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驚變 (1)
◎那清朗又溫柔的笑聲,一下一下變成鋒利的冰刃紮進了謝淮序的四肢百骸,五髒六腑。◎
謝淮序抱着昏迷的寶兒沖進了營帳, 渾身是血吓壞了宗親。
先前太子遇刺一事已經惹得聖人震怒,此時寶兒又重傷昏迷,皇後連忙代替聖人過來探望, 行曦也緊跟其後,剛好和趕回來的太子撞上了一塊。
“怎麽回事?怎麽會傷的這般嚴重?”皇後緊張地拉住太子問道,“你呢?哪裏受傷了?傷的重不重?趕緊宣太醫!”
太子安撫道:“母後,我沒事,只是一點皮外傷, 宛如, 是為我受的傷, 我......”
行曦将太子滿臉的愧疚心疼看在眼裏,心一點一點往下沉。
溫陸二人也聞訊趕來,剛進營帳, 謝淮序焦灼厲色地看過來:“還不去把李長醫找來!”
李長醫就是李大夫,但他們從來都不叫他的全名,陸乘淵被謝淮序這麽一吼, 還懵了一瞬誰是李長醫,反應過來時, 急忙去了。
皇後擔心地看着臉色蒼白虛弱的寶兒,沒有苛刻謝淮序沒有向她行禮, 只是心疼地說了句:“看着就好疼, 這孩子,怎麽有勇氣為你擋下這一劍呢。”
謝淮序本就揪在一起的心,猛地感受到了一陣鈍痛,痛得他快要喘不上氣來, 他偏首擡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太子, 眼尾猩紅沁着濕潤, 神色複雜。
太子卻壓根沒有看他,只是一心在寶兒身上。
李大夫趕來時,太醫們已經在床前看診,他氣定神閑:“請都讓讓。”
同是醫術圈子的人,又同在京城,他們自然聽過李長醫的大名,既然他都來了,又是侯府的府醫,自覺相讓開來,李大夫不像謝淮序失了理智,先是朝坐在一邊的皇後行了禮,再朝寶兒床邊的兩個男人行了禮,這才朝床上的寶兒看去。
“喲,這是被戳了個窟窿啊!”李大夫驚訝道。
一旁的三個太醫本也是醫術高明的,可剛剛看着謝淮序的臉色,竟是不敢對寶兒下手治療,已經是一頭冷汗手足無措,此時聽他這般玩笑,不由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謝淮序眉頭緊皺,低叱:“少說廢話!立刻給她治傷,給她止痛,別讓她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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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夫笑道:“侯爺多慮了,陳小姐此時可感覺不到疼。”
在謝淮序冷厲的目光看過來時,李大夫難得乖乖閉了嘴,立刻着手治療。
李大夫上前時,看着太子站在一旁覺得有些礙眼:“還請各位貴人回避回避,保持床前通風。”
太子一心在寶兒身上,沒有感受到李大夫微笑中的冷意,皇後覺得李大夫說的對,對太子道:“正好,你父皇在大發雷霆,你去跟你父皇禀名事情經過,待會再來看宛如。”
行曦扶着皇後,臨走時,看了眼昏迷中的寶兒,冷意叢生。
太子只能去了。
李大夫冷冷看着他離開,嗤聲道:“這太子殿下果然神通廣大,誰沾上他,都得傷個一兩分。”
“咳咳。”
溫若裏面無表情輕咳了兩聲,李大夫這才後知後覺看向謝淮序,他的眼底肅殺地看着他,李大夫心下一咯噔,心知受了情傷的男人不好惹啊。
***
刺殺太子的一夥人,已經在陳霁趕到時,全被滅了口,在他們身上也全無身份證明,基本就是線索全斷了,可這件事,明顯是沖着太子去的,聖人自然會懷疑自己的另外兩個兒子,可溫若裏卻覺得此時另有乾坤。
刺客斷了線索,聖人只能對陳霁表示感激慰問:“陳丫頭如何了?”
