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咬,我咬,我咬咬咬。”蕭潇背靠一棵枯樹,席地而坐,手裏拿着堅硬如石的餅。
那個穿着休閑服的五爺說只要她一直想着方羽的名字就會被帶到他身邊,但她降落後發現身在一片森林中,一個人都看不到,誤差這麽大,是她無意中打了個噴嚏的緣故嗎?還好碰上一個獵人,給她指了條明路,她才不至于迷失餓死在陌生的時空。從他混亂的描述裏,她猜出她到了唐末的北方。
欲哭無淚,這段歷史可說是最混亂的一段,五代十國,國家換來換去,她從來沒有弄清楚過,不過可以肯定戰亂頻繁,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寸步難行,更不要說找人了。
看看身上破舊的布衣和手上咬不動的餅,蕭潇有種殺人的沖動,當然不是殺五爺,好歹他給了自己這副行頭,讓人不至于把她當作妖怪,給了三張餅,讓她不至于一到就餓死,還有給了三十文錢,讓她稍稍有個緩沖的餘地,真是很慈悲的神仙呀,她怎麽好意思殺他。想殺的是那個沒事亂跑,一跑跑到這裏累她來找的那個人。
找到他,一定要把他的肉咬下來幾塊,不,咬的滿嘴血腥不好,還是用刀切吧,或者用線絞,清炖?紅燒?還是用鹽炮制曬幹慢慢吃?最好就着喝幾杯葡萄酒,其實喝血也不錯,一樣的紅。
一邊想着謀殺,一邊狠狠咬着餅,不知不覺就把半個餅吃下去了,忽然看到有人沿山道走來,到了樹下停住了。一老一少,衣服破破爛爛,風塵仆仆的樣子。
先看那年輕的,20幾歲模樣,長的還可以,但冷着一張臉,好象誰欠他兩萬兩,羽當然不會是這個樣子,心情放松下來,也有些淡淡的失望,哪裏會輕易就找到他。回頭看那老人,白發蒼蒼,滿面皺紋,但不能确定他的年齡,50歲到70歲都有可能。
蕭潇跳起來,說道:“老人家,請坐。”
老人一笑,眼睛迷起來,讓蕭潇覺得很親切。他笑道:“多謝小哥。”
蕭潇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她現在是男裝,自然是小哥。看看這兩人困乏的臉,又看看前面的路,她伸手從懷中掏出剩下的兩張餅,分出一張老人。兩人都驚奇地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雖然不好吃,可也能墊墊肚子,我快到地方了,吃不了這麽多。”老人一點頭,那年輕人就把餅接過去了,恭恭敬敬遞給老人,蕭潇想了想,又掰下半個餅遞給年輕人,“這半個給你,不要餓肚子哦。”說完埋頭繼續啃手上的石頭餅,聽那老人笑道:“小哥,心地很好啊。”
“哈,勉強還過得去。”蕭潇含含糊糊答道。
“聽口音是外地人,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從來處來,往去處去。”脫口而出後,差點沒咬掉自己的舌頭,怎麽跟演戲一樣,連忙更正,“我從很遠的地方來,不知道到哪裏去,先到沔陽再說。”
“看你的樣子,好象有什麽心事。”老人的聲音慈祥柔和,給人以安心的力量,蕭潇忽然有了家的感覺,于是大概說起自己的事,只隐瞞了穿越時空的事。
“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找一個人太難了,何況他也許忘了生世忘了姓名忘了你。”老人含笑聽完,神色變的凝重。
蕭潇嘆口氣:“誰說不是呢?但總要試一下才甘心。而且我相信他就在附近的城鎮,一個一個找吧。”
Advertisement
“我現在幫不上你,不過如果你到沔陽,可以去聚笑樓看看。”
“會英樓”三個黑底金字在陽光下閃光,新開張的門面顯得氣派非凡,他冷冷一笑,整整衣裳,大搖大擺走了進去。徑直上到二樓,人很少,只有靠窗戶坐了一個人埋頭吃面,他随意找位子坐下,小二上來招呼。
“請問客官要些什麽?”
他一拍桌子:“有什麽好的拿手的全上來,怕爺爺給不起錢嗎?”
