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哭泣
聶然是個很乖的姑娘。
但是逃了一次課之後,沈黛覺得…聶然野了。
…
比如現在,她剛剛跳出去,怎麽就被聶然接了個滿懷。
沈黛:“……”
實不相瞞,她懷疑自己跳反了。
沈黛一把從聶然懷裏離開,神情震驚,簡直劫後餘生。
聶然想笑,看着扭頭審視周圍環境的沈黛:“嘿,回神了,在想什麽呢?”
“你…”沈黛糾結措辭,瞳孔顏色認真,“是聶然?”
“…”聶然唇角勾了勾,語氣輕飄飄的,促狹又想笑,她說,“我不是啊。”
卧槽。
沈黛心說一句,意識到了聶然在開玩笑。
真是稀奇。
沈黛雙手插兜,挑挑眉先“啧”了一聲,“聶同學近來很猖狂嘛?”
昨天翻/牆,今天翻/牆,明天也一定翻/牆。
這可怎麽了得?
Advertisement
“你要去看胡嬸,為什麽不叫我?”聶然捏着理由,理直氣壯。
于是不知道怎麽就不敢理直氣壯的沈黛垂垂眼,再看聶然的時候帶笑眼:“可是ICU只允許一個家屬探視,你跟去了也不行呀。”
“我陪陪你啊,”聶然反問,“不行嗎?”
總好過,見到了難過的一面,只能自己偷偷抹幾把眼淚。
“那你可以請假呀,為什麽要…”
沈黛的話被聶然擺在眼前已經被審批的請假單堵了回去。
“你有請假條你翻什麽牆啊?”
聶然輕嘆,對下意識把自己扣上非法出校罪名的沈同學很無奈:“你哪裏看見的我是翻出來的?”
她走的校門,還跟門衛大爺打了招呼,然後從前門繞到了這邊的牆外面等人跳進來。
習慣了以己度人的沈黛:“……哦。”
聽上去冷漠死了。
聶然才不接受,她說:“哦個屁。”
她把請假單塞回校服口袋,指尖觸碰到蒼白的紙片。裏面還有一張請假單,上面字跡乖巧——署名:沈黛。
聶然也不知道為什麽,對上沈佳雲似笑非笑的眼神,還能冷靜自若,一同要了請假單。
“聶然,你學壞了,”沈黛痛心疾首,“你怎麽說髒話了?”
那一刻,沈黛發現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絕對概率。
聶然抿抿唇:“沒有。”
沈黛更頭疼了,聶然還學會睜眼說瞎話了。
到了ICU,确實只有一個沈黛可以進去。
透過門上的可視玻璃,聶然站在門外看沈黛背影纖瘦,轉了個身,消失在她眼前。
她還沒看到什麽,心裏就重了幾分。
門外有很多家屬。
他們倚着牆,坐在随身帶來的布袋上,有滿頭灰白的發,也有紅血絲布滿的眼睛。
沈黛進去之後,也只能看一眼胡嬸而已。
胡嬸身上很多管子,床邊一起“嘀嘀嘀嘀”響個不停,胡嬸不能動彈,也沒有清醒。
床頭卡上是她的身份信息——胡婕妤。
沈黛幼時覺得,再也沒有比婕妤更好聽的名字。
沈黛輕輕碰碰她,聲音有點哭腔,胡嬸手上還有體溫,熱乎乎地蓋着醫院的條紋被子。
“胡嬸?”
胡嬸沒有回應,連眼睫都沒有眨動。
沈黛瞬間紅了眼眶,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淚來。
原來有些時候,勸自己不要難過勸了那麽久,也做出了那麽不難過的模樣,到底都抵不過見一面。
沈黛只見了一面,眼淚掉得瘋了一樣。
可她沒哭出聲音來。
她抿了抿唇,緩了口氣,問身邊的護士:“她有醒過嗎?”
護士悲哀一眼:“沒有,就一直躺着。”
“嗯,”沈黛點了點頭,眼淚掉下臉,“知道了。”
“謝謝你們。”
護士擺擺手。
目送小姑娘只看了不到十分鐘就離開。
ICU的探視時間是半個小時,總有人嫌不夠,也總有人連來都不來。
沈黛走的那條長長的走廊,耳邊都是“嘀嘀嘀嘀”不間斷的儀器聲音。
她眼前的路一點一點模糊,沈黛掉眼淚的神情很冷靜,淚在眼下有道水痕,可看不出多痛徹心扉。
門開的時候,聶然在面前。
沈黛擡眼,唇角下意識的翹了翹,直愣愣被她攬進懷裏。
聶然都心疼壞了。
“聶然,”沈黛抽抽鼻子,聲音黏黏糊糊,“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啊,總抱我。”
雖然,是她從牆上跳到聶然懷裏去的。
雖然,是她直愣愣撲進聶然懷裏的。
雖然…一次一次都是她用主動的方式被動地占到聶然的便宜。
但眼下,她太難過了,都有點糊塗。
沈黛話題轉移地多牽強,聶然就有多難過。
“黛黛。”
沈黛想這個人怎麽又不經她同意叫随便叫“黛黛”。可她被哭腔堵住了嗓子,一下子沒來得及反駁。
聶然抱緊她,聲音溫溫柔柔的,拍拍她的背,像哄小孩似的,“不許說話。”
難過就是難過。
不開心就是不開心。
不要強裝若無其事。
轉移話題也沒用的話,就老老實實掉一會兒眼淚好了。
沈黛頭磕在聶然肩上,眼淚吧嗒吧嗒,順着眼睑掉落。
聶然看得出沈黛此刻很難過。
可是沈黛眨眨眼睛,就像上次那樣,她說:“聶然,你別難過啊。”
她伸手環上聶然,企圖反客為主。
聶然任她抱。
“你才…不要難過了。”聶然側面貼在沈黛發上,想施個法,讓沈黛珍惜的所有人都不要離開。
沈黛安靜了很久。
冰涼的因素在空氣裏竄動,是沈黛不喜歡的醫院。
“你說,”沈黛頓了頓,問聶然,“胡嬸能不能看到我哭?”
