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鏡頭由遠及近。
繁華熙攘的城區街道上,出身貧寒卻心懷壯志的青年顧學林初初考上了大學,載着整個家庭的希望和鄉裏鄉親的羨慕,來到了繁華的都市。
可他處處碰壁,到了這裏,他才知道,他在他的家鄉所受到的吹捧,他的才華,他的優異,在這樣人才濟濟的大都市裏根本沒人在意。
他滿心志向,卻無人問津,這讓他的自尊心大大受挫。
城裏的同學家庭優異,買本複習資料随便買了全套,可他連買一本都要精打細算。
一套三本,他用省下來的錢買了最厚的那一本,剩下兩本薄的,他借了同學買的書,整夜整夜的抄寫下來。
怕同學急着要,顧學林沒敢歇,連着幾天沒怎麽好好休息。
好不容易抄完了,去同學家還書,因着幾天沒怎麽休息,顧學林看起來憔悴許多,走在街上也覺得頭腦昏沉不清醒。
終于,與一個急着拉車的車夫撞上了。
車夫是個混人,忙着跑路掙錢,車上坐的是位嬌嬌小姐,被這一颠簸當即吓得尖叫起來,車夫怕小姐受了驚影響自己的小費,逮着顧學林罵了起來:“會不會走路啊,沒長眼睛還是沒長腳!”
顧學林好聲道了歉,車夫罵着不痛快,扶好車,再次丢了一記白眼:“看着人模人樣,是個讀書的人,跟乞丐一樣擋人的道。”
這句話戳到了顧學林的痛處,他僅有的自尊和驕傲被人形容是乞丐,這讓他紅了眼,又礙于前途不敢動手。
車夫察覺到他騰起的怒意和不敢妄動,更是得意地罵了起來。
就在顧學林紅着眼捏緊拳頭掙紮的邊緣,林書湘出現了,淡青色的裙子襯着少女姣好的面容,幾步走來,溫婉蹁跹,宛如一彎溫柔的月。
她的出身用不着坐這種人力車,自家的汽車就停在樓下,下樓時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
林書湘沒有直接維護他,那樣會更傷他的自尊,她只是微微彎下腰撿起了顧學林被撞時散落在地的抄寫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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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撲了撲上面的灰塵,還給他之際,看清上面抄寫的字,便擡眼對他笑道:“字寫得真好看。”
林書湘身着淡青色旗袍,舉手投足落落大方,無論是衣着還是周身的氣質都彰顯着與他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可她看向他目光極為平常,溫婉,純粹得讓人感覺不到一絲不适。
她一句誇贊,如同細致的水溪,将他被刺痛的自尊撫平。
顧學林愣愣從林書湘書中接過書,而林書湘轉身又拿了些錢財給車夫,聲音溫柔動聽,“路上小心些,不再驚擾了這位小姐。”
車夫得了錢,林書湘又生得昳麗,好言好語柔和得如同溪水淌過,他頓時沒了脾氣,收好了錢,将車重新扶好,賠笑道:“放心,這都是小事。”
車夫快速啓程離去,事情也算了結,林書湘折身往自家汽車上去。
顧學林望着那道溫婉清麗的背影,反應過來林書湘要走了,讷讷想張口又覺得自己沒有什麽理由,只好握緊手中的書,注視着汽車在視野中漸漸消失。
直到林書湘的車徹底沒了蹤跡,他才緩緩回過神來,悵然瞥到書頁上被自己手掌摁出的淺淡褶皺。
四下寂靜,只有群演們仍然在街道上走動和故作交談的低語。
林堂語看着監視器裏的鏡頭,目不轉睛盯着裏面的畫面。
“卡——”