陳霁愁眉苦臉,說話時也略有哭腔:“這孩子,臣也沒想到她竟會為了太子殿下連命都不要了......如今還昏迷不醒......”
聖人驚詫遲疑道:“......你是說你家陳丫頭對太子?”
陳霁半晌無奈地嘆一口氣,像是默認一般。
溫若裏冷眼旁觀。
皇後趁機道:“宛如既對琰清這般情深義重,聖人,咱們也不好辜了陳家辜負了宛如。”
聖人擺擺手,皺着眉陷入沉思:“這件事再想想,容朕再想想。”
皇後皺着眉頭,一看就知道聖人還在為謝淮序着想呢,真是氣不過,到底誰才是他的兒子啊!
***
好在寶兒沒有傷在要害,看上去傷勢很重,李大夫醫術高超治療後只要好好修養就好,他作為一個局外人,又不是什麽疑難雜症,整個過程都輕松自如,只有在準備替寶兒包紮時,感受到了來自謝淮序給的一點壓力,他立刻将紗布交給了謝淮序。
“侯爺久經沙場,這點小傷,侯爺也會料理,下次換藥一事我就不過來了。”李大夫笑得老神在在。
海棠正要上前幫忙,卻被謝淮序屏退了。
他讓昏迷的寶兒躺在自己懷裏,肩上的傷口血已經止住了,他細細繞着紗布,像是給一件無上珍品表禮盒,細致又小心翼翼,生怕觸碰到寶兒的傷口。
“多開些止疼藥。”在李大夫避開去寫藥方時,謝淮序冷然吩咐。
李大夫正要說沒這麽必要,但一想到這寶姑娘也是和那人一樣嬌氣怕疼,也就是笑着留了一瓶止疼藥,又覺得大概不夠,再拿出一瓶,一并交給海棠。
海棠送李大夫出去,沒看到赫連焦急地跑了過來,直接進了寶兒的營帳。
“大小姐!”
赫連大聲喚道,尾音戛然而止,不顧尊卑怒道:“謝侯爺!你怎麽在這!”
謝淮序抱着寶兒面色驟沉,拉起被褥将寶兒裹緊實,小心放平,起身放下了寶兒的床帳,冷若冰霜看向怒氣沖沖的赫連。
“這句話,該本侯問你。”謝淮序冷冷淡淡,氣勢瞬間壓了過去。
赫連雖長得一表人才,但骨子還是個糙男人,反而沒有被謝淮序的氣勢喝住,梗着脖子道:“這是我家小姐,還請侯爺離開。”
謝淮序眼底像是含了千刃冰刀:“迄今為止,還沒有誰敢在本侯面前如此放肆!”
赫連冷笑:“我是陳家的家臣,可不管你們京城那一套,這是我陳家小姐的營帳,侯爺還是去守着蕭家小姐!”
他話音剛落,忽然一陣勁風襲遍全身,習武之人本能的反應他立刻出手,眨眼間膝蓋刺骨的疼襲來,他已經跪倒在地,喉管被鉗制住發不出聲。
謝淮序本就怒氣勃然,他偏要這時候往前沖,謝淮序自然是下了死手的,赫連的臉立刻青紫,瞪大的眼睛布滿了紅血絲,卻還鼓着勁死死盯着謝淮序。
謝淮序絲毫不将他的挑釁放在眼裏,已經起了殺心。
海棠正進來,驚呼一聲,立刻跪下了:“還請侯爺手下留情!赫連只是個莽夫,若是得罪了侯爺,還請侯爺看在小姐的面上,繞了他一回。”
謝淮序看向海棠,眼中依舊狠厲冰封,掣回了手,怒喝一聲:“滾!”
赫連還不服氣,唬地站起身,沙啞着聲音:“你憑什麽.......”
