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哈……哈……哈哈哈哈哈!!”
洛荔喘息着, 鮮血從她張開的口中溢出, 肺部發出風箱一般的呼啦聲, 面上卻帶着抑制不住的愉悅。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與你刀兵相向, 李師弟,”她平息了一下氣息, 對着同樣有些狼狽的李恪說道,“可現在我覺得,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再接一招, 你會死的,師姐。”李恪沉聲說道。
甫一交手, 他就發現洛荔的身體簡直就是一間四處漏風的破屋,已經變得腐朽又破爛。這個事實讓李恪吃驚不已, 很難想象洛荔若無其事的拖着這副身軀過了三百年,要知道她在不久前還去大鬧了一次方仙道!
随着二人的交手,李恪的劍意一次又一次在洛荔身上積累, 相比較于接了一劍就立即撤退的綠衣仙靈,洛荔體內的量多到她還能站在這裏都是奇跡的地步。
“我死不了的,師弟, ”洛荔毫不在乎的抹了抹嘴角的血痕,“陰曹地府可不會收我這樣的叛徒。”
“洛師姐!”李恪不贊同的皺起眉頭。
“什麽人死如燈滅,我死了以後才知道都是屁話, ”洛荔也不管他能不能聽懂,就自顧自的說道,“人死了, 并不會清淨,反而會雜念叢生,以往從不在意的小念頭會一個勁的冒個不停,擾的你心煩意亂,幾欲發狂。”
“我本來想着,我識人不清,命該如此,可當我的嘴挨到孟婆湯的碗沿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根本意難平。”
“越想越痛苦,越想恨得越深,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淺薄的女人,可偏偏這就是事實,”洛荔閉上了眼睛,嘴角微彎,“我在三百年前已成厲鬼,厲鬼又哪裏還有人性呢?”
“厲鬼也不會為了背叛宗門這點小事痛苦的,洛師姐。”李恪說道。
洛荔的笑容消失了,她還待反駁,卻突感心頭狂跳,幾乎是本能的擡起手回身一刺,然而劍鋒将将刺出就被兩根手指牢牢的夾住了。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洛荔不得不承認,李恪的劍氣讓她虛弱的超乎尋常——她竟然一點也沒感覺到有人在靠近。
“看樣子是到告辭的時候了,”她啞聲對來人說道,“你來晚了,白師侄,她出不來了。”
然後,她聽到了自己劍鋒崩裂的聲音。
“不算晚。”白心離回道,扔掉了手中的半截劍鋒。
洛荔扔掉了斷劍,擡起手捂住不斷嘔出鮮血的嘴巴,她的劍骨早就斷了,此刻就算費了本命劍也糟不到哪裏去,只是她真的應該走了。
腦子已經開始盤算起撤退路線的她自然不知道,被她視為必死無疑的徒弟正打算奮力一搏。
阿恬走出了酆都大帝的卧房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洛荔的發梳被她貼身收好,上好的昆侖玉印在皮膚上帶來了一陣陣涼意,也讓她的神智更加清醒。
連接着正房與大門的通道上鋪着整齊的青石板和起點綴作用的細碎鵝卵石,每當踩到鵝卵石時,腳下的凸起感都像是一次對靈魂的刺痛,當她走到朱紅大門的時候,感覺曾經的自己已經死在了酆都大帝的藥碗裏。
以往十八年的人生全部被推翻是什麽感覺?
其實阿恬自己也說不上來,她感覺自己的情緒都被銅牆鐵壁困在了身體深處,也多虧如此,她才能保持冷靜。站在門檻前,她回頭看着對自己亦步亦趨的鬼差們,腦子開始飛速運轉。
“你頭上的梳子是仙界的東西,還是來自九重天,上面散發的惡臭仙氣在我們這陰曹地府就像是指路明燈,順着味都能尋過來。”
假設女鬼說的是真話,那麽攜帶發梳就意味着她永遠也擺脫不掉地府的追蹤。她在被擡來府邸的時候曾仔細觀察過酆都城的地形,或許是為了方便對孤魂野鬼的管理,相比較她成長的廣開鎮來說,這裏的布局意外的簡單明了,一切都圍繞着疑似黃泉路的中心道路展開,而橫亘在這條中軸線上的就是這座酆都大帝所在的府邸。
也就是說,一路向前是最快捷的路線。
可這也是最難的路線,她幾乎都可以想象到鬼差們會以怎樣的姿态蜂擁而上。
“我當初腦子一定被驢踢了,”阿恬嘆了口氣,“轉世自找麻煩,做人真的好難啊。”
然後,她就邁出了門檻。
戰鬥幾乎是在她腳後跟離地的同時爆發的。
酆都大帝與她約定了是“地府鬼差的全力追捕”,追捕人員自然也限定在了“鬼差”這個級別,就連黑白無常也成為了這一場你追我逃的看客,可就算這樣,驟然襲來的攻擊也讓阿恬産生了一種在千軍萬馬中穿梭的錯覺。
