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不知道林佳和許璐跟徐長林說了什麽?, 這件事情最終沒有鬧大,簡幸也沒有被牽扯,以兩個人各自?寫一份檢查結束。
林佳坐到位子上的時候簡幸聽到有人提及她的名字, 餘光裏林佳往這邊看?了一眼,簡幸沒有回頭,直到許璐回來坐下,耳邊哭聲未止,但這次簡幸沒再多關心一句。
兩個人沉默又尴尬地繼續做同桌,旁人也絕口?不提她們?曾經的親昵。
日子忽然又回到了獨處的時候, 簡幸短暫地別扭之餘察覺自?己明?顯松了口?氣。
因為她很清楚, 她們?這段關系,并不是許璐斬斷的。
是她們?從?來就沒建立起來過。
所以她并不覺得可惜, 只是偶爾會在某個瞥見許璐的閑暇時間縫隙裏考量人情冷暖的适宜尺度究竟在哪裏。
不過她考沒考量出結果不知道, 林佳肯定連這個結果的區間範圍都沒摸到過。
“簡幸, 我?從?家裏帶的葡萄,嘗嘗不?”走廊裏,林佳教室都沒進,隔着窗戶把飯盒往裏遞。
自?從?上次出了“小插曲”,林佳有事沒事就來找簡幸, 兩三天過去, 旁人總疑惑她們?是不是什麽?時候義結了金蘭。
簡幸不是沒思考過拒絕, 只是每當她想開口?時,一擡眼總能在林佳眼裏看?到一片赤誠和坦然。
這麽?對比下來, 反倒顯得簡幸心思沉城府深。
于是只能禮貌地拿一個,笑笑說:“謝謝。”
林佳非常随意?且熟稔地朝她一擡下巴, 然後一邊嚼得兩腮鼓鼓,一邊朝前?門走, 身影剛過窗口?,簡幸忽然聽到林佳說:“喲,徐班,來一個?”
簡幸一頓,扭頭看?了一眼,她沒看?到徐正清的身影,但是聽到了徐正清清朗的笑聲,他開玩笑說:“阿姨還擔心長不高啊?”
“沒有見識了吧?補充葡萄糖的。”林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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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清“哦”一聲:“還能阻止血栓形成。”
林佳氣地要把徐正清手裏的葡萄拿走,徐正清躲閃一下丢到嘴裏,含糊不清道一句:“謝謝。”
正常同學的打鬧,肢體接觸很是坦坦蕩蕩。
簡幸豎着耳朵,注意?到徐正清步步走到窗口?,身影一晃而過,又走遠了。
和縣的十二月一般沒什麽?好?天氣,風雪霧雨可以延綿一整個月,可偏偏臨到最後一天,整片天都放晴了,白得乍一看?像雪被收回了天上。
簡幸趴在走廊的護欄上,看?廣場裏各班同學忙着搬椅子去操場,所有人都去往一個方向,看?着像……
“好?一群沙丁魚。”耳邊忽然響起聲音。
簡幸一頓,扭頭看?到林佳,林佳沒看?她,兩只胳膊垂在牆邊,下巴往護欄上一放,腰背塌下去,臉上沒一點表情。
……看?上去有一種莫名的喜感。
簡幸彎了彎唇,附和地說:“是有一點像。”
“像就像吧,”林佳嘆了口?氣,看?一眼簡幸說,“走吧,一起去做沙丁魚?”
簡幸對上她的目光,靜默了兩秒,點頭說:“好?。”
林佳一路上碰到了無數個熟人,招呼打了一路,顯得話很多,等到了操場在自?己班區域找了個位置,然後搶走簡幸手裏的小凳子放在自?己前?面一個位置問?:“你要喝飲料嗎?林有樂他們?一會??去買。”
簡幸搖頭說不用。
林佳“哦”一聲,轉身跑到最後一排跟林有樂他們?交代了幾句,簡幸回頭看?,看?到許璐一個人搬着小凳子站在那,好?像是不知道要坐在哪一樣,穿過十幾個人,簡幸與她四目相撞,短短幾秒,簡幸淡淡移開了目光。
林佳這時坐回來,一邊低頭系鞋帶一邊随口?說:“我?以為你要讓她坐過來。”
簡幸沒什麽?表情,只是淡淡說:“她不想的。”
林佳似乎對這種答案很滿意?,頓時笑了。她笑起來臉上有一種天生?的潇灑和坦蕩,“我?估計她不僅不想坐過來,回去也不想跟你坐一起。”
簡幸扯了扯唇沒再接話。
林佳誤會了,安慰似的補一句:“沒事,期末考結束就分文理了,到時候就分開了。诶簡幸,你準備學文還是學理啊?”