“啊!”海棠又是一聲驚呼,赫連已經從她眼前飛了出去,她追上兩步,就見赫連倒在了帳外一丈遠,周邊巡邏的金吾衛停下腳步愣了愣,看看狼狽的赫連,然後同時看向營帳,飄落下來的帳簾裏謝淮序冷厲的身姿一晃而過,他們倒吸了一口涼氣,默契地裝作沒看見,繼續巡邏的腳步不禁加快了。
今日陳家小姐為了太子殿下受了傷,謝侯爺就是受傷的野獸,該退避三舍才是!
“唔......”
寶兒的聲音瞬間拉回了謝淮序的理智,他臉色瞬變坐了回去,連聲音都輕柔萬分,怕吓着她:“寶兒。”
海棠被這轉變驚了一下,她眼見着赫連掙紮着起來,拖着行動不便的腿還要進來,她連忙沖了出去攔住他:“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
她氣惱的将赫連往後退,赫連也惱怒道:“他憑什麽在小姐的營帳裏,我要讓他出去!”
海棠冷然道:“憑他是謝侯爺,憑小姐喜歡他!”
赫連愣了一下反駁道:“小姐才不喜歡他!”
海棠反唇相譏:“小姐不喜歡他,喜歡你嗎?”
“你!”赫連漲紅了臉,瞪着海棠,義憤填膺道,“你是小姐的婢女!凡事該為小姐着想,他這樣在小姐的房裏,有辱小姐的聲譽!”
“這裏誰不知謝侯爺對小姐的情意,小姐的聲譽也用不着你操心,侯爺自會承擔,你是陳家的家臣,是老爺的左膀右臂,做好你分內的事,小姐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海棠厲色道:“別怪我沒警告你,你別仗着陳家的身份對謝侯爺出言不遜,就今日你這般惹惱了謝侯爺,聖人得知,只怕你的主公我的老爺都護不住你!連小姐也會怪你!”
海棠不想再跟這個一根筋多說一句話,轉身氣呼呼地離開。
***
寶兒幽幽醒來,迷茫地看向床邊的人,等看清了謝淮序,想要起身,肩膀卻傳來一陣撕扯的痛,她伸手想要去摸,被謝淮序握住。
“別動。”他低聲輕緩道,“要不要吃一顆止疼藥?我看李長醫的醫術是退步了,他還說你不會痛。”
寶兒皺了皺眉,睜眼看向謝淮序,眼中蒙了一層水霧,惹人憐愛的緊:“我怎麽了?”她的聲音也軟綿綿的,讓謝淮序心疼。
謝淮序俯身湊近她,眉頭緊鎖,臉色不悅,語氣倒是輕柔:“怎麽了?你不記得了?你為了太子連命都不要了?”
這時寶兒的記憶才一點一點回到腦海中,她立時緊張起來:“太子怎麽樣了?”
謝淮序的臉色越來越陰沉,聲音也不由自主冷了下來:“你便這般關心他?你為了他受傷,醒來也只想到他嗎?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
寶兒眼底閃過一抹莫名,腦子也漸漸清明,他......是在吃醋嗎?
“嗯......那時我沒想那麽多。”寶兒垂眸輕咳了一聲,她有些故意說着。
她不知道這句話和陳霁的話遙相呼應,狠狠刺進了謝淮序的心,頓時堕入了萬丈深淵。
“沒想這麽多?他在你心裏已經是本能的反應了嗎?葉寶兒,你又将我放在何處?你替他擋劍時,可有想過我有多心痛?還是說,如今你已經不在乎我的心情,不在乎我是否心痛?”
寶兒呆住了,擡眼看向他,觸及他眼底的猩紅,隐忍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可那些傷痛難過還是流出一絲絲來。
他飛快起身不去看她,語氣壓抑:“李大夫說你并無大礙,只要好好休息就好。”
寶兒正要解釋,他卻已經拂袖離開,寶兒扶着肩膀起身,看着落下的帳簾,這次好像是她傷了他的心,可是他也傷過她的心啊,扯平了不好嗎?就這麽走了......
