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氣漸熱，天亮得也越來越早。
八點鐘才去劇組，陸繁葉卻六點鐘就醒了，閉着眼睛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今天是第一天正式開拍，又是……跟溫止搭戲，很沒出息的，陸繁葉有一點輕微失眠。
躺着怎麽都無法再入睡，翻來覆去像是煎魚幹一樣難受。
陸繁葉索性不睡了，坐起來去摸放在枕邊的劇本，打算再溫習一遍臺詞，以防到時候太緊張忘了詞。
劇本還沒摸着，先碰到了擱在劇本上的手機。
順手劃開微信看看有沒有新消息，映入視線的卻是昨晚小徒弟發來的那句語音。
昨晚睡前的記憶瞬間複蘇，陸繁葉晃了晃腦袋，還是覺得有點不清醒。
遲疑地，陸繁葉再次點開了那條語音。
清晨偏暗的光線裏，語音從手機外放裏放出來，在安靜的房間裏仿佛蕩着回聲。
“晚安。”
很短，只有兩秒。
輕飄飄的一句，有些稚嫩的聲音，但是很明顯的，帶着男性才有的低沉悅耳，也許是因為年齡不大，聽起來偏軟，宛如微醺的夏風。
陸繁葉閉了閉眼。
不認命地再次點了一下語音。
短短兩秒又播放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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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繁葉終于一腦袋癱倒回枕頭上，手無力地搭在額頭上，捂了好一會兒，才放下來。
這聲音，雖然聽起來有些稚嫩，年齡還小，可是一聽就是男孩子的聲音。
她居然……一口一個妹妹，叫了這麽久。
難怪小徒弟委委屈屈地說怎麽不問他為什麽不開麥，這，這小徒弟想證明自己的性別很久了吧，看她這麽執着堅定地認定他是小妹妹，搞得人家又不好意思明說。
昨晚時間太晚了，小徒弟又說要睡覺了，她尬得沒臉面對他，就假裝沒看見，一直沒回。
總不能一直不搭理人家。
再尴尬也得搭理人家。
成年人，就要做出表率，勇敢地承認自己的過錯。
于是，陸繁葉拿出英勇就義的勇氣，在鍵盤上一字一句摁下回複：“對不起啊，我一直以為你是女孩子。”
還沒點發送，又覺得這麽說更尴尬了。
陸繁葉删掉。
閉着眼想了想措辭。
正在糾結怎樣才能不那麽尴尬，手機恰好在這個時候震動了。
陸繁葉睜眼去看，對話框裏居然有新的信息。
小徒弟發了個捧心的表情，“師傅傅早啊￣”
很奇妙的，那始終惴惴不安不知道該怎樣回應的心情懸落了下來。
望着小徒弟沒事人似的語氣和表情，陸繁葉忍不住彎了唇角，很自然地問道：“徒弟的聲音挺好聽的嘛，多大了？”
“猜猜看？”
啧，小徒弟膽子大了啊。
以往都是問什麽說什麽，現在還會賣關子了。
沒關系，今天心情好，猜就猜。
陸繁葉再次點開小徒弟發來的那句晚安，清潤的聲音因為年齡稍顯稚嫩，卻已經顯現得出男性聲音該有的低沉悅耳。
……應該是個高中生了吧。
最起碼也得是初中生吧。
陸繁葉想了想，本想直接對答案，鬼使神差地再次點開了那僅僅兩秒的晚安。
空蕩安靜的房間裏，輕飄飄一句卻像是黏着暮春的風，溫柔拂過，聲音是陌生的，同樣的感覺卻很熟悉。
想起曾有一日，她半夢半醒睡得昏昏沉沉，聽到房間門敲得很急。那是那天晚上溫止第四次敲她房間的門，她卻沒有半點不耐煩。
本以為開門面對的又是搗蛋鬼得逞的笑，第四次時卻很意外地，開門的瞬間撞入的是他沉靜的臉，收斂起了樂此不疲的惡作劇，黑色柔軟的發絲散亂下來，依然可以看見他漂亮的眼睛黑亮如繁星。
他看見了她眼底的怔愣，漂亮的眉眼一彎，溫溫柔柔地說，“晚安。”
随後便關上了門，留下陸繁葉一個人怔愣在門口。
第二天早上下樓吃早餐的時候，溫止已經坐在了餐桌前，舔着嘴角沾上的牛奶，聽到她下樓的聲音，漂亮的臉孔笑得溫溫柔柔，仿佛昨晚不厭其煩敲她門的事情不存在。
溫止乖乖巧巧叫了一聲繁葉姐姐，破天荒的，那以後再也沒有故意惡作劇整蠱她，乖巧得不得了，陸繁葉一度懷疑他是不是吃錯了藥。
明知道微信對面的人不是溫止，明知道溫止已經長大成人，他們最後的交集都停留在了八年前的元旦節。
陸繁葉删掉了本想問他是不是初中生的回複，重新輸入：“昨晚那句太短了，聽不出來，再發一句。”
