就算這部電影過後你小有名氣，我也有辦法讓你翻不了身。”
陸繁葉因着她的拉扯停下腳步，卻沒看她，而是低頭看着裙擺上的污漬，笑得很淡，“瑩瑩姐，我知道，你現在挺紅的，片約不斷，其實犯不着截我的資源，只不過借機敲打我，順便還能賺點錢，一舉兩得的事。鄭導你應該記得吧，就是進組前一個星期，趙姐安排我去見《我的甜心女友》的導演，這其中應該是你在牽橋搭線吧？”
“你——”
白瑩瑩睜大眼睛。
她頓時有些慌了神，陸繁葉怎麽會知道？
陸繁葉仍是笑，“我不跟你計較，是因為你對我的影響還沒有大到非要針對你的程度，我既沒背景，成績也不好，就算不是瑩瑩姐，也會有其他同行競争，這條路本來就難走。只不過，瑩瑩姐非要蠢到這個地步，我也只好把話說明白一些。”
陸繁葉笑得很淡，她生得漂亮，卻不是那種張揚妖豔極具攻擊性的貌美，相反，就像畫卷走來的溫婉山水。
可此時此刻，她黑玉似的眼睛與她對視，白瑩瑩沒由來地感到心慌。
……不對，慌什麽。
正如她所說，既沒有背景，也沒有名氣，完全是任由她拿捏。
陸繁葉出了化妝間，回到片場，目光四下搜索着化妝師。
恰好場務和傅可可也在找她，她剛剛走出來，傅可可就嚷道：“繁葉姐在那裏。”
場務心中大喜，松了口氣，趕忙往這邊來。
然而陸繁葉剛剛走下臺階，身後有一只手再次握上她的手腕，随後聽到白瑩瑩在身後語氣懇切的地說：“小陸，實在是非常抱歉，我剛剛也不是故意的，這條裙子也沒法用了，是我的失誤，賠償金的事我會替你解決的，下一場你好好拍，只是這衣服不對，可能對你的表演也有些影響……希望你不要怪我。”
一邊說着，瞥見四周看過來的目光多了一些，白瑩瑩将就着扯住的陸繁葉的手，猛地一拉，向自己的胸口推去。
損毀了戲服，又當衆推倒前輩。
想起這些天在劇組裏，陸繁葉與大家相處不錯的情形，甚至連溫止都對她溫柔說話，而她本來是除了主演許清雯以外名氣最大的女演員，卻備受冷落，她心高氣傲，習慣了衆星捧月，早就忍不下這口氣了。
讨人喜歡對吧？
那就讓你看看被踩進泥裏的感覺。
白瑩瑩順勢往後倒，卻沒有預想之中的着地，手上的力氣很大，将她從跌落一半的動作給拉了回來。
她定睛一看，陸繁葉已經用力往上一提，硬生生把她整個人給拉正了回來，她笑得溫柔，黑玉似的眼睛依然沒有波瀾，仿佛沒有看穿她的小把戲似的，聲音也和和氣氣，“瑩瑩姐，小心一點啊，後面可是臺階，這摔下去了可是少不了受傷的。”
幾個場務已經兩步趕到，正好撞見陸繁葉把白瑩瑩給扶正，剛剛在一側離得不遠的演員們也從陸繁葉和白瑩瑩對話開始就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看的人很多。
還有不遠的地方，溫止也看了過來，澄澈的天藍在他的身後被飛揚的發絲撕裂成無數明亮的碎片，紛紛揚揚，宛如閃爍的金屑，從他的頭頂散落，他的眉眼如同星光，溫柔，卻沉靜。
記憶裏，他永遠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不需要回頭，只需要叫一聲溫止，他就會出現在面前。
唯一一次受傷，是她被一直以來信任的朋友騙去了巷子裏，可即使是那一天，溫止也及時趕到，後來，那些參與的孩子都退了學。
溫芥對她說，“這麽多年，你真的沒有想明白，到底是你在保護溫止，還是溫止在保護你嗎？”
後來她終于明白，卻也接受了身邊再也沒有溫止的事實。