她是這樣公平的想着,可心底還是一陣失落委屈。
陳霁來看過她一次,晚些時候太子也來了,寶兒染上的笑意瞬間失落了一瞬被太子捕捉道,太子柔和笑着:“看來孤不是你想見的人。”
寶兒盈盈一笑:“怎麽會。”她起身就要請安,被太子扶住。
“你是為了孤受的傷,不必多禮。”他扶着寶兒坐下。
謝淮序雖然生寶兒的氣,可到底還是擔心她,又巴巴地過來了,正看到太子扶着寶兒落座,他停住了進去的腳步。
太子半是關心半是責備道:“今日之事你太過魯莽了,你是弱質纖纖,傷了孤,頂多是些皮外傷了。”
寶兒笑道:“那殿下還是千金之軀呢,更加珍貴,我一弱質女流,傷了倒是不要緊。”
太子輕笑:“生命哪有誰更珍貴之說,衆生平等。”
寶兒愣住了,她沒想到尊貴的太子殿下将來可以随意拿捏天下之人性命的王者,會說出這樣的話。
太子被她這樣看着,有些不自在:“怎麽這般看着孤?”
寶兒笑得天真:“您不像太子。”
“那像什麽?”
“像話本裏,大愛無疆的神尊。”
兩人都笑了。
那清朗又溫柔的笑聲,一下一下變成鋒利的冰刃紮進了謝淮序的四肢百骸,五髒六腑。
溫陸二人正在謝淮序的營帳內喝聖人新賜的茶,陸乘淵道:“這裏沒外人,南宋你也來喝一杯。”
南宋也不客氣,喜滋滋坐蒲團上:“多謝少卿。”
陸乘淵挑眉神秘道:“喝了茶,幫我想想求親的法子。”
南宋一口茶差點噴出來,溫若裏也訝異地看向他。
“您要向金小姐求親了?”
“是啊!”
陸乘淵看向溫若裏,溫若裏直接無視:“我沒經驗。”
陸乘淵點頭:“也是,你的那位還未搞定。”
溫若裏冷冷暼了他一眼,繼續喝茶。
謝淮序走了進來,陸乘淵立刻迎上去:“你來的正好,給我出個求親的主意。”
瞬間,房中更冷了。
陸乘淵僵了僵嘴角,試探地看向溫若裏和南宋:“今天這個話題是不是不合時宜?”
南宋小聲道:“很顯然。”
陸乘淵湊到謝淮序身邊:“寶兒不是醒了嗎?你怎麽心情還不好?難道她惡化了?”
謝淮序狠狠瞪過去:“再咒她一句,就讓你嘗嘗身上戳窟窿的滋味!”
陸乘淵莫名:“那你幹嘛心情不好?額......難不成?璍真讓陳霁那個老匹夫說中了?寶兒對太子......”
溫若裏涼涼道:“你還是免開尊口。”
***
寶兒第二日已經能下床稍微走動走動,她坐在面對帳簾的位置上出了神,已經過了午時了,她的神色有些恹恹的。
海棠心知肚明,小聲問道:“小姐,你在等侯爺嗎?”
寶兒氣滞,臉鼓了起來:“我才沒有等他,昨晚他沒有來,今日早上沒有來,上午也沒有來,午膳還是沒有來,我為什麽等他?他不來最好!”
海棠僵了僵,猶豫着,要不要告訴她實情。
“喲,怎麽氣呼呼的,這受了傷的人可得靜養,海棠,誰惹你家小姐生氣了?”玉鸾嬌笑着走了進來。
寶兒收拾好表情,笑了出來:“二姐姐。”
玉鸾坐過去:“這不用猜了,也知道是我們家那位表哥惹你生氣了,怪不得他昨晚連夜回了京呢,你們吵架啦?”
寶兒愣住了:“他......走了?”
海棠剛要提醒的嘴立刻閉上了,得了,省的她心煩怎麽告訴她家小姐這件事了。
玉鸾有些意外:“你不知道,我還以為是你們昨晚吵了一架,把他給氣走了呢!”
