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汗直冒。
付璟一動不敢動,什麽話也說不出口。
眼前這個男人明明在笑,周身氣壓卻無比可怕。沉甸甸的石塊壓在胸口,叫人喘不過氣。
最讓他感到恐懼的,不是對方發現了他,更不是問他錢的事。
而是叫出了他的名字。
季啓銘這個人,對旁人從不關心。能讓其記住姓名的只有兩類人。
一類是感興趣的對象。
而另一類,便是對方想殺的人。
自己只可能屬于後者。付璟心知肚明。
“怎麽不說話?”
再次聽見那低沉陰冷的男音。
宴會廳方向傳來喧嘩。付璟不确定是不是同伴被發現了,反正情況不會比現在更糟糕。
他緊盯着眼前青年,艱難開口。
“季先生,我沒有……那個意思。雖然我确實接到了這個任務,但我絕對沒想要對你動手!只想好好站完崗,真的。”
季啓銘一言不發。
付璟心跳加快。腦子裏不自覺浮現書中原身死前的凄慘模樣,更加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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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只是沒辦法拒絕。您要不相信可以調監控,我一直都在那邊巡邏,沒去過其他地方。我——”
争辯被一聲輕笑打斷。
或者說,付璟更願意稱那為不帶感情的嗤笑。
面對他的竭力辯解,對方就像龐然大物面對卑微的蝼蟻一般,只覺得吵耳。
付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埋下頭。
他有一種預感,自己馬上也會被塞進水泥桶沉入大海,就這麽徹底人間蒸發。
心髒越來越沉。
“來幫我做事吧。”
突然聽見這麽一句。
付璟一愣,半晌才擡起頭。
眼前,青年伫于夜色之中。身後樹林枝杈交錯,猶如張牙舞爪的厲鬼。襯得對方微彎的眼眸更加可怖。
付璟不是第一回 聽見這個要求。
上次他被綁過來偶遇季啓銘的時候,對方也問他要不要留下。
只是當時更像是試探,并非誠心邀請。這回卻好像不太一樣。
付璟張了張口:“……要做什麽?”
“殺一個人。”
又要殺人?他看起來就這麽像一個殺手嗎。
付璟當即就想回絕。
季啓銘:“幫我做事,或者死在這裏。選一個?”
付璟舉手:“我定萬死不辭!”
妥了。
他就這麽生生把自己給賣了。
在他答應以後,季啓銘沒再多言,只道了一句“跟我來”。随即轉身離開。
付璟躊躇一會兒,跟了上去。
經過宴會廳門外,廳內已經基本恢複秩序。保安隊經過排查,确認白煙是人為所致,并沒有着火。還順手抓到了幾個可疑人物。
付璟聽見裏邊有人大呼小叫:“我們真是進去救火的!”
“敢這麽對我們,大哥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嗯,這番說辭跟原身如出一轍。
不愧是好基友。
付璟速度慢下,想看那幾人會被抓去哪兒。卻聽見前邊男聲。
“你也想一起?”
付璟一個激靈,連忙收回視線。
季啓銘慢條斯理:“如果你願意配合,我也不是不能放他們走。”
付璟:“沒有沒有!我不認識他們。”
季啓銘微不可見輕笑一聲,沒再發話。
三層書房。
季啓銘進去以後開了燈,溫煦的暖光灑下。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書卷氣,靠牆角幾排書架,盡是些看不懂的外文書籍。
付璟不敢亂瞟。見季啓銘坐到沙發上,便站去了旁邊。眼觀鼻鼻觀心,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給你派活的是這人?”
聽見問話。付璟擡頭,見對方随手拿了個平板放到桌上。
屏幕顯示一張照片。是個年輕男人,臉很陌生。
付璟搖了搖頭。
季啓銘屏幕往右一劃。
“這個呢。”
這回是一張老人照片。
付璟認出來就是那天來麻将館的老人:“對,是他。”
季啓銘:“這個人,是季家以前的管家。也是季恒心腹。”
再一次聽見“季恒”的名字。
書裏邊季恒存在感不強。但既然最後能除掉季啓銘拿下季家,說明也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物。
付璟問:“剛才那張照片就是季恒?”
季啓銘:“不錯。名義上來說,他是我堂兄。”
付璟遲疑:“你要我殺他?”
“倒是不笨。”
季啓銘難得表達了贊許,雙手合攏。
“他送給我這麽一份大禮。我不回敬過去,豈不是不太禮貌?”
付璟幹笑。
季家的親緣觀念果然扭曲。
“這之後我會放出消息,說你救了我。我留你在身邊做事。他們一定會聯系你,讓你再找機會動手。”
季啓銘輕點屏幕,笑道:“你得找個理由引季恒出來。”
“然後,殺了他。”
付璟明明只想當個普通人,卻莫名成了“殺手”。
是說季啓銘真敢找他做事,就不怕他反水嗎!