他站在或遠或近的地方，即使是凝視，也是沒有波瀾的目光，就像此時此刻餘光所見的他的臉。
所以，她再也不能任由自己的性格膽大妄為，逐漸戴起了那張曾在溫止臉上見過無數歲月的面具，笑得溫柔，小心謹慎，滴水不漏。
她唯一能做的。
就是保護好自己，在只能一往無前奔跑的孤獨道路上，保護好曾經被好好保護着的自己。
陸繁葉依然笑得和氣，白瑩瑩的臉色卻相當不好看，擠出個笑容，“……對，多謝你了，差點就摔了一跤。”
陸繁葉松開手，笑了笑，“不用客氣。”
下了臺階，傅可可連忙到她旁邊，松了口氣，“吓死我了，差點又被那個假臉女人給搞了。”
陸繁葉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端着虛假的溫柔笑容，“別這麽說，她聽到了會氣死的。”
傅可可嘻嘻一笑，正要繼續調侃幾句，目光一瞥，看到陸繁葉的昂貴戲服上的污漬，表情瞬間變得驚恐，“繁、繁葉姐，這這這這……”
“別慌，我這就是去找林導的。”
“啊？不應該是找妝造老師嗎？”
“林書湘這場戲是跳樓死亡的情節，在整部影片中非常重要，以此為序，劇情由私人恩怨轉為家國情仇，這場戲用不着多麽華貴的戲服襯托，所以——這不是一件衣服的問題，只要可以演好，怎樣的衣服都可以，我們目前比較需要關心的問題是戲服的賠償金。”說到此處，陸繁葉表情一垮，“你也知道……我沒什麽錢……”
傅可可半信半疑，“真的只需要考慮賠償金問題嗎？如果真是這樣，那不是什麽問題啊，我可以搞定，錢我應該是夠的。”
話音剛落，陸繁葉一把将她抱住，“可可，靠你了！”
“……繁葉姐，總感覺你就是在等我這句話。”
“算我借你，等我片酬到了就還你。”她說得真誠無比。
“還是算了吧，真要算起來你欠我多少錢，可能這一部片酬不夠……”
陸繁葉輕咳一聲，轉移話題，“我的奶茶呢？”
“這兒呢。”傅可可連忙遞給她，又順便感嘆道：“運氣真好，本來你去晚了，都是挑剩下的，結果溫老師訂了很多楊枝甘露，剛好是你喜歡的，就算是挑剩下的也剛好合你口味。”
陸繁葉喝了一口，甜甜冰冰的口感，芒果的清香。
她低垂着眼睫，吸管戳了戳杯底的芒果和配料，半晌才輕聲應和地說：“确實，運氣真好，剛好合我口味。”
“而且溫老師真的好溫柔啊——”
“嗯？他的人設不是衆所周知嗎？”
“不是不是，我覺得不是人設。”傅可可湊近一些，聲音壓低，神神秘秘的，“就是下午你抱着貓玩的時候，我們都去拿奶茶了，就你自己在那傻樂，然後是溫老師過去跟你說話，剛好我瞄到一眼，他向你走過去的時候看起來好溫柔啊——”
陸繁葉再次戳着杯底的奶茶配料，大口喝着，卻仿佛沒有嘗到任何滋味，“他那張臉本來也不是冷酷型，就算面無表情也看起來溫柔吧。”
“……啊？是這樣嗎？”
陸繁葉看她忽閃着迷茫的眼睛，點頭再點頭，“是啊是啊，是你粉絲濾鏡太厚了。”
“哦……繁葉姐說得也對。”說到這裏，傅可可再次捧心狀散發着愛意，“要是溫老師這樣看着我我一定會幸福得暈過去。”
“嗯嗯嗯嗯，昏過去了他還會送你去醫院，血賺不虧。”
“總覺得繁葉姐在嘲諷我……”
“沒有的事，實話實說。”
“更像了……”
奶茶見了底，扔進垃圾箱裏。
透明的杯子在盈滿陽光的空氣中劃過一道短短的弧度，折射的光像極了貓透亮的眼睛。
合口味的奶茶。
把狗換成了貓的戲份。
還有……
“其實，你叫我溫止就好，不用那麽生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