随着林堂語的聲音響起,衆人才如夢初醒般從民國的畫卷中清醒過來。
拍攝結束,直到林堂語神情微松,說了句“過了”,這才塵埃落定。
在場的演員只是沉迷于陸繁葉在劇中飾演的林書湘如此動人,而白瑩瑩早已僵滞在原地,無法将方才的林書湘與自己所認識的陸繁葉聯系起來。
無疑陸繁葉生得美貌,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不同的氣質特點,即使是美人也并非千篇一律。
陸繁葉給人的印象就是謙虛溫和、沒有攻擊性的普通新人,因着很少主動搭話,空有一張美貌,卻因為太過平淡,沒有任何進攻性,所以也很難引起別人的注意力。
就像把瑰寶放在不起眼的暗格裏,即使是巧奪天工,也依然不起眼。
可是剛剛鏡頭裏的陸繁葉,美得就像畫卷上的美人,溫柔,清麗,又栩栩如生。
仿佛就從那段已舊的歲月裏走來,她眼角眉梢是溫婉清麗的笑,舉手投足也沒有過多的動作,白皙細致的臉孔上笑意柔和,可她确實美得驚心動魄,讓人挪不開眼。
明明是同一張臉……卻像是換了一個人。
白瑩瑩盯着那張此時正站在中央的臉,只覺得心口無以複加的壓抑……這個一直都只是她的陪襯的小丫頭,怎麽會做到這種程度。
她明明在京影時表演成績一直都是中游,之前出演的幾個小配角也不見得多麽出彩,怎麽會演出這種程度?
而且,跟她搭戲的可是溫止啊。
在溫止的臉和演技雙重壓力下,竟然也沒有淪為背景板,陽光明媚和煦,她和溫止的身影站在一起,好像他們本身就是一幅畫,誰也沒有遮蔽誰的光彩。
林堂語是業內出了名的嚴格,今天開拍以來,很少有一次過的情況,陸繁葉第一場戲居然就一條過。
……怎麽會這樣,到底怎麽會這樣。
這場戲拍完,林堂語嘴角微揚,“休息一會兒,準備下一場。”
所有群演和工作人員這才放松下來,陸繁葉也準備從汽車上下來。
腳下踩着的高跟鞋不怎麽合腳,鞋碼偏小,穿着有些擠腳,但今天已經開始拍攝了,來不及替換了,再加上之前一直都是坐着候場,也沒有什麽不适的感覺。
這一場戲拍完,腳後跟被磨得生疼。
道具租來的這個汽車偏高,上去的時候不覺得不舒服,但下車就得扶着一點了。
傅可可早已經呆傻掉,之前也陪着陸繁葉進組拍戲,但陸繁葉以前接的戲都是些當個花瓶就行的角色,看不出什麽演技。
她愣愣站在外面呈癡呆狀望着陸繁葉,沒有察覺陸繁葉腳疼,不過,其實她的表情表現得也不怎麽明顯。
或許是成年後自我保護的本能,所以她很少在別人面前顯露自己真實的情緒。
又或許是因為,能夠讓自己肆無忌憚露出自己內心柔軟的那個人已經不會再陪在她身邊了,盡管他依然有着漂亮的眉眼,溫暖的雙手,甚至比以往更加成熟沉穩。
就在陸繁葉扶着車門框小心着地一只腳的時候,眼前伸過來一只手。
幹淨,細長,骨節分明,是一只很漂亮的,帶着男性特征的手。
陸繁葉擡頭望去,男人高大的身形遮蔽了身後的明媚光線,只留下與她對視時溫柔疏淡的輪廓,短暫的對視裏,他神色沉靜,手仍然攤開在她面前,沒有要說什麽的意思。
動作再自然不過,只是一個紳士的舉動。
陸繁葉只搭着他的半點指尖借力,而在她手指放上來的同時,他手掌握住,用力,穩當又可靠地牽着她,直到她安穩下車站穩。
他松開了手,聲音依然低沉而溫柔,“等會兒跟他們說一下鞋子不合腳,最快明天就能換好了。”
陸繁葉點了點頭,才意識到溫止視線已經不在她身上,她的點頭他也看不到,“謝謝溫老師。”
他說完就走開了,到了林堂語身側,一同看着方才拍攝的鏡頭,說着什麽。
直到回到傅可可旁邊,耳邊炸起傅可可感動到無以複加的歡天喜地,陸繁葉才後知後覺的察覺到心底悶聲的顫動從何而來。
明明他們已經分開了八年不是嗎?