“……”
“發不發！”
過了兩秒，對話框上方顯示的正在輸入中停了下來。
再接着，是一條新的語音，長了一些，有四秒。
心跳空了一拍，意識到自己心底懸空的悸動，陸繁葉拍了拍自己的臉，手指一摁，點開了語音。
溫軟低沉的聲音從手機裏流淌出來。
“早上好。”
……沒了？
不是四秒嗎。
陸繁葉再點開一遍，從頭播放，依然只有一句早上好，……，後面都是空白語音條。
陸繁葉無語：“就三個字，你怎麽發了這麽長一段語音？”
小徒弟還很無辜，可可愛愛的表情，“不小心摁久了一點，師傅不會怪我吧？”
總覺得是故意的。
記憶裏溫止沒少這樣，一邊故意整蠱，一邊笑得溫柔無害。
可小徒弟不是溫止，這個世界上也不會再有第二個溫止在她身邊了。
陸繁葉理所當然地回複：“不會怪你。認真猜猜看，你應該上初中了吧？”
“……”
小徒弟發來一串省略號，随後才答道：“這個聲音聽起來這麽幼稚嗎。”
陸繁葉尋思着自己可能是傷到孩子自尊心了，小心确認，再次問道：“原來你已經上高中了嗎？”
等了好一會兒，小徒弟才說道：“師傅覺得是高中那就高中吧。”
……
什麽叫聽起來是高中就高中。
這個是她說了算的嗎？
算了，不跟小孩子計較。
陸繁葉給小徒弟發了句“我要工作了，你也去上學吧”就放下了手機，拿起劇本看着今天的臺詞。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傅可可買好了早餐敲了她房間的門。
陸繁葉訂的酒店不遠處就是一條商業街，早早就支起了早餐攤，傅可可一直都有早起晨跑的習慣，即使是進了影視城，傅可可也摸熟了街道出去跑了兩圈，晨跑回來的路上就順便買了早餐。
傅可可對她的胃口早就了然于心，這頓早餐吃得陸繁葉直打嗝。
抹抹嘴往劇組去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眨着眼欲哭無淚，“我演的是個名門閨秀啊，一大早就被你喂成了一頭豬。”
傅可可瞥了一眼陸繁葉纖細的腰肢，白皙瑩潤的臉上是淺淡的妝，輕輕一笑便明豔動人，于是安慰道：“繁葉姐就算是豬也是最漂亮的那一頭。”
“……”
“繁葉姐，相比起這個，我們還是擔心一下等會兒見了白前輩怎麽辦吧，她知道你不僅跟她進了同一個劇組，還拿到了女二的戲份，把她房間那個寶貝得不得了的紅珊瑚都給摔了。”
說到這個，傅可可縮了縮肩膀，顯然是想象得出白瑩瑩怒不可遏時有多恐怖。
陸繁葉眨了眨眼，關注點在紅珊瑚上，“她不是連碰都不讓別人碰一下嗎？聽說上次請的家政阿姨打掃的時候把珊瑚挪了一下位置，她大發雷霆，家政阿姨都被吓到了，最後還是公司出面又是給封口費又是請喝茶的，才把阿姨穩住，沒讓她出去亂說。”
傅可可給她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嘆氣說道：“所以說啊……還不知道怎麽面對白前輩呢。”
白瑩瑩跟陸繁葉都是趙靜蘋手下的藝人，确切的說，白瑩瑩作為公司力捧的一姐，趙靜蘋原本只專心帶她一個，後來公司把陸繁葉給硬塞過來。
這本就讓她不怎麽舒服，偏生陸繁葉長了一張非常漂亮的臉，饒是在美人如雲的娛樂圈，陸繁葉這張臉也足以讓人感到危機。
一直以來，白瑩瑩從來沒有在明面上為難陸繁葉，至少在語氣上向來是和和氣氣，那是因為陸繁葉向來表現得夠識趣，沒怎麽礙她的眼，臉再漂亮，只要出不了頭，那就沒必要放在眼裏。
甚至白瑩瑩的粉絲都覺得白瑩瑩很照顧她這個後輩，有時候還會在評論區裏提及兩人美好的友誼，誇一波白瑩瑩人美心善神仙友情。
這下倒好，陸繁葉不僅跟她進了同一個劇組，戲份比她多，還是跟溫止搭戲。
砸個紅珊瑚算什麽，沒砸到她腦袋上就不錯了。
不過……估計也差不多了。
陸繁葉摁了電梯按鈕，從電梯門框半透明的倒影裏看到她的身後，剛剛話題裏才說到的白瑩瑩踩着高跟短裙往電梯走來，一步一步婀娜多姿，仿佛踩在電影節紅毯上。
鞋底生風，尖細的高跟恨不得踩在陸繁葉的腦袋上。
腳步近了，高跟的聲音停在陸繁葉身側，人卻沒看陸繁葉一眼。
她的身後跟了兩個助理，往白瑩瑩旁邊一站，像是沒瞧見還有人似的，将陸繁葉和傅可可往邊上一撞。
陸繁葉早有準備，在白瑩瑩的助理撞過來的時候就稍稍往旁邊一靠，擡起眼熟練地揚起面具似的溫柔笑容，“瑩瑩姐早上好。”