她就站在ICU門口。
“我不想哭的,我真的覺得,沒有關系的,誰都是會死的,誰都是要離開的,這個道理我懂了很久很久了。”
從她年少時,看到代知從樓上翻身墜落的時候起,從波比也開始散不動步,只會懶散窩着的時候起,沈黛知道了——離開是既定的概率。
不要難過。
難過也沒用。
所以,她後來灑脫地放波比走。
可以笑着抱抱,把狗摟進懷裏,軟聲跟狗道別。
她覺得自己可堅強了。
“胡嬸看到了,”聶然低低地,“也會心疼得不行。”
像她,心疼得都要碎了。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是真的。
可從來笑靥如花的小姑娘哭得滿面淚,才更讓她受不了。
“我以為我會很平靜地送胡嬸走,她也會像電視劇裏一樣,安詳的看着我然後閉上眼睛,”沈黛的眼淚發燙,“可是沒有,她一眼都看不了我了…”
“胡嬸還給我攢了嫁妝,她說,我一定會遇到個好人家,然後做最好看的新娘子,胡嬸說,她要給我梳頭,”沈黛濕漉漉的睫毛打下的陰影厚重,“可她等不到了,我還沒成年,我連結婚給她看都不行。”
她胡嬸一輩子都沒有結婚,大把時間都耗在她和她媽媽身上。
結果一個是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另一個還小。
沈黛眼淚不停,燙的聶然捂不住。
肩膀濕了一小片,沈黛哽咽幾聲,低頭,阖眼抵在聶然肩膀上。
校服布料不怎麽柔軟,擦得眼眶一圈都疼,可沈黛不想擡眼,她想休息一會兒。
在ICU門口哭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們年歲尚小,會因為生離死別而痛哭是最正常的事情。
沒人另眼看她們。
聶然摸摸沈黛的後腦勺,順順她垂下來柔軟的發。
肩膀上被捂熱,沈黛一動也不動,就這樣靠她一會兒。
良久後。
“聶然,”沈黛啞啞地喚她一聲,“我們一會兒,去吃點好的吧?”
聶然停頓一下,說:“好,我們去吃點好的。”
沈黛才從她懷裏出來,正眼對視上聶然,抽抽鼻子:“我要去洗個臉。”
紅眼睛、紅鼻頭,被欺負慘了。
沈黛低低頭,她是個多大的姑娘了,怎麽可以衆目睽睽之下哭得狼狽。
聶然陪她。
沈黛去洗了一把臉,把滿面淚痕都擦了幹淨。她對上鏡子裏光下愈顯蒼白的自己,于是看了一眼在身邊的聶然。
鏡子裏的聶然亭亭而立,站在她身邊像永遠不會離開。
那一刻目光對上。
聶然也在看鏡子裏的她。
沈黛現在情緒好了很多,可眼眶還是紅着,眼裏有淺淺的血絲。
她轉頭沖聶然笑了笑。
聶然伸手把她沾水濕了的發捋到耳邊,“走吧。”
她輕描淡寫的,走在沈黛身邊。
出了醫院的天都是蔚藍的,大把雲飄蕩,滿身心的沉重散了些,柏油馬路上,車來人往。
在喧鬧間,沈黛呼吸輕了些,她嗅到了…花香。
醫院北大門靠邊的花壇裏,有不知名的一小簇花。
沈黛指指花:“聶然,你看。”
聶然看了看:“嗯,很好看。”
聶然走在沈黛身側,指尖總無意擦到沈黛。
擦了好幾下,刻意到沈黛起了疑心。
沈黛低頭看了看她們兩人手之間的距離,不算特別遠…
沈黛意圖把手揣進口袋裏,手肘剛剛一彎,聶然的目光擦過她,伸手牽住了。
手在她眼下相握。
沈黛:“……”
好吧,握握手而已。
聶然手心溫熱,沈黛在冷水裏沖了沖,手至現在仍然滿手冰涼。
她問聶然:“你手怎麽那麽熱?”
聶然握緊:“是你太涼了。”
沈黛覺得她說的也對:“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