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且歌行路難
蒼蒼轉過頭去,看到一張塗脂抹粉的臉龐。
這張臉可以算中等之姿,還是挺好看的,可惜此時臉上的嫉妒刻薄生生破壞了和諧感,顯得有些刺眼。
蒼蒼想了想,此人應該是彩繡招的頭等繡娘,名叫青面,在這次外雇的八個繡娘中是領頭的,也是昨天最先向冬初發難的人。
對于無關緊要又沒事找事的人,蒼蒼一向沒有打交道的習慣,當下微微一笑不聲不響地轉身回房。
其他人也有和站在青面邊上瞅着墨珩離去方向,一臉酸滋滋的,也有在屋裏探頭張望,看到蒼蒼狼狽模樣或是好奇議論或是譏諷不屑的。她們顯然早就聽到外面的動靜,開始是冷眼瞧蒼蒼在杜媽媽手下出洋相,墨珩出現後則是蠢蠢欲動卻不敢出頭。
蒼蒼暗笑,這些女子自知事起就耗在四四方方的庭院裏、深深寂寥的樓閣裏,對外界的人事天空幾乎一無所知,在她們眼中,一個找上門算賬的杜媽媽就很了不起了,一個英姿勃勃玉樹臨風的墨珩就是那天上仙一般可望不可即的翩翩王孫,一個繡工出色能與上面人有幾分接觸的她慕蒼蒼就是值得嫉妒眼紅的對象。
這種膚淺無知是不幸,但從某個角度來看或許也算是一種單純和幸運。蒼蒼想,若非她很小的時候無意間得知自己的身世,她或許也成了這樣的人,一輩子斤斤計較,一輩子目光短淺,但至少不會攪入那麽多恩怨,害了別人,最後也丢了自己的性命。
擁有過,經歷過,才有比較,才知道什麽是好,什麽是不好,才能用中庸平和的目光看待一切。
重活一世,她不會再因為自己血統高貴就冷眼看低別人,也不會因為一無所有就嫉恨別人妄肆報複。她希望能不偏激,堂堂正正走自己的路,同時也不偏不倚地看待身邊一切。一個人,冷靜,清醒,明朗,磊落,如陽光自照,心無塵垢。
這便是她今生最高的追求。
二月初一很快到來,天不亮杜媽媽的人就過來叫門。蒼蒼和冬初摸索着穿好衣服,打開門看去,視界灰蒙蒙一片,到處都是霧瘴,冰冷的空氣直往領口袖口裏鑽。
冬初哆嗦了一下,來叫的婆子瞅她一眼,轉身冰冰地道:“快跟上,先去主院,一會兒還要換衣服梳妝。”
蒼蒼和冬初對視一眼,邁步跟上。蒼蒼也覺得冷,但她意志力強,可以控制自己保持淡定自然,反觀冬初,一路走一路抖,只差跳起來跺跺腳。
蒼蒼看着有些擔心。
冬初再過三個月才滿十五歲,年紀符合行法事的标準,這才要一起去受罪。蒼蒼壞心地想墨青染以及大房的雙胞胎姐妹也正十四五歲,不知道她們要不要去,是不是也早起受凍。
走了一會兒來到主院,這裏也是靜悄悄的,除了例常巡邏的人再難看到其他人晃悠,怎麽看也不是要敲鑼打鼓去廟裏的樣子。蒼蒼還記得前世方氏急切得睡不着,後半夜就起來準備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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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不同了。起點過程不同,是不是目的也不一樣?
蒼蒼眯起了眼睛,這種懷疑在踏入主院覺察到無數來自暗處的監視視線後越發地強烈。只是她還不能确定這是不是針對自己的。
主院裏面也劃分成好些小型庭院,蒼蒼二人被帶到一個偏僻的院子,早有人等在這裏,馬上給她們打理。
換上的衣服是統一規制的棉袍,青色面料,領口衣襟還有袖口綴着指寬的黑邊,腰上系條長至膝蓋的寬腰帶,走路幅度若大些再加上風來助威,便能飄搖蕩動,顯示出飄逸的味道。
說這是女裝,蒼蒼怎麽都看不出來。冬初觑着沒人瞧見湊上來說有點像道士服。
她抿嘴不語。
道士服?如果把腰帶和衣袍下擺改短點,再把袖子收窄收短,可不就是高門大戶裏最規矩正宗的家丁服嗎?