寶兒低着頭,絞着手帕心慌意亂,聲音悶悶的:“與我有什麽關系。”
玉鸾睜大眼睛:“關系可大了,現在大家都在傳,是你和太子殿下親近,表哥受了情傷,不願在這裏觸景傷情呢。”
“怎麽會!”
“怎麽不會?”玉鸾反問,“你這身上的傷,不就是你移情太子殿下的證據嗎?”
寶兒這回急了:“不是。”
玉鸾見這模樣,低頭笑了一聲:“你也別急,男人嘛,很好哄的。”
玉鸾說的輕松,可寶兒的心情還是很沉重,她坐在湖邊散心,身後傳來腳步聲,她轉過身去,是溫陸二人,他們竟然沒有跟着一起回去。
陸乘淵笑了起來:“我當是誰,這不是未來的太子妃嘛!”
寶兒娥眉一擰:“你別胡說。”
陸乘淵皮笑肉不笑:“這可不是胡說,你舍身為太子擋劍,情深義重啊!把皇後娘娘感動壞了,如今你是陳家大小姐,自然身份也是與太子殿下匹配的,這太子妃之位還不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他看着寶兒漸漸蒼白的臉,語聲諷刺:“只是可憐了謝淮序,當初你牽扯進命案,危在旦夕,他處處為你奔波,夜不能寐,和宋太師一黨徹底鬧翻,還利用和蕭霜序的婚事免了你的死刑,就等着把你送出京再換個身份帶回來,他都想好了,若是不能光明正大地娶你,就放棄一切,帶你離開京城,誰知道被你那個半路父親捷足先登了,結果到頭來,卻是為太子做嫁衣。”
“想想他在以為你死後那頹廢的樣子,就慘啊。”
寶兒整個人都呆了,不知過了多久,晚風吹了起來,海棠替她攏緊披風道:“小姐,太陽下山了,你身上還有傷,受不得涼,我們回去吧。”
寶兒被海棠扶着,半路卻轉折去了陳霁的營帳。
陳霁看着她行禮,問道:“何事?”
寶兒道:“父親,我想回京了。”
陳霁皺眉,眼底不悅:“是為了謝淮序?”
寶兒不語。
陳霁沉聲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着他!你忘了他當初對你的羞辱!”
“他和蕭霜序的婚約是假的。”
陳霁冷笑:“那你忘了,我告訴過你,他在你死後,還跟着蕭霜序回到蘭陵,以蕭家未來女婿的身份,處處為她出頭,為她出生入死,為她奪回家權,讓她坐穩了蕭家主的位置!再帶着她一起回京,若不是你突然出現,他們早就弄假成真完婚了!”
寶兒感受到心髒的鈍痛,這就是她這次回來,一直生氣的原因,卻還是道:“這一回,我想聽他親口跟我說。”
陳霁冷眼看着她,扔了手裏的書冊:“看來,你這次是鐵了心要再給他一次機會了。為父也不攔你,只是兩日後聖人會在端畫行宮內舉行一場中秋夜宴,這是早就準備好的,你等夜宴結束,為父再派人送你回去也不遲。”
他雖是寶兒的生父,可寶兒與他相處甚短,對他其實沒什麽父女之情,更多的是晚輩對長輩的敬畏,可此時,她生産了一點父女的感激,她欣喜而笑行了禮:“多謝父親!”
***
夜宴在端畫行宮的大殿舉行,寶兒因着這場宴會結束就能回京,所以心情還算雀躍期待,這一份心情使她褪盡了傷勢的虛弱,整個人在宮燈下又熠熠生輝起來,叫人移不開眼。
中秋佳節,君臣共同舉杯歡慶,舞臺中央歌舞不斷,熱鬧非凡。
行曦更是奉上了自己親手做的月餅給各桌分食,皇後拉着行曦的手誇贊:“一直以為行曦這雙巧手只會作畫弄墨,沒想到連月餅也做的這般精巧。”
衆人在皇後娘娘的贊美下,都紛紛拿起月餅附和一番,大家嘗了一口,果真甜而不膩,又是一番贊賞。
皇後看向聖人,笑道:“如此佳節,聖人不是有好消息要宣布嗎?”