小二一驚,賠笑下去準備,不一刻菜就擺滿一桌,他更不客氣,提筷就吃,風卷殘雲,狼吞虎咽,小二在一旁看的呆了。
酒飽飯足,盤中空空如也,桌上骨頭殘渣堆的老高,他惬意地打着飽嗝,招手道:“結帳。”
小二見識了他的飯量,不敢小視,恭敬答道:“一共是一兩一錢銀子。”
“什麽?這麽貴!”他站起身來,捋起袖子,就要大鬧一場,心裏卻在偷笑。
按他吃霸王餐的慣例,一種是說飯菜不好吃,一種是說價錢太貴,只要鬧起事來,老板都會乖乖息事寧人,破財落個平安,時間長了都知道有他這個人,見他來了就關門,害他只好到處找新開張的館子。今天他不好意思昧着良心說菜不好,正等着不開眼的小二報帳,哈哈,一兩一錢,算你倒黴。
手拍上桌子,正要掀翻,忽然聽到有人說道:“且慢。”一個肥肥胖胖長相和氣的中年人走了過來。
“誤會誤會,今天小店剛開張,舉行大酬賓活動,所有人吃飯,只收一文錢。謝謝。”
小二急道:“掌櫃的......”掌櫃訓斥:“怎麽回事,出了這樣的錯,還不快下去。”回頭滿面春風,含笑看着他的臉由紅到白,由白到紅,汗水刷刷望下落,也不說話,只靜靜等着。
“一文錢,一文錢......”他無意識低喃,雙手在渾身上下摸索,一文錢,自然是沒有的,一天前他已經确定過88回了,可現在除了重新再找一次,還能怎樣?很希望老板翻臉,找人來打他趕他,他還可以趁機發作,但老板只是和氣地笑着,一臉殷勤。這回真的栽了。
罷了,大丈夫敢做敢當,一咬牙,腿向下彎去。一聲輕笑傳入耳中,他一激靈,腿就彎不下去,回頭望去,卻是窗邊吃面的那個人,他已站起身,正朝這邊走來,青衣布衫,眉清目秀。
“掌櫃的,今天的飯錢都是一文錢?”
掌櫃似乎有些詫異有人出頭,含笑點頭:“是的,一文錢。”
那人笑道:“還好,再多我就墊不起了,這位兄臺和我的錢,一共兩文。”
掌櫃目光一閃:“那就多謝公子了。”
他目瞪口呆看那人掏出兩文錢放在桌上,沖他微微一笑:“男兒膝下有黃金,兄臺是個人物,何苦如此自棄。”然後施施然走向樓口,下去了。
回頭問道:“他方才說了什麽?”
掌櫃仍是一臉和氣:“他說您是個人物。”話未說完,眼前已沒了人影。“人物,他說的果然沒錯。”抛一抛手中的兩文錢,望着樓口若有所思地笑了。
蕭潇漫無目的在街上走着,困的要死,還得不停地張望,生恐與方羽擦肩而過。進沔陽城,什麽進城費,人頭稅,柴火費,擁軍費,雜七雜八收去她二十文錢,顧不上找什麽聚笑樓,進一家新開張有優惠的飯館,只盼十文錢能填飽肚子,結果還剩下八文。一文錢難死英雄漢,以前讀過的民間故事竟然在眼前演了一變,讓她占個便宜,哈,早知如此,她也該要些更好吃的菜。
身後一陣喧嘩,她沒心思理會,悠悠向前挪,忽然有人拍她肩膀:“請留步。”回過頭,看到一張汗流滿面的臉。
“謝謝你幫我結帳。”
“不客氣。”
“從來沒有人說我是個人物。”他有些語無倫次。
随口說說,他也當真?打個哈哈,笑道:“雖然手頭拮據,但為人有原則,寧願下跪也不做無理取鬧的事,這不是人人做得到的。英雄好漢也有落魄的時候,兄臺一定會成大器的。”
“哈哈,人們都說我是無賴,還是你了解我,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我叫趙大。”
趙大?蕭潇一驚:“你的全名不會是趙匡胤吧?”