八年前她是個神經大條的性格,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鞋子不合腳磨得腳疼的情況,那時候她根本沒有想過要掩藏,毫不避諱地對着溫止嚷嚷道“腳疼走不動了”。
而現在,她早已不是什麽心事都往臉上放的小姑娘了,明明他們已經分開了八年,八年裏缺席了彼此的成長,可他竟然……一眼就知道,她因鞋子不合腳而磨得腳疼。
“繁葉姐!溫老師演得真是太好了啊啊啊!溫老師以前為什麽從來不演愛情戲啊,他演深情男主一定會狙中無數少女心的!!”
……等等,等等,剛剛傅可可不還在誇她的演技好嗎?
怎麽就出神了一會兒,傅可可已經在誇溫止了?
接收到陸繁葉質疑的目光以後,傅可可更加堅定地說:“真的!你都不知道剛剛溫老師望着你離開時的那個眼神有多讓人心動!看得我想戀愛了!”
陸繁葉被她樓得脖子有點喘不過氣,把她扯開一點,艱難地說着:“溫……老師演技當然好啊,演技不好怎麽可能一舉拿下白馬獎影帝。”
“可是這個不一樣!這個可是感情戲啊!之前可從來沒有過感情戲啊!”
“我就是一個女二,還是英年早逝那種,他的感情戲還是跟許清雯老師比較多吧。”
傅可可面帶困惑,“繁葉姐,你是不是傻掉了,劇本是什麽走向你不應該比我清楚嗎?許清雯老師雖然是女一,可男女主的互動是時代悲劇的産物,說起純粹的戀愛,明明是你嘛。而且溫老師人真的好好,剛剛你下車的時候還扶了你一把,真不知道以後溫老師會喜歡上什麽樣的女孩子,溫老師這麽完美的人,被他喜歡着一定很幸福吧……”
陸繁葉受不了傅可可的連環做夢了,忍不住打斷她:“你還說呢,剛剛只顧着發呆,都不知道扶我一下,等會兒記得跟宋姐說一聲,我的鞋子尺碼不太對,剛才就拍那一段都磨得我腳疼。”
“啊?嚴不嚴重啊,需不需要擦藥啊,要不……”
“不嚴重,你安靜一會兒就沒事了。”
傅可可癟了嘴,“繁葉姐你居然是嫌我吵。”
劇組忙碌着下一場戲的準備,這一場倒是不用溫止演了,溫止站在林堂語旁邊一同看着方才拍過的那一段。
林堂語很是滿意,調侃道:“溫止,你真該接點戀愛的本子,就你剛剛那個看林書湘的眼神,恰到好處的怦然心動和深知兩人鴻溝的惆悵,太妙了,在此之前還以為你是不擅長感情戲才不接這方面的劇本。”
看着溫止始終沉靜溫和的臉,林堂語笑道,“正好阿芥的新本子是個愛情片,我看過構思,很有新意,怎麽樣,你有沒有興趣試試?”
林堂語雖然年歲漸大,但也許是因為幹這一行,思維始終跟着時代走,有些想法也很新鮮。
而現在,他含笑看着溫止,頗有幾分勸溫止接下來的意思。
溫止淡淡笑着:“她的新劇本還沒寫完,什麽時候能開拍還沒譜,等到籌拍的時候,我的檔期也不一定合适。”
“你要是想拍,檔期早早排好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林堂語毫不客氣戳穿了他,随即想到了什麽似的,眯着眼笑道:“溫止,圈子裏都知道你一點緋聞都沒有,你老實告訴我,你談過戀愛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