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上的學生活動中心大樓,只有頂層亮着。遠遠看過去,像浮在黑暗裏的光圈。
藺瞳站在樓下,心情有些複雜。
樓道裏裝了聲控燈,她有些怕黑,平時一定要重重跺腳,等每個角落都被燈光灑滿了,才敢上去。
但這一回,她揣着心事,走上六樓了還毫無知覺。
白晶從教室裏看見她,不放心地走出來,輕聲問她:“查好了?臉色怎麽這麽差?”
“晚會兒跟你說,”藺瞳往教室裏看了一眼,“我想跟江禾說點話,你能讓她出來嗎?”
白晶疑慮重重,神色擔憂,但最終還是答應了。
她讓教室裏的女生們休息一會,然後把江禾喊了出來。
藺瞳把她領進隔壁教室的時候,江禾還是平時那個樣子,有些瑟縮,手腳都不敢展開,像失足被獵人逮出來的兔子。
她的眼睛總蒙着一層水膜,藺瞳還沒說話,就感覺她要哭了。
“你有什麽想跟我說的嗎?”藺瞳問她。
她的眼睛緊緊注視着面前的人,仿佛要穿過皮囊把她看透。
江禾在這樣的目光裏再次紅了臉,她搖了搖頭,輕聲回答:“沒有。”
“哦,那我有話想對你說。”
藺瞳把門關上,重新走了回來。
“我去查監控了,我知道那天進實驗室的人是你。”
江禾猛然睜大眼睛,又迅速垂下頭,絞着衣角,手指隐隐泛白。
“我不太明白為什麽,或許你可以告訴我。”藺瞳的話聽起來有些無厘頭,但是她知道,江禾一定明白。
告訴她為什麽要穿和她一樣的衣服。
告訴她為什麽任由她背鍋。
“我……”江禾的聲音忽然哽咽。
“你不會又要哭吧?”藺瞳按着眉心。
她擡起頭,眼尾紅了一片,“我沒有惡意的。”
藺瞳不說話,江禾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說:“我确實很羨慕你,也嫉妒你,但我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實驗室的東西是我打翻的沒錯……還摔碎了一個燒杯,但我沒有偷東西,我只是怕被老師罵,才逃走了。”
“那你後來為什麽不主動去承認?”
“我太害怕了,之後我聽說要調監控,本來有些坐不住了,但是又聽到廖予遲跟班長聊天,說老師肯定吓唬人,于是我又抱着僥幸心理沒去,結果證明他是對的,老師确實沒找到我。”
江禾越說聲音越低,還帶了些祈求的意味。
“我沒想到後來,他們會懷疑到你頭上,這真不是我的本意。”
“所以你就将錯就錯了?”藺瞳抱着手臂,冷冷地問。
江禾開始有些語無倫次:“對不起,我沒想那樣,我太害怕了,我還想參加競賽,馬上就要高考了,我真的很擔心會有意外……”
“這些都不是理由。”藺瞳打斷她,在原則性問題上,她并不是一個容易心軟的人。
“不管什麽時候,犯了錯誤,都應該承認,而不是讓別人背鍋。”
江禾又垂下了頭,小聲啜泣着。
“我害怕老師知道了生氣,取消我的競賽資格。”
藺瞳被她的哭聲攪得頭疼,“我們先不說這個,我真的很好奇,你為什麽會和我撞衫,你能解釋一下嗎?”
江禾的頭垂得更低了,都快貼到胸前。
瀕死一般的沉寂後,她擡起頭,眼睛通紅地看了藺瞳一眼。
“是我故意的。”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藺瞳卻一點沒覺得輕松。
“你知道嗎,很多人說我和你很像,但跟你比,我就像一片灰撲撲的影子。你長得比我漂亮,家境比我好,還是世界冠軍,有玩得來的朋友。”
江禾頓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繼續說:“而且,你輕而易舉地就能讓廖予遲親近你。”
我永遠做不到,所以羨慕你,嫉妒你,甚至想成為你。
“校慶的詩朗誦我們班只要二十幾個人參加,我不敢主動舉手,也不會有跟我玩的好的人,嘻嘻哈哈地把我的名字報給班長,因為我根本沒什麽存在感,他們也不需要我的參與。”
江禾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你永遠不會有這種感覺吧?在臺下看着別人發光。”
“所以我故意買了跟你一樣的衣服,我梳着你的發型,對着鏡子,感覺自己要成為你了……可是我走進學校,還是不敢讓別人看見我的臉,因為我根本不是你。”
藺瞳的眼神有些憐憫,“你沒有必要這樣。”
“為什麽沒有必要?”江禾又哭又笑,跌坐在地上,“我不是像你嗎,就連廖予遲都認錯過,可我為什麽不能成為你呢?”
成為新聞頭版上讓人驚豔的天才少女。
成為鎂光燈下所有人贊嘆的冠軍。
成為自己心上人的心上人。
“為什麽要成為我呢?”
