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顏星君傻眼。
要換做別人,被調戲那麽多回,應當有所察覺到不對勁,顏星君卻以為是自己的問題,對那些想法感到羞恥。
他到底是怎麽說出那些話的啊,如果能收回就好了。
咕嚕咕嚕冒着火焰的火海,終于把顏星君整張臉都照得通紅,他偏過頭時,耳朵上的小紅痣又繞到了顧願面前。
劍騰地一下冒出火焰,刺眼光芒閃爍,等光芒淡去,一把劍靜靜躺在臺子上。
顏星君手繞着劍柄,低着頭不敢看顧願,只有兩只緋紅的耳朵和一顆小紅痣正對在顧願面前,他張口時最開始的聲音低低的,旁邊冒着泡的火海可以輕而易舉蓋過他的聲音。
哪怕此時顧願距離顏星君的距離已經很近了,顏星君張口的第一個字,顧願還是沒有聽清。
顏星君大抵也是意識到這樣實在有點兒做賊心虛的感覺,梗着脖子道:“也、也不是不可以。”
就好像藏在洞裏的小兔叽,用龐大的身軀妄圖鑽進小得可憐的洞,半個身子進去了,還有一小撮短短的尾巴留在外面不斷搖擺。
顧願不傻,這時候已經意識到顏星君先前說的那些書是什麽意思了。
沒想到看起來高高在上不懂人情的師尊,私底下不知道看了多少話本。
而且看師尊這副樣子,那些話本定是被他反複翻閱的,否則怎麽會脫口而出這些話來呢。
顧願心中偷笑,面上裝作不解:“什麽可以?師尊是允許下輩子再報恩情,還是允許弟子……可以與師尊說笑?”
舌頭在上颚頂了頂,顧願最後還是把調戲兩個字換成了別的說法。
天知道顧願上輩子可不是這種性情,甚至用無欲無求來形容都不過分,然而在師尊面前,看着師尊害羞而又不自知的模樣,他總想出言調戲幾句。
想看師尊臉上一直保持着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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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讓師尊……
一直注視着他。
顧願的眼神暗了下來。
聽到這話,顏星君下意識擡頭看了一眼顧願,即使顧願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顏星君總覺得,這雙眼睛裏其實是含着笑意的。
他別過腦袋,慌亂地将劍拿起來,手指不小心被旁邊臺子的溫度燙了一下,發出“嘶”的聲音。
白嫩的手指被顏星君含入口中,又用那塊帶着兔子的帕子擦幹。
上次顧願給的用來制作本命燈的鮮血還有一滴,顏星君本着徒弟流的血,就算沒有用也要保存好的想法,一直留在身上,這次制作本命劍,正好可以用上。
他哪兒舍得小徒弟再流一次血呢,将血倒到劍上,劍光再一次閃爍。
顏星君語句飛快地說道:“随便你!”
比起上一句,他第二句話簡直可以用烏龜賽跑來形容:“小徒弟,你這劍,取個什麽名?”
一般來說,本命劍都會刻上劍的名字,就像顏星君的「十四劍」,即使整把劍再樸素,上面十四劍三個大字還是龍飛鳳舞地刻在劍柄上。
這已經成為劍修一個約定俗成的舉動了,顧願想了想,反問道,“可以刻一只兔子嗎?”
顏星君沉默了會兒,說道,“刻個兔子算什麽樣啊。”
顧願頭一歪,“不可以嗎?”
“……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從來沒有人這麽做而已,因為本命劍可能是唯一一個陪伴劍修終生的活物——有了奪魄草的本命劍,在劍修眼裏就是有生命的。
在有生命的劍上面刻一個不倫不類的兔子,小徒弟對兔子的執念不是一般的深啊。
忽然想到什麽,顏星君眼珠子往旁邊一偏,又很快正了回來看着顧願說道,“為師幫你刻嗎?”
顧願驚喜地點了點頭,道,“那我想要一只白色的兔子,耳朵……”
他聯想到戴上白綢時看到師尊的樣子,便把那雙耳朵的形象表述出來,末了強調道,“耳朵上還有個小紅點。”
一邊說着,一邊快速站到師尊身旁,顧願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麽開心過。
火海中間的島嶼裏也有些樹木,也不知道這些樹木是怎麽在周圍都是火海的環境裏茁壯長大的,顧願彎腰随手撿來一根樹枝,在地面上劃拉幾下。
與竹笛上格外相似的小兔子出現在土地上,唯一不同的,便是那雙耳朵。
這只兔子的耳朵細看其實和普通兔子不太一樣,耳朵尖有些窄窄小小的,一只耳朵折下,能夠看到上面的紅色點。
畫到眼睛處,顧願不知道為何猶豫起來,想了想,将整個眼睛都塗上顏色,因為只是用樹枝在地上草草畫的原因,上不了色,顧願腦海裏不知為何卻浮現出一雙灰蒙蒙的眼睛。
他沒有注意到,顏星君站在他身後,看着兔子的這雙耳朵,瞳孔緊縮,整個身子都僵硬起來,就連手指都無意識地抓着衣角,停下了呼吸。
顧願站起來,看顏星君立在原地剛想拉拉他的袖子,看到手上的灰,他往旁邊走了兩步,将手上的灰塵全部拍掉,才重新回到顏星君身旁,說道:“師尊,這樣的兔子可以嗎?”