“咦?你怎麽知道,那是我爹起的,人們都叫我趙大,這名字連我都快忘了。”
蕭潇上下打量他一番,濃眉大眼,身材魁梧,除此也沒什麽出奇,那個開國的宋太祖不會是他吧,一定不會。微微一笑:“我叫蕭潇。”
“站住。”一群人攔在面前,“姓趙的,昨天你打了我兄弟,今天要你好看。”
蕭潇定睛一看,對方有十幾人,為首的跟一截鐵塔似的,滿臉橫肉,其餘的也是殺氣騰騰,一時間沒了主張,早該知道這個未來的宋太祖是個游手好閑的混混,吃霸王餐,敲詐勒索,和人打架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偏偏連累了她。
“哼,錢二,我們的事與這位兄弟無關,蕭兄弟,你先走。”趙大擺開姿勢,不忘交代一聲。
錢二還未回答,蕭潇已一溜煙跑了。“哈哈,你這位朋友可真識相。好,今天把我們的事一并了結。”一揮手,衆人圍了上來。
趙大大吼一聲,左踢右擋,一套長拳施展開來,錢二的人都近不了身,但對方執意要用車輪戰法把他累跨,錢二在一旁虎視耽耽,專等他力不足露出破綻的時候。
可惜未帶趁手兵器,趙大暗自叫苦,衆混混的武藝不精,但畢竟人多,每人擊中他一拳也夠受的,何況還有個觀戰的錢二,罷了,多不過挨一頓打。
忽然一聲清叱,一個人手舉胳膊粗的木棍沖了過來,沒頭沒腦亂砸,圍攻衆人猝不及防,紛紛挨了棍子,他精神一震,這個蕭兄弟果然夠朋友。手上更利落了,衆人走避不疊,不一刻地上躺滿了人,有的則連滾帶爬躲的遠遠的。
錢二自知不敵,放下狠話:“你們有種,來日再找你們算帳。走着瞧。”說完揚長而去。
趙大朝着他背影吐了口唾沫,回過頭來,蕭潇喘着氣,笑道:“趙兄,好功夫。”
趙大盯了她半晌,盯的她心裏發毛,小心翼翼地說:“趙兄?”
“為什麽回來?”“我找到一根合适的棍子。”“哈哈,好,以後不要叫我趙兄了。”“叫什麽?”“我們結拜吧,你叫我大哥,我叫你蕭弟。”
“呵呵,嘿嘿......”宋太祖的弟弟(妹妹)?
“你笑什麽,看不起我?”趙大的臉拉了下來,蕭潇自然不敢說不,拼命點頭:“都聽你的。”
兩人找了一個破廟,在神像前的香爐插上三根草葉,磕了三個頭,就正式結拜完畢。
“蕭弟,為什麽不讓我說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因為我們明明不是同年同月生的,也絕不會是同年同月死啊,說假話老天也不會保佑。”因為我不想在一千多年前就死啊。
兩人輪流說自己的故事,不覺天色晚了下來,又響起了雷聲,燃起一堆火,繼續說。
“大哥,雖然你以前犯過事,這麽長時間了,難道沒有其他打算,就一直這樣下去?”
“我算過幾回命,都說我是天生窮命,做什麽什麽不成,我也不知該走什麽路。”
“我稍通命理,大哥的相貌最是富貴不過,事在人為罷了,何必聽那些人胡說。王侯将相,寧有種乎?大哥一身好本事,參軍求功名易如反掌。”
趙大眼睛一亮:“我也正有此意,不過還是幫你找到你要找的人再說吧。”
火堆快熄滅了,紅光一閃一閃,廟外雨聲淅淅瀝瀝,廟內鼾聲如雷,二重奏下,蕭潇難以入眠。去哪裏找羽呢?不知道羽是不是和她一樣落魄,他的笑容是否依舊?
天還未亮,就聽到廟外有人砸門的聲音,蕭潇睜開眼,趙大正在門縫處張望,她翻身起來跑過去一看,吓了一跳,外面足有二十個人,都扛着棍子刀子之類,氣勢洶洶的叫嚷。
“大哥,你到底有多少仇家?”蕭潇有氣無力地問。
“不多也不少,這次還是錢二的人。”趙大的聲音聽不出懼怕,“蕭弟,連累你了,我會護你周全。”
“哈哈,”蕭潇幹笑兩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什麽連累不連累。大哥,我倒有個主意。”
錢二洋洋得意地叫着:“姓趙的,乖乖出來給我磕頭賠罪,我會考慮給你留個全屍。”廟裏毫無動靜,倒是撞廟門的聲音越來越響。
忽然廟門大開,撞的人收煞不住,跌跌撞撞倒了一大片,錢二一馬當先沖進廟內,放眼四顧,空無一人,餘下的人也進來了,站在廟中央發呆。
“老大,他們去哪裏了?”一個喽羅呆頭呆腦地問。
錢二敲一下他的腦袋:“不會自己找?”
