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根據顧願上輩子的記憶,蒼穹洞并不算特別危險的地方,雖然無人将蒼穹洞的三問全部闖過,但是只要能闖出第一問,便沒有特別大的危險。
再者,蒼穹洞有修為限制,凡是進去的人,都必須将修為壓制到一個地步。
以師尊的修為,是決不可能會在蒼穹洞裏受傷的,這也正是顧願上輩子不得解的地方。
雖上輩子與師尊不算熟稔,但也有個師徒情,師尊受了傷,做徒弟的當然有這個必要去了解一下詳情,既然清漢仙尊養傷閉門不出,顧願便打探了一下同樣進蒼穹洞的修士。
結果個個都避而不談,眼神中閃爍着心虛。
此事必有蹊跷,可惜還沒來得及問出原因,顧願先沒了。
顧願加快速度,好在懷裏的本命燈光芒雖黯淡下來,總歸沒有撲滅的趨勢,顧願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蒼穹洞是在上界和下界的交界處,傳聞裏面有各種天材地寶,更有傳聞說,蒼穹洞是天地靈氣合成,并沒有主人,誰能占領蒼穹洞,誰就可以擁有蒼穹洞裏的所有寶物。
氣勢磅礴的蒼穹洞出現在顧願眼前。
他只帶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劍,空間戒指裏放着師尊給的一些保命符,在這些天價的符中,一根樸素不帶有任何靈氣的笛子被這些靈符壓在底下。
隐約間,能看到一只小兔子活靈活現。
第一問,問心。
許多宗門選擇弟子時,也會選擇這個方法,顧願雖然走的不是這種辦法,但每年月羽宗內都會廣納弟子,顧願也是去看過幾回的。
他當時從第一層走到最後一層,無事發生。
站在高處回過頭,看着衆多個頭不大的孩童被困在其中,顧願不能理解,明明還是個小孩子,心裏為何會有如此多的雜念。
這個念頭很快被他抛之腦後,反正他人的掙紮,與他又有何關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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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願打開第一扇門,入眼便是一個長長的登天梯,仿佛直沖雲霄,長得看不見盡頭,光是眼前這一幕,就能給人帶來不小的壓力。
顧願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朝着第一層臺階踏去,又連踏幾層,才感受到身上的壓力。
不對。
顧願停下腳步。
是因為蒼穹洞比月羽宗的登天梯更危險嗎?明明他上輩子從頭走到尾,都感受不到一點兒壓力的。
顧願試着又往前繼續走,面前還是一望無際的登天梯,身上的壓力越來越重,竟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
無窮無盡的登天梯再加上身上壓力,很容易讓人生出一種絕望感,顧願的每一步卻走得穩健。
他飛快眨了下眼,使得額頭上的汗水從睫毛上抖落,顧願抿着嘴,繼續往前走。
心裏默數着臺階,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九。
五百步。
顧願既沒有回頭,也沒有擡頭,連停頓都沒有地跨向下一個臺階。
緊接着,周圍空間扭曲,緊緊壓縮起來,将顧願往黑洞裏拼命拽。
風刮得他腰間的劍左右搖擺,顧願的身形穩在原地。
“小怪物!”
“你們快看小怪物的眼睛,真的有人能長出這種眼睛嗎?”
“我聽說,是小怪物的母親和妖族私通,才生下的他,所以啊,他哪裏是什麽人,就是個怪物哈哈哈哈哈。”
“怪物還想和我們一起玩呢。”
“滾!”