“可以。”顏星君緩緩吐出一口氣,重複道,“可以的。”
無論顧願有沒有看出他的秘密,能在拉他之前想到要把手上灰塵拍去,生怕他不舒适的小徒弟,一定都不會害他。
顏星君站在劍旁邊,他只看了一眼顧願畫的圖,就能很快将這只兔子的形狀刻在劍上,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不帶一點兒停頓。
“叮!”劍成。
顏星君将劍舉起,劍的反光照亮他的半邊臉。
正如先前所說,顏星君長得很好看,桃花眼,笑唇,顧願同時發現,師尊的鼻子也很挺拔,所以将這柔美的長相帶了不少男兒氣概。
所以世人都說顏星君美,男生女相,但很少有人說他長相娘氣或者陰柔。
而現在,挺拔的鼻子将顏星君的臉一分為二,一半被這劍的半邊照得透亮,似乎陽光就要将那半張臉穿透,留下一個泡沫般的影子一樣。
也許是因為這具身體是靈識所鑄成的吧。
顏星君将這把劍遞到顧願手中,道,“小徒弟,你的劍。”
顧願将袍子一掀,跪在地上,頭低下看着地面,雙手舉到頭的位置,道,“多謝師尊。”
這是只有在拜師禮上才會出現的姿态。
周圍都是火海,二人還在蒼穹洞中,旁邊也沒有圍觀拜師禮的人,這個禮節看起來格外不合時宜。
眼下只有兩人一劍。
不知道怎麽長成的樹木搖曳着樹葉,發出嘩啦啦的聲音,火海咕嚕嚕的聲音更大了些。
顏星君笑着将劍放到顧願手中,又摸了摸顧願的頭,道,“小徒弟……小徒弟啊。小徒弟可有取表字?”
“并無。”顧願答道,“我父母給徒弟取這個名字,也只不過是希望徒弟一生謹慎小心,老實做人,又怎麽會給徒弟取表字呢。”
或許他的父母在他出生前,還對他的出生懷有希望,可他出生後,的确是夾雜着父母的惡意和仇恨的,這點從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出。
顏星君俯身,小徒弟在青玄峰呆的這段時間,身體快速抽條,已經不像剛來青玄峰時那樣,看起來可憐巴巴的,原先還有些青黃的臉也白白嫩嫩了起來,小徒弟的腰板一直挺着,就像他這個人一樣。
顏星君忽然意識到,他的小徒弟在他不在的這些日子,發生了很多悄然的變化,他都沒能看到。
有些遺憾。
好在人生的路不止那麽點,他還可以陪伴小徒弟走過後面的道,護他周全。
顧願應該是在青玄峰後面的竹林裏呆了很久,身上也沾染上這股味道,和他身上的味道很相似,兩個人距離得這麽近,竟讓顏星君一時分不清,這味道到底是從他身上傳來的,還是從小徒弟身上傳來的。
他輕笑了一下,笑聲像是一道驚雷,在顧願耳邊炸開。
顧願緊緊握住劍,沒有擡頭。
顏星君道:“小徒弟,你既然已經成了為師的徒弟,便将這些想法都抛去吧。”
“我的徒弟,想要做什麽,就能做什麽,無論做了什麽事,都有為師兜着,你放心,哪怕為師舍了這條性命,也不會讓你出事的。”
“師尊千萬別這麽說!”顧願急忙擡頭制止。
“顧願。”顏星君忽然喊道顧願的名字,聲音有些嚴肅。
他頓了頓,忽然道,“顧願,為師願你一生平安,所想之事皆能如你所願。”
顧願呆愣了下。
這、這是在為他的名字,重新賜下新的定義。
他不再是那個小心謹慎的顧願,而是……而是一切如意的顧願。
砰砰砰。
顧願想,這是什麽聲音,怎得如此吵鬧,在胸膛裏跳個不停,想要控制,卻偏偏又控制不了,撞得他心煩意亂,就連清心咒都沒有用。
莫不是什麽妖術?
顏星君也是第一次做出這等事來,要知道修仙之人講究的就是一個因果,他改了顧願名字的意思,就是與顧願之間結下新的因果。
還是改了顧願父母給小徒弟名字的意義。
這等大逆不道之事,就算是清漢仙尊,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扭過腦袋,深深呼了一口氣,哪怕臉上已經比桃花還要紅豔,他還是忍着羞意看着顧願,說道,“你要是不嫌棄,以後的表字便叫做順之吧。”
一生平安順利,願這天地之間,再無阻礙能夠阻止小徒弟的腳步。
顏星君想,他不想看小徒弟在荊棘之中走得鮮血淋漓,他想要小徒弟掙脫所有的束縛,跑起來。
顏星君忽然笑了起來,将顧願扶起,語氣又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他快速眨了眨眼,生怕給小徒弟一星半點的壓力,“不過哪怕你不是這個表字也能像我先前所說的那樣一生順之,要知道,你可是修煉無情道的天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