正無頭緒時,聽到一聲巨喝:“沖啊。”衆人大驚,卻見廟門後兩條人影一閃到了門外,咣當廟門關上,又嘩啦一響,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哈哈,諸位在土地公座下忏悔贖罪吧。”蕭潇大笑,忽然發覺氣氛不對,轉身一看,面前還站了十幾個人,趙大一臉肅容和他們對峙。
“哈哈,早上好。”無人理會她語無倫次的招呼,蕭潇慢慢向前走幾步,臉上的笑容愈歡,“你們這麽早來,也沒什麽好招待的,不如改日再來?”看看人們都有了不知所謂的神色,她一把拉起趙大的手:“跑啊。”
等他們跑出十幾米,那些人才反應過來,提步追來。
蕭潇拼命跑,見巷子就鑽,心裏一會兒後悔沒有好好練習跑步,一會兒暗暗詛咒方羽,到最後連思考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是機械地邁步。後面的腳步聲聽不到了,她才氣喘籲籲停下來。
趙大臉不紅心不跳,但表情很古怪。“大哥,你沒事吧?”“我從來沒有臨陣退縮過。”聲音很陰郁。“大哥,我們這不叫臨陣退縮,叫戰略性轉移,敵進我退,敵退我追嘛。”
兩人正在讨論進與退的問題,噼裏啪啦的腳步聲又出現了,這回是趙大拉起蕭潇開始跑,跑出一段,幹脆是拖着她跑了。
轉來轉去,轉到一條繁華的大街上,晨起最繁忙的人流中,響起了與和樂環境不相适應的驚叫聲,喊罵聲,攤子倒地聲。頭裏跑的兩人游刃有餘地迂回穿插,後面的追擊者則不管不顧地橫沖直撞,街上其他人紛紛走避,也有的推推攘攘,川流不息的人流中,距離漸漸拉遠。
忽然老冤家錢二出現在前方,身後的喽羅也有十幾人,想退,後面的人也追上來了,只能向旁邊竄出。
路旁有一家氣派非凡的酒家,剛剛打開門準備營業,兩人不及多想,沖了過去。
“去去去,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就敢亂闖。”門口有人發話了。見兩人還是望進沖,就有人過來阻攔,趙大擺開架式要硬闖,蕭潇拉住他要往別處去,無意擡頭一望,“聚笑樓”三字印入眼簾。這就是聚笑樓?
耽擱了這片刻工夫,後面的人已經到了,前後合在一處,圍了上來。
“哈哈,姓趙的,看你往哪裏跑。”錢二得意的聲音未落,棍棒已落了下來,想見他不想給他們再次逃脫的機會。
蕭潇動也不動,閉上眼睛,趙大卻一回身,将她護在懷裏。
“住手。”平平冷冷的語調,有着說不出的威勢,棍棒都停在半空。
“風爺,我不知道你老在這裏,真是該死。您什麽時候回來的?”錢二讨好地笑,聲音有絲發顫。那聲音的主人并未回答,只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蕭姑娘,終于等到你了。”
蕭潇一怔,定睛一看,是一個酷酷的年輕人,眼中閃着和善喜悅的光。
“是你?”正是剛來這裏是遇到的老者的護衛,原來他姓風。
“你一直沒來聚笑樓,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情,莊主讓我來看看。”轉頭看看趙大,“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蕭潇低頭看看腰上趙大的手,忙跳了開來。“不是,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結義大哥趙大趙匡胤。這位是我路上認識的朋友風......”
“風烈。”趙大冷冷接口道。
“大哥,你們認識?”
趙大冷哼一聲:“趙某是什麽人,怎麽會認識他那種人。”
蕭潇聽他語氣不善,再看風烈,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一時不知所措。
“你是女人?”“大哥,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不要叫我大哥,你不是蕭弟。”“蕭妹就不可以嗎?大哥,你說過會陪我找到我要找的人的。”“有了紅葉山莊的人,還怕找不到嗎?我要走我自己的路去了。”
趙大轉身就走,蕭潇伸手去拉,手到中途停了下來,他有大好前程有走,何苦耽誤他時間精力。世上的路,只能靠自己走,沒有人會一直陪你。大哥,保重。心中默念一句,回頭說道:“風大哥,謝謝你在這裏等我......”
風烈道:“蕭姑娘,跟我走吧,找人的事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