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改)
“徒弟——!”
“吼!”
耳邊傳來撕裂的哭聲、妖獸吼叫的聲音,還有臨死前師尊焦急的聲音,混在顧願的腦袋裏,疼得他不得不睜開眼。
但周圍的味道太臭了,顧願強忍着痛意,慢吞吞将眼睛睜開。
眼前是一只妖獸,看起來像是蜘蛛,八只大小不同得腳在地上爬行,毛絮絮的臉上是一只占了半張臉的眼睛,正對着顧願的臉,剩下半張臉是一張血盆大口,腥味直沖鼻子。
看起來又熟悉又陌生。
妖獸見顧願睜開眼,口張得更大了點,它将臉一點點兒逼近,看起來像是要和顧願的臉貼在一起一樣。
血的味道濃烈得讓人想要嘔吐。
這一幕若是換了旁人,定要吓得屁滾尿流,顧願只是眨了下眼,很快便鎮定下來,他還沒琢磨出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便聽到旁邊有人嚎啕大哭的聲音。
一聲一聲,叫的撕心裂肺,顧願懵了一下,表情比看到自己陷入困境時還要奇怪。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他那個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面的弟弟,顧行。
顧願用餘光瞥了一眼,果真是顧行。
顧行哭的淚流滿面,兩個眼睛腫得通紅,讓他看不清面前的狀況,但他一向不喜歡這個樣貌怪異,生着重瞳的哥哥。
而此時妖獸對着二人虎視眈眈,顧行吓得實在是邁不出逃跑的步伐,不由拉住顧願,哭着道,“哥,救命啊,你快點想辦法啊,還愣着幹嘛!”
從小顧行就這麽對待顧願,也沒有人說過這樣不對,所以即使到了這個危機關頭,他仍理所當然的指揮着。
顧願表面上神色淡漠,實則頭疼得厲害,只覺得顧行這話好似是在幾百米外的距離說的一樣,聽不進腦子裏。
Advertisement
那妖獸似是嫌棄嘴裏的東西不好吃,将口中的東西吐出,半塊胳膊掉在地上,連着模糊不清的血肉。
“哥哥哥哥!”顧行吓得呼吸一窒,連滾帶爬得跑到顧願身旁,神志不清得喊着顧願的名字,哭喊道,“你快點給我想辦法啊,還愣在這裏幹嘛?!”
還沒等顧願回應,顧行幹脆拽着他這個哥哥的袖子,狠狠往前一推。
哦,顧願總算是想起來為何眼前這幕既熟悉又陌生了。
這不是當年他第一次遇到師尊時的場景?
只不過這來得太突然了,讓顧願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顧願上輩子被師尊救回青玄峰,跟着學習無情道,世人都說他是無情道的天才,可最後呢?
還不是被天道不容,九九八十一雷劈下,金丹破碎,連性命都丢了。
所以現在是,又重活一世了嗎?
顧願不想再走這條老路,但也不想死在這醜了吧唧的妖獸嘴裏,連個全屍都留不得,他立住身子,将力氣穩在腳下,如青松般不動不搖。
那顧行本就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沒幹過什麽重活,更別說這時早就被妖獸吓得臉色慘白,全身無力,這一推,不僅沒把顧願推進去,自己還一個踉跄,差點栽進妖獸的嘴巴裏。
妖獸眼睛一涼,趁機跳起,将顧行嗷嗚一口包在嘴中。
“阿行!我的兒,阿行。”身後一個婦人哭喊着從顧願身後爬到妖獸面前,她被吓得腿腳發軟,此刻雙手雙腳一并在地上爬,她跑到妖獸身旁,想将顧行從口中救出。
被打擾吃飯的妖獸不耐煩地甩了甩頭,猛地低下頭,用綠色的眼睛陰森森得看着婦人。
婦人的動作一停,慢慢往後退去,被地上的石頭絆倒,一下往後倒去,跌在顧願腳下。
顧願眼一垂,就看到了這個婦人驚慌失措的眼神。
這是他的母親。
上一世,顧願是被妖獸吃進去的人,她的母親一邊将顧行拉到身邊,一邊慶幸道,“還好是你那小怪物哥哥死了。”
婦人看到顧願時,眼裏的厭惡一閃而過。
顧願還穿着一身破破爛爛的短衫,腿上也沾上了不少泥土,一雙手卻是白白淨淨得,就連發型都沒有變亂,
他伸出一只手,放到婦人面前。
婦人氣急敗壞,一下将顧願的手拍掉,從地上爬起,她看到自己的頭發亂糟糟得垂在腦後,和眼前的顧願完全是兩碼事,随即一股怨氣油然而生,惡狠狠道,“你剛剛為什麽不救你弟?”
