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鐵制大門外,付璟一動不動蹲在門口。保安幾乎要懷疑這人該不會石化了。
遠方傳來汽車轟鳴,車燈光刺破了黑暗。那人終于有了動靜,擡起頭。
看清車牌號後,保安忙不疊去打開鐵門。又叱責門前人退開,別礙季先生的路。
那人終于起了身,沒有後退,反倒是朝車前走去。
“诶,幹什麽呢你!”保安生怕惹事,急急要拽那人離開。一下子竟沒能拖動。
青年像是腳下生了根,站定到大門中央,擋住了車去路。
車前燈晃目刺來,卻眼也不眨。
那造價高昂的轎車緩緩停住。
“季先生,實在不好意思。這小子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趕都趕不走!”
保安慌忙賠禮道歉,依然強拽着付璟。
付璟一個趔趄,沖車方向喊道:“季啓銘,你下來!”
保安想死的心都有了。這貨絕對是來找茬的,竟然敢這麽跟季先生說話。該不會觸怒了對方連累自己吧。
轎車緩緩停了。
見事已成定局,保安慌忙沖到車旁邊。
“季先生,這不關我的事啊。我要趕他走來着,呂先生又說不用管。我、我這就帶走他,保證不再礙您的眼。”
車窗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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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保安進季家以來第一次和家主面對面。
同新聞照片上看見的一樣,長相無比陰美,甚至要比不少電影明星還要好看。
可當與那雙漆黑的瞳孔對上,他立馬渾身發冷,再也說不出一個辯解的字,張惶低下了頭。
季啓銘視線從保安頭頂下移,落在了對方手上。
嘭地一聲響,車前傳來動靜。
付璟一步步走近,手按壓住車頭,透過車窗前望過來。許是燈光照耀的緣故,眼瞳相比從前更淺。
“我、我是來找你的。我們談談!”
“季先生。”司機詢問,“需要我下車把他趕走嗎。”
季啓銘沒有回話。
司機:“季先生?”
風吹得樹葉摩挲,發出沙沙響動。
季啓銘搖上車窗:“讓他上來。”
司機一愣。
“還有外邊這個。”季啓銘語氣聽不出情緒。
“別讓我再看見他。”
車門合上,轎車緩緩往裏駛去。
司機瞅了眼外邊保安,那人一臉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個可憐的倒黴蛋還不清楚自己之後的命運。
司機搖搖頭。
他剛進季家沒幾個月,并不認識這個上車的男人。
當看見對方在車外大喊大叫時他吓了一跳,以為今晚又會有一條人命喪生。沒想到家主竟然讓人上了車。
司機從後視鏡小心翼翼打量。
年齡與家主差不多大。大約一天奔波的緣故,有些灰頭土臉。但模樣還算好看,尤其那一雙眼睛。不同于家主的諱莫如深,清澈而明亮,看着就讓人心生好感。
許是察覺到視線,對方擡眼看過來。
司機心下一驚,正要為自己不禮貌的打量道歉,卻見那人朝他笑了一下。大概是勉強擠出的笑容,略顯灰暗。
司機頓時心下不忍。
車在宅邸門前停住。恭候已久的仆從過來開門。季啓銘率先下了車。
付璟正要自己開門下去,忽然聽見司機朝他搭話:“小夥子。”
付璟:“?”
司機:“我不知道你跟家主什麽關系。但他……唉,你千萬別惹他生氣。我們這些普通人犯不着跟家主計較。”
付璟不知該如何回話。
季啓銘,果然成了從前的季啓銘。
如果是他剛穿來那會兒,看見一人氣勢洶洶地要找大反派麻煩,估計也會這麽勸說吧。
随随便便就能把人裝水泥桶填江的惡魔。天大的委屈,也犯不着跟小命過不去。
……惡魔?
他抓了下頭發。
自己怎麽也學上唐覺曉的口癖了。
進入大宅,仆從接過季啓銘脫下的大衣。付璟才注意到對方手腕受了傷,纏了一圈繃帶。不禁一愣。
什麽時候受的傷?傷得重不重?