——原本心中隐隐有這麽一種躁動。可一看見季啓銘的臉,又立馬熄滅了。
他不敢。
離開書房。季啓銘說會第二天再派人找他,今天先照常行動。
晚宴臨近結束。雖說是有驚無險,但不少客人都受了驚,提前離場。
付璟站崗的時候還聽見不少客人關切詢問管家,問家主人情況怎麽樣。難得的生日宴卻生了病,連面都不能露,想要去探望。都被管家一一謝絕。
“多謝各位關心。但家主擔心傳染給各位,就不必了。”
付璟望天。
“擔心”這個詞用在季啓銘身上,怎麽聽怎麽別扭。
其後不久,被抓起來的同伴都被放了出來。當聽說付璟因為“救了季啓銘”被留下,都是大跌眼鏡,斥責付璟就是個叛徒。
這起到了很好的宣傳作用。
大概。
總之,付璟作為季啓銘“護衛”住進了季宅。
事實上他也不敢回家。
他收到小馬聯絡,說是因為他的“背叛”,光頭大哥天天派人去踹他門。
付璟幾乎是被迫與季啓銘上了同一條賊船。
“季先生。”
付璟敲門進了房間。
他一身西裝,裝扮與其他黑衣人如出一轍。只是頭發天然卷,發質又硬,抹再多摩絲也依然發尖亂翹。
季啓銘正在看書,瞧見人後問:“誰給你用這麽多摩絲?”
“啊?我自己用的,我看其他人都這個發型。”
季啓銘:“以後別用了。”
付璟:“很、很醜嗎。”
季啓銘笑而不語,轉移了話題:“以後我出行都會帶着你,直到季恒那邊主動聯系。有問題嗎。”
沒問題是沒問題,但剛才他提的疑問呢,為什麽直接掠過了喂!
他瞧了眼自己玻璃上的倒影,不太能理解。
挺帥的啊。
就是氣味挺沖。
“其他人怎麽做,你就怎麽做。”季啓銘合上書起身,“時間到了,走吧。”
房門關着。走近門口時,季啓銘腳步停下,瞥了眼付璟。
付璟一愣,連忙上前開門:“請。”
季啓銘這才走出房間。
付璟跟着他一路下到大廳。
途中遇見不少傭人,但無論是誰,在瞧見他們後都立馬低頭。也不打招呼,中蠱似的定在原地。
寬闊豪華的季家宅邸,明明是在大白天,卻死氣沉沉。
如同一座巨大的棺木。
而埋藏在裏邊的屍體,就是季啓銘本人。
跟在季啓銘身邊并不需要做太多事,畢竟只是演戲。所以這些天付璟過得很輕松,大部分時間都在發呆、吃飯,或者幫季啓銘開門。
而同對方預料的一樣,幾天後,那位派活的老人就主動聯系上了他。通知在一間私人會所見面。
付璟去赴約了。
老人坐于暗色房間內,依然在飲茶。
“我讓你去殺人,你卻反而救了那個人。這是幾個意思?”
“我沒找到機會。”
這回來的不止老人一個。房間裏圍了幾個膀大腰圓的保安,戴了黑墨鏡。
付璟盡力不去看他們:“其他人已經被抓。如果當時下手,就連我也逃不掉。”
他頓了一下,道:“不過,季啓銘雖然給的工錢多,卻遠遠到不了兩百萬。這個錢,我還是想掙的。”
老人擡眼皮:“你人都沒殺到,我憑什麽給你?”
“這是個好機會。”付璟嘿嘿一笑,“我救過他,他現在很信任我。我不僅能找到機會下手,還能全身而退。您這次來不也是為了這件事?”
老人不說話了。
的确,季啓銘這個人太過狡猾。他們安插的內線基本都活不了太久。但這次意外對他們而言是個機會。
眼前這人既然能為了錢接單殺人,當然也能為了錢背叛。
只要給得夠多。
付璟:“這次只有我一個人。兩百萬不夠,我需要一千萬。”
果然。
“獅子大開口。”老人皺眉,“一千萬,一條人命值這個價?”
“一條人命或許不值。”付璟道,“但以季啓銘的身價,這點兒錢還不夠塞牙縫。”
老人沉吟。
良久後才道:“五百萬以內我還能做主。一千萬……我考慮考慮。”
付璟:“好。”
同季啓銘猜測的一樣。這個派活的只是傀儡,真正想殺季啓銘的是季恒。
付璟:“還有一個條件。”
老人:“什麽?”
付璟:“我會先控制住季啓銘,但不會立馬殺他。等欠款到賬,我再動手。”
老人不悅。
“我這邊可是冒着生命危險在給你們做事。”付璟攤手,“事成以後,要是我找不到人怎麽辦?”