白瑩瑩眼角一斜，面無表情看她一眼，“早。”
簡單的應付完，白瑩瑩沒再搭理她。
陸繁葉始終挂着溫柔的笑容，似乎并沒有察覺白瑩瑩的不快和冷淡。
直到電梯叮的一聲，門開了，陸繁葉沒動，白瑩瑩和她的助理先進了電梯，陸繁葉才拉上傅可可進來。
電梯的門關上，白瑩瑩摁下了電梯樓層。
沉靜封閉的空間裏，白瑩瑩這才緩緩開口道，“還挺有本事的，居然能自己混到林導的劇組裏。”
陸繁葉眨了眨眼，聽不懂白瑩瑩話裏帶刺似的，小聲道：“接到林導的試鏡通知的時候，我也很意外，我以為是公司給我争取的呢……”
白瑩瑩眉頭微動，直覺其中并不是那麽簡單。
但是林堂語新片選角過程她很清楚，由林導和主編劇溫芥親自選角，挑出合适的角色後發出邀請，就算陸繁葉有個閨蜜是顧導的女兒，她也頂多是聽得到風聲，絕沒那個面子直接就定下角色。
這戲份還是女二。
正是因此，她才想不明白其中的緣由。
難道真是林堂語看中了陸繁葉，給了她這個角色？
就算是這個理由，她還是不能接受。
陸繁葉的演技如何，她看過資料，在京影學院時表演成績一直都是中游，接的幾部劇都是粗制濫造，她的演技自然也不夠出挑。
一直以來，她都只是個空有漂亮臉蛋的花瓶。
演技？
她也配？
可是擡眼便是陸繁葉低眉順眼的面孔，她的氣根本沒處撒，只能窩着一股無名火。
到了樓層，電梯門開了，白瑩瑩收斂了一下火氣。
想到陸繁葉還會跟溫止搭戲，白瑩瑩端起外人面前那副好心腸好前輩的模樣提醒她：“劇本我看過，你的戲份大多都是跟溫老師搭戲，問老師向來不喜歡不知好歹的女演員，你可別有太多不該有的心思，知道嗎？”
前輩的架子擺得還挺足。
這要是有人在，看見白瑩瑩那張娴雅好心的臉，只會覺得她是個對後輩上心的好前輩，而她是個不懂事的新人。
陸繁葉彎着眉眼笑得溫溫柔柔，不動聲色道：“瑩瑩姐放心吧，在工作專業性這方面我可能及不上瑩瑩姐一半，不過分寸我會把握好的，不會借着工作往溫老師懷裏躺。就算我有那個心，溫老師恐怕也會讓我臉着地。”
上個月白瑩瑩才上過熱搜。
白瑩瑩在活動時扭了腳，在場幾十個攝像機鏡頭下，順勢躺倒在了身側的當紅男演員身上。
事發突然，男演員很客氣紳士地将她扶住，她卻趁此賺足了噱頭。
粉絲只顧着心疼女神摔倒，卻少不了人揣測白瑩瑩是故意的，可無論真相如何，白瑩瑩的确是借着男演員的名氣上了熱搜，微博也漲了好幾萬粉。
別人不清楚，陸繁葉可太清楚了。
白瑩瑩在車上跟趙靜蘋商量怎麽寫通稿的時候可沒避諱她也在。
大概是蝼蟻太不起眼了吧，所以壓根沒考慮過陸繁葉會不會咬她一口。
她什麽時候見過陸繁葉這樣話帶諷刺的跟她說過話？
白瑩瑩本就壓着的無名火頓時被勾了起來。
“你——”
白瑩瑩轉過身盯着跟在她身後的陸繁葉，眯着眼正要發火，餘光裏旁邊的另一部電梯開了門，裏面三人緩緩走出來，她面色一僵。
想要發火的臉色僵滞在她臉上，像調色盤一樣五彩斑斓，硬生生扭成了端莊親和的笑，“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你第一次有機會跟這麽多前輩合作，平時裏多用功些，會學到很多東西的。”
陸繁葉親眼瞧着白瑩瑩突然臉色變得這麽好看，猜測應該是電梯又上來了人，她是為了維持自己的人設。
直到身後熟悉的聲音傳來，她微微怔住，一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顧着聽那腳步由遠及近，緩緩走來，“白小姐，陸小姐。”
走得近了，到了跟前，陸繁葉視線向上，多年習慣下意識做出反應，溫柔謙遜地回應問候：“方先生……溫老師好。”
最跟前的男人，也就是方才出聲打招呼的，是溫止的經紀人方輕，戴着眼鏡笑得斯文。
在他右側的是溫止，他身材颀長，比方輕高了一個個頭，即使他們之間隔了一個方輕，也可以在視線中看到他側過來的臉，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看了過來。
他清俊的臉漫起笑意，唇角彎着淺笑，聲音溫柔，低沉，“早上好。”
……奇怪的是，這句“早上好”像是在哪聽過一次一樣。
真是奇怪的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