石子砸在顧願身上,一枚石子恰好砸在他的額頭,石子滾落,顧願聞到一股濃烈的鐵鏽味。
是血。
鮮血糊在他的臉上,滲進眼睛裏,顧願不得不閉上眼,想将其擦掉。
太狼狽了,他好久沒有這麽狼狽過了。
顧願将血擦去,緩緩又睜開眼,眼中的重瞳清晰可見,倒影着這群孩子的模樣。
這所謂的問心似乎也不怎麽樣,竟會以為這一幕是他所恐懼的。
因顧願出生的地方是下界荒僻之處,裏面的人沒什麽文化,偶爾生出個小孩有微弱的靈氣,就能呼得一個村都知道。
這地方曾經受妖族侵擾,後來妖族逐漸減少後,才得以茍延喘息,只是對妖族的痛恨和害怕,一直流傳了下去。
顧願的重瞳,便被當作是“妖族”的象征,不得父母喜愛、不得同齡人喜愛,顧願過的一直都是踽踽獨行的生活。
後來某一日,他路過這群孩童時,讓孩童誤以為顧願是想融入他們,開懷大笑發出嘲諷的聲音。
甚至其中還有人動手,将顧願狠狠推倒在地。
說得越來越上頭,幾個孩童将石子砸在顧願頭上。
末了,還要宣傳他們打敗“妖族”的故事。
如果登天梯以為,這一幕就是他的心魔,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顧願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将身邊的石子全部踢開。
“小怪物,你想幹什麽?!”
為首的孩童警惕地看着顧願,往後退了兩步,厲聲質問道。
他一擡頭,便看到了顧願的重瞳。
兩個瞳孔半合在一起,冷冷地注視着他們。
孩童吞咽一口口水,差點哭出來。
顧願朝着他們踏一步,幾個孩童就往後退兩步。
這個地方沒有書籍,顧願只能趁着去集市打工後的空餘時間,躲在私塾牆壁後,聽着裏面的朗朗書聲。
有這麽一句,顧願經常聽到,是說的“人性本善”。
過了很久後,顧願才知道這詞是個什麽意思。
他看着這群孩子,心裏嗤笑,什麽人心本善。
這群可以被稱為白紙一樣的兒童,還沒有被人世間的色彩怎麽塗抹,已經能表達出惡的樣子,張着血盆大口惡意嘲笑。
欺淩弱小,以嘲笑別人當作樂趣,以欺負不會還手的“小怪物”當作可以炫耀的事。
這才是人性。
人性本惡。
再後來,顧願知道,就連一些聖人,都不會給人性下判斷。
要問顧願恨不恨,顧願其實是沒有這種情感的,他的感情觀念向來淡薄,既沒有愛,也沒有恨,這也是為何他被月羽宗說成是最适合修無情道的人。
雖說顧願現在已經開始懷疑,無情道到底是什麽樣的了。
他懶懶瞥了一眼這群孩童,将孩童吓退後,又重新坐了下來。
太陽暖乎乎地曬在身上,顧願站在樹下的一塊陰涼處,覺得稍微有點冷。
畫面緊接着一轉,是上輩子他被師父帶進月羽宗時候的場景。
他是修無情道的天才,是宗主親自蓋的章,恨不得将他收成徒弟的那種,有事沒事就要給顧願噓寒問暖。
再者,清漢仙尊沒有收第二個徒弟,顧願很可能會成為下一任青玄峰的峰主。
他能力強,進步快,将宗門中別的弟子拉得遠遠的,即使如此,仍有不少人要在私底下議論。
議論的人多了,免不了要進顧願的耳中。
只要不在他面前說,顧願一律當作沒聽到。
後來他聽聞月羽宗的登天梯開啓,想去走一回,恰好聽到幾個弟子一邊閑逛,一邊聊這事。
“說起來,那個顧願是不是沒走過登天梯啊?”
“走後門嘛,當然沒走過。”
“咳,也不能這麽說,你看他無情道修得多快啊,說明人家是真有實力的。”
那幾位弟子靜了一會兒後,其中一位弟子忽然開口道,“可是,斷情斷愛,沒有感情,就算無情道修得快,這種人真的可以被稱為人嗎?”
“我聽說,那顧願還差點殺了弟弟呢!而且那個重瞳,傳聞是災難的象征啊。”
“清漢仙尊那麽光風霁月的一個人,怎麽收了這麽一個小怪物呢?”