當這些話下意識從腦海裏蹦出。他忽然反應過來。
現在好像不該他擔心季啓銘。
“吃過飯了嗎。”
忽然聽見一句問話。
付璟擡眼,見是季啓銘在問他。對方不知何時停下腳步。脫下外套後,身上是一件剪裁得當的白襯衫。
付璟:“我,我不餓。”
“我餓了。”季啓銘眼眸微彎,“陪我吃飯吧。”
現在是吃飯的時候嗎。
付璟啞然。
他預想過無數開頭,卻沒想到會是如此平靜地展開。
他與季啓銘之間,似乎不會像主角攻受那般撕心裂肺。
稀裏糊塗吃上了飯。飯廳很大,桌長足足十米。而所用的部分不過是其中一角。
桌面鋪了潔淨的白布,白布之上是豐富的晚餐。十分适合這華貴裝潢的西式餐點。
傭人們呈完餐品後都下去了。
這是季啓銘的習慣,不喜歡被人打擾。
付璟看着桌前眼花缭亂的食物,往嘴裏塞了一口。大概是暴曬一天的緣故,并沒什麽食欲,放下刀叉。
“不合胃口?”
男音自身側響起。
付璟擡起頭,見人并未看他。切下一塊牛排往嘴裏送去。
“……我不是來跟你吃飯的。”
付璟終于說出了這句話。視線重新回到桌面,五指緊緊攥着。
“我想,我需要一個解釋。”
季啓銘:“什麽解釋。”
什麽解釋?
付璟深吸一口氣,竭力按耐心中的郁氣。
“你之前都是在演戲嗎。你說的那些話……還有為我做的一切。”
季啓銘停下刀叉。
“原來你來找我,就是問這個。”
他用紙擦了擦嘴角。
“我說過了,我只是需要一個藏身的地方。”
“我不要這種回答!”付璟音量大上幾分,“直接回答我,你是不是在演戲?從頭到尾你的失憶都是裝的?告白也是假的!?”
餐廳空曠,一時只聽得見付璟這帶着質控的诘問。
“不是。”
良久,他聽見回應。
“我當時的确失憶了,什麽都不記得。”
這是付璟最想要的回答。他立馬道:“失憶那段時間發生的事,你還記得吧?”
季啓銘:“記得。”
付璟:“那——”
“這毫無意義。”季啓銘道,“你該不會以為失憶狀況下的人,他的人格是完善的吧?”
付璟:“什、什麽?”
“意思就是,”季啓銘臉上挂着一如往常的笑,耐心解釋。
“人失憶之後,通常會對見到的第一個人産生依賴。也就是所謂的雛鳥情節。那個人那麽依賴你,不過是因為這點。”
雛鳥情節?
付璟張了張口,忽覺喉嚨有些幹澀。
他當然想過這點。也是因為這點,才沒有立即答應付銘的告白。
他沒有想清楚,對方也沒有想清楚。他當時是這麽以為的。
所以才會想用時間去證明。結果後來發生的一連串事故,他根本無力阻止。
直到今天。
付銘不在了。現在在他眼前的,是季啓銘。
“只是雛鳥情節?”
半天,付璟才聽見自己嗓子裏卡出一句話。
“因為這點,車禍的時候會不顧生命危險救人?”
“這點我也考慮了很久。”
季啓銘微笑作出回答:“我想,是如果你死了,就沒人再會幫‘他’。只是基于自身利益的判斷。”
由于情緒激動,付璟并沒注意到這句話的詭異之處。
“那、那你為什麽之後還要回來!”
“時機未到。有一個人能幫自己藏身,并且不會背叛自己。”
付璟猛地站起身,椅角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聲響。
“那為什麽要幫我爸媽。季華強找上門的時候,送他們出去旅游!?”
