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小定
羅老将軍的話提醒了柳厚,讓他頓時升起危機感來。
除了家世稍弱一點之外,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薛寒雲都是上佳的女婿人選。他親自教養長大的少年,文武雙全,脾氣禀性都熟悉,最重要的是自進了柳家門,待柳明月寬厚溫和,容讓疼愛。
況羅老将軍為了自己的孫女羅瑞婷,巴巴向他自薦:“其實,我家倆孫子都不錯,你将寒雲給了老頭子做孫女婿,我家倆孫子你随便挑?”
又不是街邊賣蘿蔔,沒有了可以換白菜!
柳相十分的無語。
羅老将軍一雙火眼金睛,孫女何種心思,他一望即知。況她又性子執拗,要是不遂了她的願,恐怕整個羅家都要不得安寧。
柳厚當時是怎麽回答的?
他回到家之後又重想了一遍。
“老爺子,你當寒雲是東西啊,可以送來送去的?他是有主兒的人了,你就別打他的主意了!”
他的閨女要是嫁了旁人,還得住在別人家,上敬公婆,下順夫婿,萬一碰上難纏的小姑……想來想去,還是嫁給薛寒雲最好,婚後都不用搬出去,倆孩子一起承歡膝下……晚年生活很是美滿。
柳相殺伐決斷慣了的,當晚便将薛寒雲叫去了他的書房。
“寒雲啊,眼瞧着你也十七歲了,也不知道當初你家可有為你訂過親事?”
薛寒雲面現疑惑,卻也搖搖頭:“沒聽說過。”
“如今你歲數也不小了,是成家立業的時候了,你瞧着羅老将軍的孫女兒如何?”政治手段玩習慣了,柳相做起事來總要迂回一番。
誠然,到得此時他才發現,自家閨女要是嫁到別家去……恐怕不太能勝任媳婦這種職業,不過要是拿羅瑞婷來比,那就十分有可比性了。
尚未在仕途裏打過滾的薛寒雲對這位養育他長大并悉心教導的伯父從來只有敬佩順從的份,但聽到這話還是一臉震驚,若是連生在,可以代為解讀:少爺一定在想今日與羅大小姐在外踏青有無逾矩之處?難道被相爺抓到了把柄?
“柳伯伯……我……”
柳厚心道:這是什麽意思?難道這小子真對羅家小姑娘有意思?這是詐出來了?
老牌政客哪怕面對皇帝陰沉的臉都不曾怵過,如今卻對着少年驚慌失措的臉一霎時想起了十幾條理由——再棘手的國事都及不上女兒的終身大事來的棘手。
“羅老将軍今日向我提親了,想将羅家那小丫頭嫁給你,你意下如何?”柳厚步步緊逼,就想看看薛寒雲的反應。
薛寒雲一臉委屈,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緊抿着唇,眼眶發緊,最終重重磕了個頭下去:“伯伯,小侄從未曾想過要娶羅師妹……”
他垂着腦袋,因此未曾瞧見柳厚面上喜色,只用一種近似夢游一般的聲音低低道:“我想一直守着月兒,一直守到她頭發都白了……将來,我是要上戰場的!伯伯,我不想成親,不想害了別人……求您別給我提親了!”
可不是做夢麽?
這些話,藏在他的心裏,一直未曾對任何人說過。便是貼身小厮連生,也不過是從蛛絲螞跡裏偷偷猜出一二。
柳厚原是想着詐他一詐,哪知道少年對他毫無保留,将心裏話全掏了出來,上戰場這種情況,他的确未曾考慮進去,但少年的話,令他動容。
“把你身上那塊玉給我,回去歇息吧。”
薛寒雲只當這幾句話說完,說不定能換來一頓暴打,但他想起自己那年剛剛從城破家亡的大劫之中逃出一條命來,驚惶未定,被柳厚牽着手踏進柳家大門,那迎面而來的粉雕玉琢如明珠一般的小姑娘。
生于邊關長于邊關的少年,看慣了邊關的蒼涼與少女糙紅黝黑的膚色與臉蛋,從不曾想過有一日還能見到這樣如琉璃一般晶瑩剔透的小姑娘。
他默默摘□上唯一從邊關帶過來的,從出生就從不離身的小玉鎖,交給了相國大人。
第二日早飯畢,當着薛寒雲的面,相國大人将一件東西遞給了解柳明月。
柳明月拿着手裏瑩翠欲滴的小玉鎖,贊嘆不已:“好漂亮的小玉鎖,阿爹你從哪裏弄來的?”難道昨晚家裏又有客至?