與修士比起來,鬼差們的戰鬥方式要接地氣很多,他們更像訓練有素的士兵,憑借着互相配合來發揮遠超自己實力的戰力。
夜間的酆都城空曠而死寂,白日裏熙熙攘攘的街道就像是一場幻境,然而平靜的街道,也不過是隐藏着兇厲獠牙的假象。
阿恬向前疾跑,靈活的閃避着一波又一波的攻擊,她将手搭在了萬劫的劍柄上,閉上了眼睛。
“你要與劍溝通。”
曾經學過的知識浮現在腦海,她開始在心中呼喚萬劫的名字。
“它就是你。”
萬劫的名字逐漸變成了她自己的名字,然而,這呼喚始終無法引起內心最深處的共鳴,因為她還有一個埋葬在心海之底的秘密,它躲避在“白恬”和“戚婧”之後,隐藏于層層迷霧之中,被重重鐵鏈封鎖在輪回的中心,那是她真正的“姓名”。
阿恬有一種預感,只有破解了這個謎題,她才能真正走上巅峰。
而現在,她有“白恬”就夠了。
“你要變成劍。”
噴湧的火焰從劍鞘蔓延到了周身,抽筋斷骨般的疼痛在瞬間支配了她的身體,過高的溫度甚至讓她的身軀開始融化,點點綠意在奇經八脈游走,保護着脆弱的經脈。阿恬的眼前一片空白,她的注意力全部被身體的變化吸走,就連周圍的攻擊也顧之不及,幾息的時間漫長的像是百年,等到劇烈的疼痛褪去,站在原地的少女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柄流光四溢的長劍。
北海劍宗的化劍術,能夠實現一次短暫的人劍合一,屆時力量與速度都能到階梯式的提升和爆發。
阿恬很清楚,以她如今的修為,最多維持這個狀态半柱香的時間,想以此強行沖過鬼門關無異于癡人說夢,好在她的目的從來不是強行沖關,而是甩脫身後的追兵。
在來的路上,她曾見到一座破敗的廟宇,陳舊的牌匾上的字跡已然脫落,叫人看不出來歷,可遍布的塵土和蛛網都昭示了廟宇的主人在這酆都受到的冷遇。
雖然很難想象陰曹地府裏的鬼差們燒香拜神,但被忽視到如此地步,顯然供奉對象與地府的關系很難說相處融洽,也就是說,對方是仙界神仙的可能性高的出奇。
隐藏一樣東西的最好方式就讓它混進千千萬萬的同類裏。
寶貝如是,仙氣亦如是。
攜帶着發梳的阿恬想要擺脫層出不窮的追捕,就必須跑到一個充盈着仙氣也不奇怪的地方。
開始吧。
她這樣告訴自己。
化身為劍令少女的實力得到了飛躍式的提升,她輕而易舉的破開了鬼差們布下的天羅地網,長劍斜飛沖上半空,在攀升到最高點的時候,徹底引爆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四射的劍氣準确的插入了一個個靈氣結點,在酆都城上空制造了一場堪比鲲鵬複蘇的靈氣失衡。
一個結點的爆炸引起了另一個結點的爆炸,連鎖式的崩塌在眨眼間破壞了半個酆都城的靈氣結構,導致空中出現了肉眼可見的靈氣漩渦,強大的吸力一出現就主宰了整個區域,掀起了一條頗為壯觀的風潮。
阿恬待在最為平靜的旋風中心,看着追擊的鬼差們被吹得東倒西歪,趁着他們自顧不暇的時刻,調轉劍尖向下,整個劍身收斂起所有劍光,瞄準方向躍入旋轉的風潮之中,任由自己被風力甩脫出去。
長劍在空中打着旋,它在不斷下墜,一下子插入了松軟的泥土之中,劍身泛起了光芒,最終變成了一名持劍的少女。
阿恬回頭看了一眼遮天蔽日的漩渦與風潮,提着萬劫迅速閃入了小巷之中,在半空中的時候她就已經看準了方向,此時進入巷道也不會像沒頭蒼蠅一樣亂轉。
左轉。
被風掀起的屋頂擦着她的身軀呼嘯而過。
右拐。
淩厲的風刀割的她臉頰生疼。
直行!
阿恬發足狂奔,對準破廟的半扇木門側身撞了過去,脆弱的木板在沖力下立即碎裂,她在落滿灰塵的地面上滾了一圈,才卸去了沖刺的力道。
等到身體适應,她立即爬起來環視四周,只見滿屋子都是一座座殘缺的神像,有泥塑的,有紙紮的,甚至還有石雕。
這裏與其說是廟宇,更像是破舊神像的丢棄場。
奇怪的是,整間屋子雖然破敗不堪,卻充斥着一股莫名讓人舒心的力量,與陰森的地府截然不同,倒是跟發梳給人的感覺相近。
阿恬想,這或許就是女鬼口中的仙氣,只不過她并非地府中人,對此不甚敏感。
在廟宇的最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泥塑神像,依稀能看出是一名盤腿而坐的高大男子,只不過泥塑的腦袋不知怎的被削去了半截,變得難以辨認。
阿恬繞過了重重障礙走到泥塑腳下,她扒開厚厚的蛛網,用手抹開了掩蓋在泥塑臺子上沙土,但見一行小字顯露了出來:
東岳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