藺瞳忽然覺得江禾并不是可恨,她只是可憐。
“你明明做自己就很好,我朋友告訴過我,8班都是附高最聰明的人,你能進去已經很厲害了,為什麽要羨慕我呢?”
就像一個岔路口,不同的人做了不同的選擇後,就沒必要再回頭。
這山望着那山高,才是最可悲的。
“對不起。”江禾哭泣着對藺瞳道歉。
“現在對不起已經解決不了問題了。”藺瞳就事論事。
江禾的眼睛裏再次滾出淚水,但藺瞳又說:“我思考了很久,但這已經不僅是我們兩個的私事了,眼下最該解決的,是實驗室的東西怎麽賠。”
“你要舉報我嗎?”
藺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說:“這要看你的表現了,我給你24小時時間,想辦法打聽好實驗室損失了多少錢,只多不少地還回去。”
既然錯誤已經釀成,只能想辦法去彌補。
江禾面容擔憂,“可是我……”
“別可是了,然後,寫封匿名道歉信,貼在實驗室門上,說你就是闖禍的人,但是你已經認識到錯誤了,在信封裏塞好賠償的錢。”
“如果又被攝像頭拍到了呢?”江禾猶豫地問。
“你沒有別的選擇。”
第二天大家來上學的時候,驚訝地發現實驗室門口貼了一張醒目的道歉信,信封裏還塞了賠償的錢。
劉文山問訊趕來,見道歉信言辭誠懇,深刻反省了錯誤,賠償的錢也到位了。
他大概明白這個學生是什麽意思,于是想了想後,決定不再追究這件事情。
校內網上那個猜測藺瞳就是闖禍者的帖子也慢慢沉了下去。
藺瞳再見到江禾的時候,她把半長發削到了耳根,再怎麽彎腰低頭,頭發也不會遮住大半張臉了。
白晶大概了解了事情因果,輕聲責怪藺瞳:“你讓的?”
“別冤枉人,我可沒有,或許人家想要從‘頭’開始呢。”
藺瞳遙遙看了江禾一眼,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好半晌才磨磨蹭蹭地走過來,低着頭說話。
“謝謝你沒有揭穿我。”
“你要謝謝你自己迷途知返。”藺瞳不想領什麽人情。
她又不是多麽心慈手軟、願意吃虧的人,如果江禾不去認錯,她一樣會把這件事桶出來。
不過就在這裏收尾了,她也不會再借題發揮。
廖予遲來給藺瞳送酸奶的時候,忽然問了一句:“那件事是你讓做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兩個人卻都默契地知道,是在指什麽。
藺瞳眨了眨眼睛,“這是秘密,好學生不用問這麽多。”
廖予遲乖乖地點了點頭。
在藺瞳眼中,他聽話并且守禮,教養十足。
偶爾賣個萌,就像一不小心煮化了的湯圓,流出甜絲絲的糖餡。
可她不知道,這僅僅是在她面前。
換做別人,廖予遲別說演了,就連多餘的情緒都不想有。
周末時,餘揚給廖予遲打電話。
典型的無事不登三寶殿,廖予遲接起來,就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他在床邊做俯卧撐,餘揚正說着話,忽然閉了嘴,幾秒後,才難以置信地問他:“你到底在幹嗎,為什麽這麽喘?”
“有話快說。”
“不是你先回答我,”餘揚好奇心上來了,壓都壓不住,“你到底在幹嗎?”
廖予遲深吸一口氣,點開了視頻,沒好氣地問他:“你看到了?死心了?”
“沒藏人吧?”
回答他的是一聲語調平靜的“滾”。
趕在廖予遲切斷通話前,餘揚抓緊時間吼了一聲:“慢着,哥!”
“你之前不是說我在游戲裏幫了你,你答應我我一件事嗎?我現在需要你了!快來給我撐個場子!”
廖予遲被他的叫喊聲吵到,不悅地皺起了眉,“你又惹事了?”
“什麽叫又?”餘揚有些心虛地摸摸鼻尖,“這不偶爾的事嗎?”
“你需要我做什麽?”
餘揚“嘻嘻”了兩聲才開口,仍舊嬉皮笑臉的,“我們學校有個人陰我,還要跟我約架,我跟他說我哥是在道上混的。”
廖予遲:“……”
“也不需要你真的幫我打!”餘揚怕他不樂意,趕緊補充:“到時候你就穿得兇一點,表情就跟平時罵我‘滾’一樣,站在一邊,吓唬吓唬他就行了。”
“我不想去。”廖予遲拒絕道。
“哥,你怎麽能說話不算話呢!”餘揚急得抓耳撓腮,“你要不來,就等着給我收屍吧。”
廖予遲坐在椅子上默了默,耳邊嗡嗡嗡都是餘揚的聲音。
許久後,他換了雙鞋,戴上帽子下樓。
許少艾坐在客廳裏,問他穿這麽帥出去幹嗎。
廖予遲回:“幫餘揚收屍。”
作者有話要說:
掉馬倒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