每次客至,相國大人那些門生故吏總會送一兩樣小玩意給柳明月玩,她有一個箱子專門收這些奇怪的玩意兒。
相國大人面不改色:“這個是護身符,以後你都随身戴着,萬不可丢了。”
薛寒雲身後站着的連生使勁揉了揉眼睛:明明……明明那是少爺貼身戴着的東西好吧?老爺您也太欺負人了……然後,他腦子裏後知後覺冒出來一個極為不可思議的念頭來。
連忙去看薛寒雲,但見平日清冷的少年雖然淡定如初的坐着,可是白皙的耳朵漸漸泛紅,腰痛挺的筆直,近似于僵硬。
要是他能站在薛寒雲對面,定然能瞧見少年窘迫喜悅的表情。
可惜柳明月壓根不知道這小玉鎖的來歷,只當她阿爹親自替她選的護身符,高高興興讓夏惠替她戴在了脖子上,又塞進了衣領內。
薛寒雲的耳朵更紅了……就在昨晚之前,這小玉鎖他一直貼身戴着,甚至玉鎖那種溫潤的觸感都還未曾忘記……
相國大人送出去玉鎖之後,又掏出一塊極品擊鼓童子的和田玉佩來,遞到薛寒雲手裏。
“一人一件,為父總不能厚此薄彼。”
薛寒雲恭敬接了過來,令連生替他戴起來。他是聽明白了“為父”那詞,柳明月雖聽在耳裏,也沒當一回事。
連生覺得,自己大略猜的□不離十了。
對比薛寒雲就跟在胭脂盒子裏打了個滾被染的緋紅的耳珠,連生覺得,大小姐真是有些傻氣。
就是相國大人,也太兒戲了一些,過小定……連女方都不知情……
柳明月的确不知情。
玉鎖是薛寒雲三歲之時,薛夫人特意從邊貿商人手裏買回來,雕好之後,請了高僧加持過,為了薛寒雲保平安的。自舉家殉國,這已經算是薛寒雲唯一的念想,他一直貼身戴着,除了連生知道,相國大人知道,這柳家,旁人都不知道他還有這樣一件東西。
薛寒雲今日輪休,又不用進宮,他親自護送柳明月去羅家學武,一路之上都只瞧着柳明月微笑,直笑的柳明月身上的汗毛一排排立起來。
這樣親切詭異的寒雲哥哥真是吓人啊!就因為收到一塊玉佩便樂成了這副樣子?
柳明月深表不解!
到了小校場,沒想到羅家倆兄弟也在,見了薛寒雲這樣春風拂面的笑容,也是大感驚異,“薛師弟你沒生病吧?”
薛寒雲唇角笑意漸濃,卻只是搖搖頭。
羅行之在他肩上狠狠捶了一記:“難道升官了?發財了?還是要娶媳婦兒了?”最後一句引的幾步開外的羅瑞婷眼神唰的掃了過來,淩厲非常,直吓的羅行之連連擺手,“薛師弟你肯定不會娶的吧?薛師弟你怎麽能成親呢?”你要跟別人成親我妹子咋辦呢?
柳明月心道:羅師兄你說對了,寒雲哥哥是一直未曾娶過。
——全然不知自己已經被相國大人給訂了出去。
薛寒雲含着笑意的眼神往柳明月身上掃了一眼,回身一個連環踢向着羅行之攻去……這個多嘴的大師兄,實在欠揍!
傍晚的時候,羅老爺子借着要去柳府找相爺拼酒的名頭,擠在柳明月的馬車上一同回了柳府。
他今日一整天瞧着薛寒雲神思不屬,時不時偷偷瞧一眼柳明月,只覺預感不妙,索性晚上來尋柳相,早點将他與自家孫女兒的親事定下來也好。
柳厚在偏廳接待來客,聽到老将軍提出要他請媒人上羅家為薛寒雲提親,先下手為強的相國大人毫無愧疚之意:“老爺子,實在對不住的很!我昨晚前思後想,總覺得夜長夢多,今早已經為倆孩子過了小定了。”
目瞪口呆的羅老爺子提起拳頭,又覺得相國大人的身板實在是承受不住這樣重的暴行,只得無奈放下。他總覺得,柳相絕對是故意的!昨天他剛提出想要将孫女兒嫁給薛寒雲,今早他就為自家閨女與薛寒雲過了小定……這擺明了是欺負人嘛!
“寒雲那小子同意了?”羅老将軍猶不死心,想起家裏孫女兒的脾氣,他只覺一陣頭疼。
柳相幹脆叫人喚來薛寒雲,令羅老爺子親自問,結果……他更加失望。
那寡言的少年今日照舊言簡意赅:“我會等到月兒及笈。”大啓風俗,女子及笈之後便可成親。又滿目歉意:“老爺子,我從來只當羅師妹是親妹子!”兄妹成親那是亂倫!
當日,羅老爺子死活不肯回将軍府住,他索性住到了相國府客房,又遣了人去京郊,趕在城門關閉之前,把林清嘉綁了來。
前去綁林清嘉的乃是他的貼身近衛,是羅行之身邊帶出來的兵,紀律嚴明,對羅老爺子忠心耿耿,聽到令他們前去郊外書齋綁人,也不管綁的是什麽人,堅決徹底的執行到底。
可憐林老先生只當被兵匪搶了,或者最近犯了什麽事兒,得罪了什麽權貴,飛來橫禍,百思不得其解。及止進門,聽了羅老爺子申訴,當即嚷嚷起來:“你說寒雲跟柳家丫頭過小定了?就為了這倆孩子訂親,你讓護衛綁了我來?”
羅老爺子目光躲閃:“咳……其實就是請你前來喝酒……”本來還想請他主持公道看能不能勸的柳相悔婚來着。結果護衛們不長腦子,将林先生給得罪了……他不過是習慣了下令讓綁人……完全是職業軍人的職業病在作祟。
就在林先生怒氣沖沖質問羅老爺子的時候,門口有道聲音響起:“什麽叫寒雲跟柳家丫頭過小定了?”
柳明月緩緩從偏廳門外一步步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