簡幸正要說話,忽然聽到隔壁的隊伍裏起了一陣喧嘩,所有人好?奇地看?過去,只見一道白色的影子從?人群裏往後臺去,仔細看?能看?到那人後腦勺飄着的白色頭紗。
“我?靠!是婚紗嗎?”林佳一瞬間被轉移了注意?力,努力墊着腳伸頭往那邊看?,看?半天沒看?出什麽?随便?拉隔壁班一個男生?問?,“那你們?班的嗎?什麽?節目那麽?隆重?”
“不是,是一班的,好?像是舞臺劇,”那人說,“我?聽人家說在後臺看?到徐正清穿西裝了,不會是他們?倆一起吧?郎才女貌啊卧槽。”
“不是,藍月好?像本來就喜歡徐正清吧?”
林佳“啊?”了一聲更激動了,“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徐班要和藍月結婚啦哈哈哈哈!那我?得準備多少份子錢啊!”
耳邊喧鬧聲更甚,簡幸在一片看?熱鬧的調侃中緩緩看?向了後臺的方向,拐角處好?像還留有頭紗的影子,大冬天的女生?露着肩頸和手臂,沒一會??,簡幸就看?到旁邊伸出了一雙手,是個男生?,男生?給她披了一件外套。
黑色的,是西裝外套。
周圍其實很吵,可簡幸在這一瞬間什麽?都聽不到了,她盯着那雙完全看?不出是誰的手,好?像那雙手攥的不是衣服,而是她胸口?裏的心髒。
一呼一吸之間,心髒能跳動的空間都變得愈發得小,所以她只能努力隐去不安的起伏,佯裝平靜地盯看?一切。
距離不算近,縱使簡幸視力好?,也不可能看?清楚這雙手上的任何細節。
妄圖通過一只手來判斷來人是誰,簡直天方夜譚。
更何況……她根本不知道徐正清手上有什麽?特別細節。
她從?來就沒有過光明?正大打量他的機會。
她永遠都只在高朋滿座的角落,傳達着最隐晦的愛意?。
起風了,不安慢慢在風裏演變成了惶恐,和想要逃避的懦弱。
這時女生?忽然轉過了身,她雙手攏着衣服,微微彎腰探身,好?像在跟誰揮手打招呼。
她笑得很開心,一雙眼睛彎成月亮。
盡管她脫了校服化了妝盤了頭發,可簡幸還是一眼認出了這個女生?。
是曾經那個給徐正清整理書的女生?,好?像是他們?班的課代表。
長得很好?看?,也隐約有種莫名的眼熟,這一點不知從?何而來的眼熟更讓簡幸坐立不安。
她猶豫幾秒,最終裝作不經意?般主動問?林佳:“她名字叫藍月嗎?”
“對啊,好?聽吧,”林佳說,“一班英語課代表,初三跟我?們?一個班,廬城轉過來的。”
簡幸笑笑說:“嗯,好?聽。”
“你名字也好?聽啊,”林佳随口?說,“我?第一次看?分班表的時候就注意?到你名字啦,你爸媽肯定是希望你一直都很幸運才取的這個名字吧。”
簡幸聽着,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笑意?漸漸從?眼裏退去。
這時藍月攏着衣服退到了後臺,簡幸心中的倒計時也在一秒一秒地拉扯。
三個小時,整個晚會只有三個小時,一百八十分鐘,一萬零八百秒,藍月的節目再晚,也不會晚過一萬零八百秒。
至于這每一秒究竟有多漫長,簡幸心想,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晚會到六點四十才正式開始,夜幕剛剛降臨一分,主席臺上搭建的燈光亮起,音響裏傳來流暢的鋼琴曲,主持人登臺、開場、報幕,幾分鐘後鋼琴曲乍然轉成節奏感很強的街頭音樂,主持人在一片尖叫鼓掌中退場,首個登臺表演的是高二某班的學生?,節目是一首男女合唱版《快樂崇拜》外加街舞。
氣氛一下子被拉到最燃點,簡幸從?來沒參與過這種活動,周圍所有人都在振臂高揮,明?明?是冬天的夜晚簡幸卻莫名嗅到了一股夏天的熱烈。
她左右看?了幾眼,所有人都盯着舞臺方向,只有她像忽然闖進新世界一樣,眼裏有茫然有拘謹。
她就混在所有人當中,身上卻寫滿了格格不入。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青春時代嗎?