“他們只會添亂。”季啓銘語氣沒有分毫變化,“我不想計劃被影響。”
付璟再也說不出一句。
時光仿佛再回到那日公寓。付銘忽然成了高高在上的季啓銘,眼神晦暗,神情涼薄。
利用完了他,頭也不回地将他扔下。
自己到底是為什麽……
付璟緩緩垂首。
到底是為什麽,還要專門來聽一次這些刺耳的話。
或許他心底深處還懷着希冀,認為兩人之間不過是産生誤解。
只要解釋清楚,只要解釋清楚……
他也終究是清楚了。
季啓銘并不喜歡他。
正如對方所說。那些令他産生好感的行為不過是出自雛鳥情節,以及一切基于自身利益的判斷。
其實也不算毫無預料。現在終于能夠明明白白地分開,多好。
他這回也絕不會像上次那樣。在這人面前跪趴下,被那高高在上的眼神注視,再甩下一張銀行卡。毫無尊嚴。
這一次,絕對不會。
心底明明這麽想着,生理鹽水卻控制不住滲了出來。他拼命吸着鼻子控制淚水,卻完全不抵用。
只能盡力埋着頭,不想讓對方注意到自己的異常。
“……好,我問完了。我走了。”
這是竭盡全力擠出的話語。
他往後趔趄了一步,打算轉身。
手腕卻被一把抓住。
“你哭了?”
語氣中帶着些許困惑。
付璟只想在心底低罵一句。竟然還是被發現了。
他袖口胡亂抹了下眼:“沒、沒有!是洋蔥。”
然而那人并未松開他的手。反而站起身,強硬拽開他另一只擦淚的手臂。
付璟明明不想被人看見。卻被迫展開雙臂,露出臉龐。
他竭力地要掙脫,忽覺一道冰涼覆上臉龐。
那熟悉的,猶如冷血動物一般的觸感。
季啓銘的手依然很冷。餐廳懸着燈,襯得那一雙如墨的丹鳳眼愈顯幽深。
而在這雙眼瞳的眼底,映着付璟略顯驚慌的臉龐。由于剛哭過,眼睛霧蒙蒙的。淺色雙瞳像是陽光招搖下的玻璃,流光溢彩。
“很早以前我就這麽覺得了。”
季啓銘指腹力道輕柔,像是在觸碰最心愛的情人。
“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尤其是哭的時候。”
聽見這句,付璟不可置信一般,連眼淚都止住了。
“嗯,你剛才的意思是喜歡我?”
對方眼簾半阖,半掩漆黑的瞳孔。
“那要不要留下來。”
這是什麽話。
他大腦宕機。
季啓銘拒絕承認以往的一切,然後又說他的哭的樣子好看,問他要不要留下?
付璟自覺聽懂了每一個字。可當這些字連在一起,他又完全不懂了。
在短暫的迷茫後,随之湧來的是鋪天蓋地的荒唐感。
起先被拒絕,他只覺得傷心。雖然同樣憤怒,但更多是對于自己的。
明明早知道季啓銘的為人,為什麽要随随便便相信這個人,為什麽要輕易喜歡上這個人。在被甩下之後,甚至不死心又再找上門一次。
可這回,滿腔迸發的情緒卻全是朝着眼前男人。
因那過于滑稽的問話,因那令人排斥的身體接觸。
世界像是天翻地覆一般,耳邊奏響馬戲團的交響樂,而他就是舞臺上滑稽的小醜。
他希望,能夠鄭重其事解決兩人之間的感情。無論結束還是繼續。
可對方明明拒絕了他,卻又突然問他要不要留下。
僅僅是因為這微不足道的理由?
愠怒、悲恸、荒唐可笑——種種複雜的情緒混雜在一起,最後反饋在了身體上。
幾乎是出自本能。他擡起膝蓋,朝正前方狠狠頂了過去。
連帶着全身的怒火。
大約是沒有預料到,身前人完全沒有防備。
“嘭!”
膝蓋正中腹部,肉/體相撞傳來沉悶的鈍響。
付璟氣喘籲籲,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蹲下,往後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