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毛病
夏鎮說的這句話并不算重,可是一字一句都仿佛鼓點般捶打在了夏子莳的心上。
她扶着欄杆的手微微緊了緊,半晌後才轉過身,看着外公肯定地點了點頭:“嗯,我已經考慮好了,明天我就會去夏氏藥業報道。”
那個地方曾是她母親最為驕傲的作品,但同樣的,它也是夏子莳的噩夢。
她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決定回去。
夏鎮聞言長長地嘆了口氣,在幽暗的燈光下,原本健朗的老人不知怎麽像是憔悴了不少:“你媽媽要是還活着,一定不希望看見你做這樣的決定。”
“……可是她已經死了。”夏子莳用一種近乎平靜的口吻說着,眼眸中聚集着暗湧的風浪:“我沒忘了她,也沒忘了以前的那一切。”
夏鎮沒有再回答。
空氣都像在這時凝滞了下來,半晌過後,他轉過了身,将客廳的電燈重新關上:“你回去睡覺吧,記得睡前把藥喝了,我放在你的床頭了。”
“謝謝外公。”夏子莳輕輕地說着,只是黑暗中,卻只有離去的腳步聲響起。
今天晚上,許多事情确實都挺糟糕的。
夏子莳踩着黑暗回了房間,一開門,她便聞見了濃重的中藥味,果不其然,此時她的床頭正放着一碗漆黑的藥湯,濃重的顏色光是用看的便能瞧出來,一定非常不好喝……
夏子莳從五歲開始,幾乎天天都得喝這個,時間長了,其實她也已經麻木。此時看着床頭的藥碗,她的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可是藥湯一入嘴,夏子莳便發現了問題——
嘶……今天這藥比以往多加了一些三七,喝起來更苦了……
夏子莳明白這是外公特有的抗議方式,她在心裏腹诽了一句,喝完藥後便立刻擰着眉去一邊拿了塊糖果塞到嘴裏,也就在這時,她放在口袋中的手機忽然響起,是短息提示音。
夏子莳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是魏荇發來的,只有簡短的一句話:哥,我到家了。
嗯,很普通的短信。
夏子莳動了動手指,回複道:好,你早點休息。
魏荇:那你明天幾點起床,哥休學了以後應該都在家吧。
夏子莳挑了挑眉。
這個問題就超綱了。她裝作沒看見,直接将手機塞回了口袋裏,可是還沒幾秒鐘,她的手機又快速震動了起來。
魏荇:哥,你為什麽不回答我?
魏荇:哥,你是不是又當做沒看見我的信息?
魏荇;哥,你不回答問題沒關系,但是你得跟我說晚安,不然我睡不着。
哥,哥,哥……
夏子莳額角的青筋暴動了一下。
這個人一定是上天派來整治她的!
她手指用力地敲擊屏幕:晚安!
魏荇:謝謝哥,哥也晚安~
後面還跟了一大堆微笑、擁抱、親吻、月亮的表情。
夏子莳無言;……
本來很疲憊的狀态被魏荇這麽一鬧,夏子莳不知怎麽竟然輕松了許多。洗漱過後,她便上床睡覺,第二天,當她從床上醒來時,已經是早上七點。
上班時間是早上八點半,現在這個時間起床也正好可以吃個早飯再過去。
夏子莳一邊暗暗計算着時間,一邊将身上穿着的睡衣脫下。
清晨的陽光中,年輕的女性身體潔白無暇,宛如精雕細琢出的玉石,連一絲缺點都很難找到,而對着鏡子,夏子莳只是伸手拿了放在床頭的巾子細細地将自己胸前一圈纏繞起來。
這是她的秘密,除開家裏人以外,誰也不知道她其實是個女生,而之所以要去隐瞞這件事情,也不是沒有原因。
夏子莳從小就身體不好,心髒這兒有着大毛病,外公以前給她診過脈,嘆息地斷言過她肯定活不過21歲。
這樣的話如果是尋常人來說,那一般都會認為是危言聳聽,可是夏鎮卻不是尋常人。
他是國內知名的中藥大師,以前他也曾做過這樣的預測,無一不被言中,而對着自己唯一的外孫女說出這些話時,夏鎮自己也是心如刀割。
于是在夏子莳小的時候,夏鎮便用了許多方法,想要去治療她的疾病,後來他的一個朋友說,有一個迷信的偏方倒是可以嘗試看看。
民間流傳,索命的無常都有一本生死簿,上頭記錄着每天它要去勾魂的人姓甚名誰,是男是女,夏子莳在生死簿上是女孩子,只要她扮作男人,那無常就會找不着她,這樣一來,也許她就能逃過一次死劫。
可這樣的說法其實根本就沒有根據,但土辦法有也總比沒有的好。
所以從五歲開始,夏鎮便将夏子莳當成了男孩子去養,對外也只說自己有的是外孫,不是外孫女,夏子莳從小便乖巧,對于外公的良苦用心,她自然也是無條件配合。
于是這樣一裝便是許多年。
今年夏子莳已經20歲,距離21歲,不過眨眼幾個月的時間,如果她真的躲不過這個死劫,那至少在離開人世之前,她也得将自己沒做完的事情做完,這才能走得幹幹淨淨。
她站在鏡子前垂下了眼簾,仔細确定裹胸的巾子不會掉落後,這才轉身從衣櫥中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衣服穿在身上,可是剛下樓,她卻聽見了一陣說話聲。
“哥怎麽還沒下來,要不我上去叫叫他吧?”一道熟悉的聲音商量地問道。
只是回應他的,卻是夏鎮威嚴滿滿的呵斥:“不行!你給我坐好,要不就回家,別東張西望的,吃沒吃相!”
