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章節
目圓睜,一副驚恐的樣子,仿佛看到了極為可怖的情景一般。婉兒長嘆一聲,伸手輕輕替他合上了雙眼。
韋後突然又憂慮道:“天氣暑熱,如果秘不發喪,這……如何能放得久?”婉兒知道她是擔心中宗的遺體腐壞,于是說道:“當年南朝陳高祖陳霸先猝然逝世,也是內無嫡嗣、外有強敵,他的章皇後也是秘不發喪。因天氣暑熱,有人建議用蜂蠟做棺材,密封陳高祖遺體,我們何不效此故事?”
韋後聽了,忙依言而行,用蜂蠟作棺,暫時封藏。婉兒又命內侍盡取皇家窖冰來,堆放在神龍殿裏。雖是盛夏,但殿裏卻彌漫着陰森森的寒氣,讓人不由自主地悚然骨栗。
大家都是一夜未睡,眼睛中布滿了血絲。商量來商量去,紛亂如麻,似乎有商量不完的事。天色将曉時,韋後密謀将宗楚客召入了神龍殿。
宗楚客只見一具黃色的蠟棺陳列殿上,白色的喪燭高燃,韋後、安樂公主、上官昭容等都是素服麻衣,伏地哭泣,不禁頭皮一麻,醒悟道:“原來中宗皇帝竟然暴斃了!”
宗楚客深知宮闱多有詭谲難測的秘密,也不敢詢問皇帝的死因,只好唯唯聽命。韋後顫聲說道:“如今聖上龍駕歸天,哀家心中彷徨無措,還望宗愛卿主持大事。”
見情況緊急,宗楚客将牙一咬,雙目露出一絲兇光:“啓禀皇後,不如趁此機會,宣太平公主和相王及諸子,尤其是臨淄王李隆基入宮。等他們甫一進宮,就安排刀斧手将他們立斬于殿前。”
韋後平時霸悍,如今真的面臨大事,卻有些畏縮躊躇,說道:“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宗楚客堅持道:“皇後,當斷不斷,必有後患。等皇帝歸天消息一洩露,人心思變,就不可收拾了!”
韋後穩了穩心神,終于狠下心來說:“派人傳旨,召太平公主及相王諸子進宮議事。”
然而,過了良久,宣诏的中使回來禀告說:“太平公主不在山莊,相王也宣稱游獵未歸。”宗楚客聽了驚駭道:“難道消息走漏,他們已提前有了防備?”
韋後說道:“皇帝歸天後,宮女內侍一個也不準離開神龍殿,就連上官昭容也是昨晚剛剛知曉,她也從未離此半步,怎麽可能會将消息洩露?”
宗楚客疑惑道:“或許他們早已心懷鬼胎,所以才不敢前來。”上官婉兒心中卻明鏡一般:加害中宗的計劃,就是他們一手策劃。他們不但能第一時間知道,還能預測到今天的局面!
此計不成,宗楚客也沒了主意。又過了一會兒,只聽得中書省內被禁鎖的百官喧嚷不止,又傳出哭聲陣陣,韋後情知消息早已走漏,她忙了這一晚一天,頭疼欲裂,無奈中一跺腳:“罷了!罷了!先召集百官于太極殿,正式發喪吧!”
黃泉地肺中,不久也得到了這一驚人的消息。賀蘭晶說道:“想那次在崇義鬼宅中,見到有人高價求一種讓人心痹而死的毒藥。此毒的陰毒之處在于,發作後,毫無跡象,和患心疼病死的人并無不同。當時我們還困惑,這人買此毒藥是想對付誰,現在終于明确了,他們的目标正是中宗皇帝。”
地母夫人嗟嘆一聲,說道:“如今這局面雖然出乎我們的預料之外,卻也是個極好的機會。中宗的兩個皇子都不是韋後親生,深為其所忌,太平公主、李隆基等人又和韋後水火不容,他們對皇位必将有一番争奪。如果此刻我們取得高祖皇帝的遺诏,喻示百官,繼承大統,實在是天降良機,恰逢其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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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聽了,都是精神百倍,大受鼓舞。當下地母夫人傳命,玉扇門傾盡全力,務必争分奪秒,趕到五兵神窟中盡快挖掘到高祖的鎖魂鐵棺。
臨行之前,地母夫人屏退左右,單獨召賀蘭晶來到卧榻邊,撫着她的頭發說:“晶兒,此番我們孤注一擲,取得高祖皇帝的密旨後,就要冒險奪位。這九五之尊的寶座,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觊觎。我們在朝中孤立無援,也沒有勳臣宿将相助,能否成功,實在是難說得很啊!所以,我今天就把隐藏多年的秘密告訴你,不然,就怕來不及說了。”
賀蘭晶聽母親說得很是凄涼沮喪,不禁握住她的手說:“不會的,母親為何說得如此喪氣?說不定我們一舉成功,成為大唐這萬裏疆土的主人呢。”
地母夫人語氣變得柔和了一些,說道:“你說得也不錯,但君子問兇不問吉,凡事要先考慮一下最壞的結果才對。”
厚土殿裏的四個青銅人俑手中的雁足燈,火焰不停地跳動。地母夫人突然一把拉下遮住臉龐的黑幕。賀蘭晶一聲驚呼,她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母親的臉。此刻明亮的燈光下,只見地母夫人的臉上滿是魚鱗般的瘡疤,竟如鬼怪一般,鼻子也被削去了,只剩下兩個孔洞。
饒是賀蘭晶經歷過許多兇險,見過許多的醜怪之人,但自己的母親,居然是這樣一副臉孔,還是讓她渾身顫抖,難以接受。
地母夫人緩緩地又帶上了面幕,凄然說道:“晶兒,有沒有吓到你?”