顧願也不介意,将手收回,負在身後,低低輕笑一聲,“怎麽救?”
他現在沒有修為,沒有武器,除了一身血肉以外,拿什麽去救顧行?
婦人瞪了他一眼,“你個畜生,剛剛為什麽要把阿行推進去?哈,你爹說得果然沒錯,你就是個掃把星,怪物!你爹現在沒了,你弟也沒了,你怎麽不去死啊?”
顧願真的修了太久的無情道了,現在這些話竟經不起他內心的一絲波瀾,他只是靜靜地看着婦人,心如止水。
他越是這樣,婦人心裏怨氣就更加強烈,恨不得将顧願大卸八塊,與阿行陪葬才好。
婦人眼睛充血,灰白的臉上因怒氣而帶上了一點血色,顧不得場合破口大罵了幾句,然而半句話才剛剛說出口,看着顧願的表情,将剩下半句話咽了回去。
無他,太冷了。
顧願一出生,因長着重瞳就被她不喜,兩天後,他爹上山砍柴不小心滑倒,用僅有的一些錢請來了個郎中,說好生養着就沒事了。
結果顧願當天晚上,發出了第一聲哭聲,他爹撒手人寰了。
村裏的人都說,顧願是不詳的象征,她也是這麽認為的,甚至好幾次手都已經放到顧願脖子上,想将其捏死。
後來顧行出生後,白白嫩嫩讨喜得很,顧願還是那副不會笑,不會哭的模樣,婦人也就把重心放到了顧行身上。
而此刻,看到顧願的表情,婦人只覺得心裏涼的很。
這還是人嗎?看到他弟弟活生生被吞進去,沒有悲傷,即使是被罵,也不覺得厭惡。
就像是一個……
憐憫世人的聖人。
呸,他一個怪物,也配?
婦人下意識往後倒退了好幾步,想遠離顧願。
她看着一道風吹過,揚起顧願的頭發,露出長長劉海下精致的五官,和那雙……沒有感情的眼睛。
風吹散顧願的頭發,細碎的頭發進了眼睛,他眨了兩下眼,慢吞吞得“哦”了一聲,擡頭看向天空。
碧藍的天空上,悠悠的飄過一朵朵白雲;散發着灼熱溫度的太陽,被一絲清風吹散。
正當此刻,一到凜冽的光芒恨不得将天空劈成兩半,刺得顧願眼睛一眯。
那道光一路劈到顧願面前,直指妖獸。
咔——咔嚓。
妖獸被劈成兩半,露出裏面還沒被吞進去的顧行。
婦人也被這一幕驚呆了,半晌,急忙将顧行從血肉中抱出,顧不得還在和顧願争吵,哭着對顧行道,“阿行,阿行?”
顧願上輩子被吞進去後,便不省人事,醒來就被師尊帶回青玄峰。不過以他對婦人的了解,別說哭了,他母親說不動還要罵幾句“怎麽沒死掉”。
顧願往後退了兩步,不想打攪眼前的“母子情深”,然而還沒轉過身,便聽到身後傳來溫潤的聲音。
“你想去哪兒?”
這聲音!
顧願全身僵住。
那聲音見顧願沒理睬,繼續說道,“真奇怪,明明不是你的錯,為何要把錯到你身上?”
顧願這才回過頭笑了一下,這個笑容既不悲傷,也不開心,只是單純得笑了地下,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他垂下眼,作揖道,“仙尊。”
顏星君笑了下,笑容竟比太陽還要刺眼,顏星君問道,“你認得我?”