“啧,真古板……”
“我看你是欠揍!”夏鎮氣的吹胡子瞪眼,拿着筷子便要怼人。
夏子莳立刻适時的咳了咳,打斷了兩人的動作,于是坐在餐桌上的兩個人齊齊向她看來。
魏荇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首先綻開了微笑,清晨的陽光下,少年神采飛揚,而他的這幅樣子要是被學校的人看見,恐怕都要瞠目結舌。
“哥,你下來了!”魏荇熱情地從桌前站了起來,拉着夏望的手微微晃了兩下:“你再不下來我就要上去了!”
“想得美!”夏鎮瞪着眼睛狠狠看了魏荇一記,再次呵斥:“坐下!”
“好。”這次回答的卻是夏子莳。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将魏荇拉着自己的手扯開後,這才拿起了身前的筷子開始吃飯。
一舉一動皆是優雅如同畫卷,看着便能叫人無端靜下心來。
魏荇從來都是夏子莳的“跟屁蟲”,看着夏子莳坐下吃飯,他也終于好好坐了下來,規規矩矩的樣子倒是也像那麽回事,只是他的眼睛卻還是一直黏在夏子莳的身上。
夏鎮看着魏荇終于安靜下來,便也不再多說,三人相安無事的吃着早飯,一直等夏子莳吃好了東西,這樣的局面才被打破。
魏荇早上沒課,只要下午一點半去學校就可以,所以一看見夏子莳吃完飯去廚房洗碗,他便也跟着将手裏的粥一飲而盡,跟着進了廚房。
夏子莳光聽腳步聲便知道是誰進來,她側身将魏荇的碗也拿了過來一起清洗,等收拾地差不多了,這才垂眸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将一些話說在了前頭:“一會你就回家,別跟着我,也別去氣外公。”
“為什麽不能跟着你?”魏荇對于自己的想法被看穿一點詫異也沒有,只是很快說道:“你不在家是要去什麽地方?”
從看見夏子莳從樓上下來時,魏荇就知道今天她要出門,而且他也細心地發現,夏子莳今天的穿着明顯和以前有些不一樣,看着格外地正式。
他暗暗地蹙眉,還沒等接着說話,夏子莳便已經轉過了腦袋,将洗好的碗擦幹了放進櫥櫃中:“我去什麽地方你不用知道,你是學生,做好學生該做的事情就好。”
……這什麽老一輩的詭異臺詞?
魏荇扯了扯唇,在夏子莳剛準備轉身時,他便直接上前将她困在了自己和櫥櫃之間。
長臂微撐,魏荇垂下眼眸直直地看着夏子莳,眼中滿是黑沉的情緒:“哥,你不告訴我你去哪裏,我就不放你走。”
……
夏子莳默了默,下一刻直接矮了矮身子,無比自然地從魏荇的手下鑽了出去。
動作行雲流水,矯健如龍。
魏荇驀地僵了僵,等反應過來時,他便已經看見夏子莳拿好了手中的黑包,對他揮了揮手;“我走了,你下午記得好好上學……不要跟在我後面,不然我會怎麽做你自己心裏清楚。”
這最後一句話,簡直是把魏荇的路都給堵死了。
他煩躁地連忙追了幾步,可到底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夏子莳的身影消失在他的面前。
而說出那些話後,夏子莳自然篤定魏荇不會再跟來。
她一路沿着熟悉的街道來到了夏氏藥業,當站在人來人往的公司門前,夏子莳還是無端生出了一種前世今生的感嘆來。
她眯着眼睛看着公司門前燙金的氣派大字,就在想要提步走進裏面時,身後卻忽然傳來了一聲刺耳張揚的剎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