賀蘭晶上前抱住她說:“不管你是什麽模樣,我都不怕你,你還是我最親近的人。”說到這裏,她又忽然一跺腳,狠狠地說,“是什麽人把你害成了這樣?”
地母夫人嘆了口氣後,沉默不答,卻又反問道:“你可知你的父親是誰?”
賀蘭晶懂事之後,曾經多次問過這個事情,但地母夫人總是會發怒,吓得她後來從不敢問。如今母親卻自己提及此事,她知道這個秘密終于要揭開了,生怕地母夫人又改主意不說了,于是當下不敢多言,只是側耳傾聽。
地母夫人擁她入懷,緩緩說道:“當年則天女皇駕幸東都洛陽,讓我在長安開鑿黃泉地肺。當時我就留了心,想收得幾處隐秘的宅第當作商談秘密的場所。當時的長興坊有一處院落,裏面雜草叢生,還有不少無人照看的紅芍藥花自開自落,我就起心想征收過來。哪知道,就在這裏,我遇到了那個魔星,也就是你的父親。”
賀蘭晶問道:“我父親,他究竟是誰?”
“他當年已是四十多歲,但依然能讓女人一見如醉。史書上常說有一些妖媚的女色能傾陽城、惑下蔡,而他就是男人中的妖。”
賀蘭晶緊抓住地母夫人的手說:“他就是我父親,他叫什麽?”
“他叫賀蘭敏之,是則天女皇姐姐韓國夫人的兒子。”地母夫人此言一出,賀蘭晶大吃了一驚,這人可是個非常知名的人物,有關他的流言至今紛纭不休,但賀蘭晶随即疑問道:“他不是在四十年前,因逼奸太平公主侍女,被則天女皇流放到嶺南的雷州,中途被人用馬缰絞死了嗎?難道他也和明崇俨一樣,使用了金蟬脫殼之計?”
地母夫人說道:“這倒不是,據賀蘭敏之對我說,他之所以能活命,多虧了高宗皇帝暗中吩咐人保護和掩飾。當年他的妹妹被封為魏國夫人,經常花枝招展地進宮和高宗皇帝玩樂,武則天是何等之人?哪裏容得下有人奪她的寵?不久就派人下毒害死了這位外甥女。然而,高宗皇帝因韓國夫人和魏國夫人相繼暴死,自己卻無能為力,內心十分愧疚,于是就千方百計地回護于他,高宗皇帝下了密旨給嶺南的行軍總管,悄悄将賀蘭敏之救下,并派舟船送他去赤土國的雞籠島避禍十年。十年之後,他終于又忍受不了寂寞,悄悄潛回了長安。”
說到這裏,地母夫人停了下來,望着燈火靜靜地出神。賀蘭晶猝然聽到自己父親的來歷,不免也心情激蕩,不能自己。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厚土殿裏靜谧無聲,只有燈芯燃燒時發出的“滋滋”聲響。
“當時,已是立夏。長安街頭,桃花落盡,杏樹成蔭,就連牡丹也凋落殆盡,不複繁盛之景。驟然見到這一宅院的芍藥搖曳多姿、花容綽約,不禁令我心動。這賀蘭敏之折了一枝紅豔的芍藥送我,并柔聲說道:‘唯士與女,伊其相谑,贈之以芍藥’……于是,我徹底被這個男人俘獲,那一刻,我什麽都不再挂念,不再畏懼,心中就只有他。”
賀蘭晶聽得入神,地母夫人卻又住口不說了,她又沉浸在當年那段溫馨的回憶之中。這許多年來,那些場景她一點兒也沒有忘記過,只是她拼命壓抑着自己,不再去想。卻在這一刻,像是打開了洪水的閘門,這些記憶洶湧而至,讓她心神激蕩,不能自己。只是這一切,她不便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