長發被绾起盤在頭頂,橫插一根木簪,留下兩绺頭發被編成兩根辮子一左一右垂在胸前。臉上給略略擦了脂粉,上妝人手藝很好,完美掩蓋了蒼蒼病歪歪的臉色,又不至于突兀顯眼。蒼蒼看着銅鏡裏映出的臉,眉清目秀,比尋常女子要清晰明媚的美好輪廓透着疏冷堅毅,微微上挑的鳳眼眼角韻華稍展,已是有了前世長開後的風采。
她冷然皺眉,她很清楚這張臉與母親生得有五分相似。母親曾是名動盛京的第一貴美人,做官伎後又是各方名流貴子競相追捧的才藝雙馨的國手琴師,識得她的人不在少數。前世因頂着這張臉她很少見人,此時她一無權二無勢,說句不中聽的,杜媽媽那般的人發發狠便能收拾掉她,這幅容貌于她而言實在是禍患。
于是趁着其他人打扮冬初的空當,她撚了點胭脂自己對鏡塗抹起來,又畫上淡淡眼線,将那标志一般的上挑的眼角掩下,片刻一張臉就變得平庸尋常。
這時天也亮了,陸續又來了十個少女,這樣就湊成了十二人,應該正好是要求的人數。蒼蒼發現那十人大多是上品階的丫鬟、管事女兒之流,個個長得唇紅齒白玲珑剔透,一溜煙看去煞是亮眼,對比下來瘦瘦小小的自己便不太顯眼了。可惜沒有發現墨氏姐妹,這讓她有些失望。
一群人準備就緒,安安靜靜來到主院門前草坪上,和一幹儀仗隊一起等今天的主角登場。可左等右等,冷風裏直站成了冰棍,大半個時辰後墨青染才扶着方氏姍姍而來,一來就坐進棉實溫暖的馬車裏。
倒是好享受。蒼蒼扯扯嘴角,忽然感覺一束目光鎖住了自己。她轉頭,看見一襲錦袍長身玉立在馬車旁邊的墨珩。他似乎在聽訓,亮亮的眼睛看過來眯了一眯像打招呼,馬車開動後他走過來上下打量蒼蒼:“你這個樣子很精神,不過妝好像過了點,都有點不像你了。”
蒼蒼心裏咯噔一下,保持着面容的平靜回答道:“出了大門多少代表侯府的形象,自然要經過一番修飾。”多的話一句不肯說。她明白墨珩是盯準了自己了,多說則多錯。她不由擔心今天能不能順利接觸到殷據。口中問道:“大公子也要一起去嗎?”
“這是當然,為父親祈福做兒女的怎能不到場?”
輕輕巧巧一句話如同雷電擊中蒼蒼,叫她瞳孔急縮。
為父親祈福兒女怎能不到場?
難道墨珩已經得知她的身世,而以此來試探自己知不知曉此事?
她乍然擡頭,卻見墨珩神色并無不妥,心頭吊起的緊張慢慢松開。不不,墨珩不是無情無義的陰謀家,他心地寬厚,對親人尤其重情,若知道她是妹妹就不會是這種态度。方氏怨恨她忌憚她,怎肯将兒子送來做她的靠山?
她餘光一動,恰巧看見前方馬車的簾子正在放下,立時了然,是方氏對她起了疑心!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前世自己之所以能跟去祈福,也許不是湊巧,而是方氏迷信,想讓她這個私生女也為墨松求一點福氣回來。
那麽如今呢?是同樣的原因,還是另有目的?
胡思亂想間大部隊起行了,墨珩也不知何時走了。蒼蒼甩甩腦袋低頭行走,暗暗想,這些事先不計較,眼下有方氏懷疑她因恨殺父,有墨珩“虎視眈眈”要找出她做過什麽,墨鼎臣等人更不知道對她持有什麽态度。而擁有解藥的殷據與她既無交情又無聯系,怎麽跟他套上話都是大難題。她的重生之旅還真是烏雲障眼磨難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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