聖人笑呵呵道:“不錯,有關太子的婚事,我想大家也都猜測良久了,高公公,宣旨吧。”
高公公手裏已經拿了一份明黃的诏書走上前。
寶兒的心忽然提了起來,玉鸾也緊張了起來,衆人見要宣旨,便紛紛放下手裏的月餅,準備起身,卻都不約而同癱軟下去。
聖人見狀,凜然道:“怎麽回事!”話音剛落,他也立刻覺得一陣虛軟感從四肢齊彙。
陳霁擔憂地跑上前關心道:“聖人,您怎麽了?”
在全場都東倒西歪,虛弱無力時,陳霁健步如飛地跑到了聖人跟前,滿臉焦急中隐含藏不住的笑意。
“你......”聖人立刻反應了過來。
太子也率先反應過來,撐着桌面聲音有氣無力:“宴會的餐食全都經過檢驗,只有月餅是行曦親手做的,你在月餅裏下了毒!”
陳霁直起了身子笑了兩聲:“太子殿下反應迅疾,那想必我想做什麽,你們都知道了吧。”
他站到了中央,奮然揮袖張開了雙臂,語聲氣震山河:“在坐的都是皇家宗親,今日便請聖人當着衆人的面,退位讓賢。”
二皇子軟綿綿氣憤道:“你瘋了!”
他是想過奪嫡,對太子下手,可這家夥居然直接挾持他的父皇!
陳霁居高臨下蔑視所有人,最後将目光定在聖人身上:“你宋氏何德何能,穩坐了兩百年大熹之主,只因開國之初你們宋家的貴族門閥地位嗎?可這半片江山都是我陳家打下來的!我陳家擁兵百萬,兵力足以與朝廷抗衡,我憑什麽做不得這天下之主!”
這時一旁傳來溫若裏清冷的聲音:“你陳家的确擁兵百萬,可你別忘了,蕭家與你陳家分庭抗禮。”
陳霁笑了:“不錯,不錯,還有蕭家,可如今蕭霜序憤然離京,蘭陵遠離京城,等她得知消息趕來,我早已拿到了聖人的退位诏書,這天下早已是我陳家的囊中物。”
陸乘淵笑罵:“你個老匹夫,怪不得回京的時間和淮序回京的時間撞了,看來是怕他們定下親事,兵力壯大,所以才帶着葉寶兒趕回了京,你算準了蕭霜序驕傲,定然會識趣退出。”
聖人氣得臉鐵青:“你想拿到退位诏書,簡直癡心妄想!”
陳霁輕飄飄笑了兩聲:“死到臨頭還擺什麽聖人的威風!”
他突然擊掌,殿外直接沖進來一堆精兵,将所有人團團圍住,利刃就懸在每個人的腦袋旁,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了。
陳霁看着聖人訝異的臉色,笑道:“聖人莫不是忘了,太子遇刺,你已經将行宮所有的兵力都調去了山下,那時整個行宮已經被我陳家軍占領,今日你的兵力早已被我陳家軍懈盡,而整個行宮外也被我的陳家軍團團包圍,你們是籠中鳥,困中獸,插翅也難逃了。”
他這個直搗黃龍的計劃着實措手不及,大膽又猖狂!
“這退位诏書,你想給也行,不想給,我自取又如何?”
溫若裏雖身體虛軟,可那姿态還是清風朗逸:“看來淮序提早回京,也是你算計的了。”
寶兒本就有傷在身,又中了藥,此時只能癱軟在海棠懷裏,下人們沒有資格吃月餅,所以并沒有事,可是沒事,也毫無用處。
她聽到溫若裏提到謝淮序,目光頓時一緊,沉痛地看向陳霁。
事到如今,陳霁自然也不用避諱:“不錯,我真是沒想到他對我的女兒用情至深,不過是一場婚約就讓打擊的他如此頹廢,連夜回京。”
溫若裏輕笑:“你如何沒想到,從你剛入京,不就一直在觀察淮序對葉寶兒的感情到了何種地步,否則,若是一個對你毫無利用價值的葉寶兒,你又怎麽會認她?”