顧願站在臺階上,冷眼看着這一切。
其實這群人說的也沒有錯,他好像天生缺少七情六欲,很難同那些情情愛愛感同身受。
就像現在,他也只是靜靜呆在臺階上,聽着幾個弟子讨論,轉身離開。
不僅不生氣,他還有閑情逸致想,這個問心的陣眼在哪兒。
不生氣是一回事,一直困在困境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師尊……
他還忙着找師尊呢。
顧願握緊腰間的竹笛,快步離開月羽宗的登天梯。
無論是蒼穹洞還是月羽宗的登天梯,都很長,且一個臺階上只能容納得下一個人。
就像這條漫漫的修仙之路一樣。
顧願從來不覺得孤獨。
也許不覺得?
顧願很難表述出內心的感覺是什麽樣,就像他也不知道,如此匆忙地跑到蒼穹洞裏找師尊,是什麽原因。
顧願走在這條窄窄的登天梯上,兩旁的雲霧聚了又散,一旁是童年時,孩童對着他的指指點點,叫他小怪物;另一旁,是月羽宗的弟子們又是嫉妒又是豔羨地聊着顧願的事情。
顧願少有地頓了一下後,又很快恢複步伐,在內心默默數着臺階的層數。
“小怪物。”
“小怪物。”
“小怪物。”
張牙舞爪的黑影,在顧願身旁游蕩,只有一雙綠色的眼睛虎視眈眈地看着顧願,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剝、拆骨入腹。
在這些懷着惡意的聲音裏,一道清朗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此子,必有大成。”
夏日裏的一抹涼風,古井裏的幽幽泉水,吹散了周圍的畫面,使得心中煩惱煙消雲散,好聽得讓人陶醉。
顧願回過頭,只見一男子站在身後,因臺階高低不同,這男子的頭剛好到顧願面前,烏黑長發高高束起,朝着顧願軟軟一笑。
一笑媚衆生。
眼角拉起,帶着點淡淡的紅暈,耳朵旁一顆小小的紅痣,和紅暈相得益彰,正是清漢仙尊顏星君。
顏星君帶着笑意地看着顧願,恨不得把他魂勾走,笑意吟吟喊道:“小徒弟。”
他伸出一只手,歪了歪腦袋,有些疑惑不解地問道,“小徒弟,你怎麽來了。”
“師尊。”顧願抿着嘴,喊道。
身上的本命燈還帶着溫度,眼前的人一點兒都不像受了傷的樣子。
顏星君見顧願遲遲沒有過來,眼裏更加疑惑,手想勾住顧願的手臂,身體微微向前傾去,“小徒弟?過來啊。”
手距離顧願的手臂越來越近,下一秒就要碰到,顧願卻是猛地讓開,眼裏有些厭惡地看着眼前這個人。
顏星君收回手,眼裏閃過一絲落寞,“小徒弟?”
顧願猛然抽出腰間的劍,直直指向顏星君的眉間,聲音格外冷冽,“劣質品,滾。”
他師尊笑起來的勾人,是渾然天成的,哪兒像眼前這個人,充滿着矯揉造作。
再說了,師尊耳旁的痣雖紅雖豔,卻比不得顏星君這個人好看。
這登天梯怕只看到他腦海裏的紅痣,便以為吸引顧願的是這顆紅痣,才特地弄得如此妖豔。
死物,哪兒能和師尊做比較呢。
話音剛落,顧願的劍一下刺破眼前這個假的顏星君,顏星君本來笑着的唇落了下來,難以置信地看着顧願,道,“小徒弟?”
連帶着周圍那些喊着顧願“小怪物”的幻影,全都消失殆盡。
霧氣散去,立在顧願前面的是“問心”的出口。
還沒等顧願走上去,整個問心通道裏傳來三聲鐘聲,震得顧願腦袋發暈,他咬住舌尖,血味讓他重新穩住心魂。
一個蒼老的聲音直接穿過顧願的腦袋,在他識海裏響起,“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為何?”顧願死死握住劍,問道。
蒼老的聲音嘆了口氣,道,“因為你是無心之人,你是不能通過‘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