顧願:“不認得。”
顏星君:“哦沒事,我叫顏星君,你可得記住這個名字。”
說罷,他又舉起手,捏了捏顧願的臉,笑着說道,“你年紀輕輕的,怎麽愁眉苦臉成這樣?”
顧願不适得別開腦袋,又道,“清漢仙尊。”
顏星君奇了,“你聽說過我啊?”
顧願當然聽過。
顏星君,清漢仙尊,因體弱多病一直居住在月羽宗,後來在與魔尊的戰鬥中名揚天下,是青玄峰的峰主,也是……
他上一世的師尊。
怪不得那劍看起來有點眼熟。
只是他上一世雖與顏星君為師徒關系,但并不熟稔,再加上顏星君長年呆在青玄峰,劍更是沒怎麽出鞘過,所以顧願才沒有一下認出。
顏星君手一揮,「十四劍」聽到主人的命令,從妖獸身上拔出,飛到顏星君面前,顏星君手剛剛伸出,又裝作無事的放了下來。
瞥到看到劍上的血,顧願忽然想起,他這師尊好像有點潔癖。
從兜裏找到一塊手帕,遞給顏星君,顧願低聲道,“多謝清漢仙尊救命。”
顏星君笑了笑,直言直語道,“我可沒有救你。”
顏星君天生長了一張多情的臉,一雙桃花眼看人的時候,恨不得把人魂魄給勾出來,偏偏他也不知收斂,總喜歡含笑看人,顧盼生輝間,眸中的光也随之流轉,看得人呼吸一窒。
讓人覺得這人若是說出什麽歹毒的話,那也是受人所迫,另有苦衷。
顧願卻是早就熟悉顏星君這副樣貌和說法方式了,道,“如果清漢仙尊沒來,下一個死的只會是我。”
顏星君道了一聲有趣,伸出一只手,将顧願的臉擡起,仔細看了一番,那雙眼看起來更是含情脈脈。
他又摸了摸顧願的肩膀、手臂、腰,語氣輕飄飄地道,“是啊,人的生命太脆弱了,沒有能力就會死。”
話鋒一轉,顏星君歪過腦袋,問,“那你想拜我為師嗎?”
旁邊的婦人終于收到了顧行微弱的回應,聽到此話,急忙起身道,“仙、仙尊,顧願他心思歹毒,不适合做仙尊的徒弟啊,請仙尊三思。”
顏星君疑惑道,“你又是誰?”
婦人将亂成一團的頭發稍微收拾了一下,拜身道,“是顧願的母親。”
“母親?”顏星君看起來還是格外困惑,“我還以為你是他的什麽仇家呢。”
婦人:“……”
顧願知道,顏星君因不出青玄峰很久,不懂人情世故,這話還真不是用來嘲諷的,只是單純得疑問。
就是這疑問,比別的嘲諷來得更諷刺罷了。
婦人咬着下唇,偷偷看了一眼顏星君,這仙尊看起來溫潤善良,應當只是随口一說,便道,“仙尊有所不知,顧願這厮害得他父親慘死,平時和弟弟不願好好相處,脾氣也怪,長相也是,特別是那個眼睛……”
迎着顏星君的目光,顧願不避不讓,反而将眼睛睜開,裏面兩個瞳孔一清二楚得展示在顏星君眼中。
顏星君咦了一聲,評價道:“是挺怪的。”
婦人聽罷,露出一個笑容,再接再厲,“可不是嘛,傳聞那是掃把星的象征,仙尊要不要考慮我小兒子?他特別聽話,也肯努力……
顏星君卻是沒有理會,接着上面的話,道,“怪好啊,适合當我的徒弟。”
婦人:“……”
合着她說了半天,都白說了?
顧願其實一點兒也不怕顏星君覺得這雙眼睛奇怪,他這雙眼,在都是修仙之人的月羽宗,也經常被異樣的目光注視,唯獨顏星君,既不感到奇怪也不同情。
顧願喜歡這種感覺。
不過,顧願問道,“為何要收我?”
上一輩子,所有人都說顧願是修無情道的天才,顏星君卻總是唉聲嘆氣,既然一開始就看出來,那為何還要将他收為徒弟?