“比如,那個對你毫無利用價值的兒子,小舟。”
寶兒的眼睛驀地睜大了。
陳霁張狂的神色冷了下來:“看來你們知道的的确很多。”
陸乘淵笑:“不多不多,剛剛好而已,他們從鳳凰城回京的路上遇到的刺客,也是你安排的吧,你想摸清淮序的武功到了何種地步,今晚的宴會會不會對你造成變故威脅,所以才設計讓淮序黯然回京,從京城到此,也要三五日,也是鞭長莫及。”
陳霁輕嘆:“不錯,為了今晚,我可是做好了十足的準備。”
溫若裏道:“連原本沒有算計在內的行曦,你也算計好了,一場似是而非的太子婚約,既支開了淮序,也擺布了一心要母儀天下的明行曦。”
赫然被點名的行曦心猛地一顫,她還虛弱地伏在桌上,就聽陸乘淵嗤笑:“明行曦,你還裝什麽呢?這月餅裏的毒不就是你下的?”
行曦臉色蒼白,眼底終于劃過一絲慌亂無助,她看向陳霁,陳霁只是面無表情,默不作聲,她嗤笑,看來想從這件事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
如今局勢分明,或許站定立場,才是明智之舉。
行曦在衆人的注目下,緩緩起身,走到了陳霁身邊。
“行曦!”太子悲憤又狂怒地喊了一聲,他看着行曦的眼中複雜難辨,還有那一絲絲難以辨明的情絲。
行曦蹲到太子跟前,忍不住濕了眼眶:“不是說好了立我為太子妃的嗎?為什麽葉寶兒受了傷,你的眼裏就只有她了?為什麽玉鸾傷了腳,你就緊張了?”
太子的身子在發抖,緊繃的眼睛中流下一滴淚:“你對我,只是要太子妃之位?”
玉鸾歪靠在寶兒身邊的位置,清清冷冷開口:“我的好姐姐,心比天高,她要的從來都是無上榮耀,将京城所有貴女踩在腳下,匍匐在腳下,為此可以不惜犧牲大哥哥的性命和玉李的性命,那太子妃之位,她勢在必得,又怎麽能眼睜睜看着妹妹搶奪。”
“眼見着離太子妃之位只有一步之遙,妹妹不過是傷了腳,姐姐就急了嗎?果然,越事到臨頭,越容易亂了方寸,姐姐助纣為虐,可有想過遠在京城的明家!”玉鸾以為行曦只是在乎榮耀地位,卻沒想到她竟會在國政上亂了立場!
行曦冷冰冰地看着她,明白了過來,輕緩道:“你是故意與太子親近,做給我看的。”
玉鸾道:“當日你算計寶兒和大哥哥,做的天衣無縫,我不過是想讓你露出馬腳犯下錯罷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太子。”
行曦微怔後,凄倉一笑:“無所謂了。”
溫若裏對陳霁道:“你設計讓寶兒替太子擋劍,恐怕即便寶兒沒有那麽做,你的人也會在寶兒身上戳個窟窿,讓行曦覺得太子妃之位無望,行曦偏執,事到如今,在衆人都以為她是太子妃,她自己也穩操勝券時,這無疑是致命的一擊,其實讓她幫忙不過也是你為了以防萬一罷了。”
陳霁伸直了手臂幽然嘆了一口氣:“好了,話都說完了,該在退位诏書上蓋下玉玺了。”
“只怕玺印蓋不了。”
一道凜冽沉穩的聲音劃破大殿之上的夜空,所有人都怔住了。
陳霁背脊一僵,緩緩轉過身來,目色驟冷,露出森冷的殺氣來。
謝淮序踏入大殿,一步一步,腳步聲振奮着所有人的心,他腳步緩慢,氣勢威赫。
“謝淮序,你沒走!”陳霁陰鸷開口。
謝淮序輕輕一笑,決勝千裏之姿睨向他:“陳家主總有算漏的時候,你利用寶兒來牽制我,可你可知,我這人不願服輸,即便寶兒要嫁給太子的當晚,我都會搶回來,而非自甘堕落,暗自神傷。”他說話間還看向寶兒,給她一個安穩的眼神。
陳霁抽了抽嘴角,半晌才笑了起來:“即便你沒走又如何,在我重兵包圍之下,你一人還想力挽狂瀾嗎?”