老人冷哼:“你把我們想成什麽了。”
“兵不厭詐。”付璟笑嘻嘻道,“做事總得小心點兒。”
“一百萬。”老人道,“事成之後,再給你剩下的。”
付璟點點頭:“也行。”
“具體金額我之後通知你。”老人起身,意味深長。
“希望你不會讓我跟那位大人失望。”
老人直接自爆了自己上頭有人,甚至一無所覺。
事情發展得很順利。
付璟扮成季啓銘身邊的“黑衣人”,諸事同行。
對方表現得對他很信任。
當然,也只是“表現得”而已。
付璟心裏清楚,季啓銘從沒對任何人放下過警惕。無論是他,還是那些跟了對方許久的手下。
而且這段時間待在季宅,他也發現了幾個奇怪的地方。
比如這裏的傭人好像不喜歡說話。除非必要,從來都是點頭搖頭。
甚至連他去問路,也都是用手指個方向。陰恻恻的,看起來頗為滲人。
最奇怪的是,只要季啓銘在場,那些傭人就絕不會擡頭。導致付璟除了管家以外,一張人臉都沒看清過。
另外還有他最關注的主角受。
唐覺曉應該是被關在了一個地方。至于被關在哪裏,付璟不得而知。
不過這些天他跟在季啓銘身邊,從沒見對方主動去看唐覺曉。
所以這人究竟為啥要把人抓起來關着,單純心理變态?
付璟不太明白。
總之,這做出來的樣子大概是夠了。似乎是覺得時機已經成熟,季恒那邊的人開始催他動手。
“今天晚上。”
付璟對電話那頭道。
“季啓銘這三天只睡了幾個小時。今天去看了心理醫生,晚上應該會吃安眠藥。這時候動手,絕對醒不了。”
“盡快吧。”老人語氣陰恻恻的,“那位大人已經不耐煩了。”
付璟:“錢呢。什麽時候給我。”
老人:“等你發消息我們就會進去确認。只要季啓銘死了,錢少不了你的。”
果真跟季啓銘推測的一樣。
不親眼看見死狀,季恒是不會相信的。
“膽兒太小,跟個泥鳅似的抓也抓不住。”
這是季啓銘對這位堂兄的評價。
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平淡,倒真像在評價一只無關緊要的底層生物。
今晚的計劃,是他“殺死”季啓銘後通知其他人進來。只要季恒一露面,就是反殺的時機。而為免消息洩露,知道這一計劃的寥寥無幾。
也就是說,到時候很可能需要他動手。
付璟沒有信心能殺人。可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如果搞砸了計劃。到時候無論季啓銘還是季恒,肯定都要殺他。
結果到最後,他的小命還是掌握在別人手上。
付璟嘆了口氣。挂斷電話後樓上走去。
話說回來,他這段時間一直跟着季啓銘,的确發現對方身體不太對勁。
成宿成宿的不睡覺。每次他出房間前對方什麽姿勢,第二天醒來去敲門依然保持一個姿勢。除了書已經翻過去大半,沒有半點區別。
這是準備修仙嗎。
“砰砰。”
來到書房前,他敲了兩聲門。
沒有聽見回應。
他又敲了兩下,依然無人應聲。
要按照以往,付璟估計也就走了。以季啓銘那乖僻的性格,擅自進去肯定會生氣。
可今晚不同以往,有重要計劃。
所以他沒猶豫太久,徑自推門而入。
窗戶半敞着。風徐徐吹進,拂過布簾。
不遠處,男人半倚在單人沙發上,頭微偏靠着沙發背。發絲些微擋住眉眼,只看得見下巴姣好的弧度。
書攤開在手冊,随風翻頁,獵獵作響。
付璟一愣。
這是……睡着了?
他屏住呼吸走過去。這一走近,才發現對方的确閉着眼。不見平時那淩厲的眼神,倒顯得容易親近許多。
或者說,看上去不如平時那般可怕。
脖頸細長,近在咫尺。能清晰瞧見青色的血脈,靜靜流淌。
付璟腦中忽然蹦出一個想法。
如果是現在,說不定真能殺死這個人。
那樣,他既不用擔心再被對方殺死;也不用再去殺掉一個無關的人。将這纏繞他許久的夢魇徹底甩開。
“……”
媽呀,他是不是在大變态身邊待久了也變态了?
還是別亂想了吧。
付璟甩甩頭。擡手伸去,想要拿走對方膝上書本。
——手腕被一把攥住。
冰冷的溫度傳遞而來。
對方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握着他的手腕,似乎輕易就能折斷。
付璟擡眼去看,見季啓銘不知何時睜開了眼。漆如鴉羽的眼眸望着他。嘴角微勾。
“怎麽?”
眼底,帶着森森的寒意。
“假戲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