顏星君舉起手帕,淺笑吟吟道,“一個帕子的交情,還不夠嗎?”
“仙、仙尊……”婦女想拉過顏星君的袖子,不甘心得想再求求情。
顏星君看似只是将劍放入劍鞘中,卻躲開了婦女的手。
婦女也不氣餒,不甘心得看了一眼顧願,她就是個粗人,然而看到顏星君的樣貌,總覺得說粗鄙之語實在太侮辱此人了,絞盡腦汁得憋了些話,“仙尊不再考慮考慮我的小兒子嗎?手腳麻利,可以給仙尊打掃衛生,收拾房間,或者與顧願一起照顧您,也可以。”
顏星君:“你叫顧願?”
顧願:“嗯。”
顏星君拍手,“好名字,願你心想之事,皆可成功。”
顧願表情一頓。
其實他名字根本不是這麽個意思,母親給他取名顧願,是為……老實,不準反抗、不準有怨氣之意。
是個用來鎮住他的名字。
他沒有解釋,只是道了一聲好。
上一世被顏星君領回去時,他就已經神志不清,自然也沒有這些交流,然而只是這幾分鐘的時間,竟比上一輩子幾十年,感觸來的要深。
餘光瞥見婦女瞪着他,顧願難得心情有些好,便開口問道,“那我弟呢?”
顏星君唔了一聲,反問道,“你想我帶他回去嗎?”
顧願直言,“不想。”
“你!”婦女氣的就要破口大罵,在顏星君冰涼的目光裏,才将剩餘的話吞了進去。
這讓婦人從仙尊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絲那小怪物顧願的影子,她不敢多說,急忙低下頭去。
見罷,顏星君才重新展開笑顏,道,“甚好,我還怕你一定要把你弟弟領回去呢。”
他将劍往前一抛,那劍橫飄在二人面前,顏星君率先踏上去,朝着顧願伸出手,笑道,“我帶你去宗門。”
顧願倒是禦過劍,除了解釋麻煩些,他也不怕暴露自己的能力。
只是,這師尊和上輩子給他的印象實在不同,顧願對其原因有些好奇。
他想了想,随後小心翼翼得踩在劍上,緊緊抓住顏星君後面的衣服。
顏星君見此笑了笑,這還只是個半大的孩子啊,雖然先前看的沉穩,可遇到沒見過的事,還是會不免露出怯意,他将聲音放得更溫柔了些,道,“乖徒弟,抓好了。”
确定顧願站穩後,他手勢一變,劍蹭的一下,沖上天空。
顧願看到,那些雲朵就在他的身邊,仿佛觸手可及。
手抓住顏星君的衣服,忽然摸到手下似有什麽,定眼看去,一只碧綠的笛子,正被他握在手中。
笛子上還挂着一塊玉佩,龍飛鳳舞得寫着“顏星君”。
摸起來手感極好,入手還有一些暖意,顧願看着這支笛子,忽然問道:“師尊不喜歡顧行?”
“顧行?你弟弟?的确不喜歡。”顏星君笑着感嘆道,“即使是花群裏長大的花,也有滿是淤泥的,顧行便是這種人,小徒弟你可得離他遠點。更何況,比起他,我更喜歡你一點兒。”
顧願低低笑了起來。
算上上一世,他已經有幾十年都沒有笑過了,拉扯嘴角的時候還有些生疏,可這也完全不影響他此刻愉悅的心情。
他将顏星君的腰身抱的更緊了些。
下一秒,劍忽然七拐八彎起來,顏星君大有從劍上跳下去的趨勢,道,“你你你……”
你了半天,最後才憋出後面的話,“你抱緊點,別掉下去。”
顧願忽然發現,這個師尊比上輩子有趣的豈止一星半點。
他稍微松開了點,偷偷觀察着他這師尊,即使是逆着光,也能看到顏星君紅着的耳朵,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緋紅色,比火紅的太陽顏色更淡,卻更惹人注目。
在這層緋紅色旁,一顆小紅痣,靜靜呆在耳朵後,給這一抹淺色,增添了一份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