“誰說他一人了?”
這時在所有人的驚怔下,溫若裏和陸乘淵也站了起來,走到了謝淮序身邊。
陳霁面色一頓:“你們......”
陸乘淵攤開手,咬下的一塊月餅掉了下來:“剛剛忍着你發瘋,不過就是想讓寶兒知道你的真面目罷了,免得事後寶兒還來怪我們淮序。”
陳霁終于被激怒了,緊繃着臉怒喝:“你們三人又如何!能抵擋得了我殿外的千軍萬馬嗎!”
“哦?”謝淮序眉峰微挑,“忘了說了,你外頭那些千軍萬馬已經被大熹的士兵制服了,還有你京城外的士兵,也被蕭家軍控制住了。”
陳霁臉色一白:“怎麽可能!來人!來人!”
他氣急敗壞的聲音響徹大殿的每一處,靜悄悄的卻無人應聲,連大殿內的精兵都無動于衷。
陸乘淵笑道:“原來你這麽蠢的?連那些套了你陳家兵服的人是我們的人你都認不出來啊?”
“謝淮序!”陳霁怒吼一聲,“不可能!你在裝腔作勢!你不曾領兵,哪裏來的兵符調兵遣将!蕭霜序早已離京。她怎麽能可能帶兵前來!況且你負了她,她怎麽可能幫你!”
謝淮序輕輕一笑,慢條斯理道:“我早已說過,你總有算漏的時候,你算漏了聖人對我的信任究竟到了何種地步,也算漏了從你第一次進京找我夜談開始,我就已經盯上了你,寶兒墜崖的事,的确給了我沉重的打擊,所以忽略了你帶寶兒回陳府的事,可你太急了,也太狂了,自然你也算漏了蕭霜序,她驕傲高潔,怎麽可能因為一樁婚事而失了大義,你只是看到蕭霜序離京,你就以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正是因為你的狂,你要在皇權的中心實施你的計劃,所以你的百萬雄兵不能入京,輕易就被正大光明帶兵入城的蕭家軍控制了。”
謝淮序一步一步走上臺階,最後與陳霁比肩而立:“陳霁,你輸了。”
陳霁握緊了拳,想要克制住發抖的身體:“我輸了又如何!你敢殺我嗎?你敢嗎!殺了我,陳家軍不會放過你!”
謝淮序笑了,那樣清朗的笑聲,卻讓陳霁毛骨悚然。
“你忘了,你為了利用寶兒,讓她認祖歸宗,讓她記名在你原配名下,她是陳家的嫡長女,你膝下無子,她自然可以陳家繼承人的身份回去告訴陳家軍,說你在京城暴斃,沒人會懷疑你的親生女兒。”
陳霁已然冷汗連連,不一會跌坐在地上。
而一旁的行曦早已血色殆盡,失了魂魄。
謝淮序掃過行曦,冷然道:“高公公,把你手裏的诏書交給明大小姐。”
高公公終于從這一場驚變中醒過神,連忙上前,将手裏剛剛要宣讀的太子婚事的诏書遞到行曦手裏。
行曦遲鈍地打開,那雙眼睛頓時釘在了上頭,仿佛瞬間被人抽幹了力氣,跌坐下來,诏書落在地上鋪呈開來,赫然的“太子妃,明行曦”六個大字觸目驚心!
她淚流滿面看向太子,太子哭着笑了:“我的太子妃一直都是你......”
謝淮序已經走到聖人跟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