“啊啊啊啊,”身後林佳忽然扒住簡幸的脖子,跟着唱,“啦啦啦啦Y時代!放松!讓我?!來說!忘了你存在,有什麽?可期待,換了你邀請它一起來,與其渴望關懷,不如?一起精彩,快樂會傳染,請你慷e on!”
唱完湊到簡幸耳邊喊:“簡幸,你怎麽?不唱啊?不會嗎?”
簡幸飄走的思緒忽然被拽到當下,耳邊震耳欲聾,她下意?識往旁邊躲閃一下,扯唇笑笑說:“我?五音不全。”
“嗐!這個時候誰還管你五音全不全啊,跟着唱就完了!”林佳說完沒再管簡幸,只是拉着簡幸的手一起高舉,嘴裏喊着跟着唱,搶拍落拍忘詞好?像都不怎麽?在意?。
漸漸地,簡幸似乎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舞臺上節目一個接着一個結束,等簡幸回過神時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被林佳拉着站了起來,大概是前?面節目偏重金屬,所以大半學生?都站起來老師也沒管。
簡幸睜着眼睛,愣愣地看?向周圍,林佳還在笑,湊上來問?她看?誰。
簡幸盯着林佳臉上的笑,好?一會??在林佳眼裏看?到了她自?己的臉——臉上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樣呆愣,反而挂着她從?未見過的笑。
有那麽?一瞬間,簡幸以為她看?到的是另一個人。
直到舞臺上的人退場,音樂停止,所有人陸續坐下,簡幸才恍恍惚惚意?識到,剛剛她看?到的,确實是她自?己。
露出那樣笑的,是她自?己。
簡幸想着,心裏某根長年累月繞在她心上的鏈條,好?像悄無聲息松懈了一分。
藍月的舞臺劇就是這個時候開始的,她穿着白色的禮服,一個人先?出場,舞臺音樂是小提琴,聲音輕快地像飄在半空中,簡幸的心,也被揚在了空中。
她的心跳仿若踩在這一聲聲音節上,她與所有人一樣全神貫注盯着舞臺,只是只有她,在這一刻,心是懸着的。
忽然,伴随着少女舞姿轉變,音樂也驟然轉成了低沉的大提琴,像憑空出現?一個鐵錘把心一下子砸回了原處,簡幸睜着眼睛,視野裏出現?一道黑色身影——男生?牽起藍月的手,轉身,正臉映入簡幸眼中,是一張陌生?的臉,簡幸沒見過,聽別人說那是高二的一個學長,學長身上的西服穿得規整,筆挺。
不是徐正清。
這結果如?她所願,可她卻懵了好?久,她怔怔地盯着他們?轉圈,好?一會??才輕輕眨了下眼睛。
這是節目開始至今,她做的唯一一個動作變化。
“天,好?漂亮!”身後林佳感慨。
簡幸悄無聲息吐了口?氣,像彌補什麽?愧疚一樣說一句:“嗯,好?看?。”
她垂眸,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攥死了腿上的校服褲子。
手上骨節早已僵硬,也因為用力而泛出明?顯的白色。
她慢吞吞松開,肌膚緊繃感依然存在,時間依然是一秒一秒地在走,但其中漫長與否,已經與她無關了。
晚會繼續,節目一個接着一個,旁人興致依舊,簡幸卻漸漸地有點心不在焉。
這時林佳她們?組團去上廁所,問?簡幸去不去,簡幸想都沒想就搖頭拒絕了。
林佳朝她豎了個拇指,“這就是你不喝飲料的理由嗎?下次學習。”
簡幸笑笑,在她們?跑出隊伍以後,重新把注意?力移到舞臺上。
沒多久,一個節目結束以後,臺下忽然出現?了不約而同的騷動。
不知為什麽?,簡幸覺得,就是這個時候了。
她擡頭,看?着主持人握着話筒一步步上臺,主持人好?想知道他們?在期待什麽?,特意?賣了個關子,然後在衆人催促中說:
“下面有請,高一一班徐正清帶來的吉他彈奏,《蝸牛》。”
簡幸等了好?久,卻在這一刻來臨之時愣住了。
舞臺中央,少年穿着最普通的藍色校服,懷裏抱着一把吉他。
他微微低眸調試琴弦,明?明?隔着很遠的距離,簡幸看?到他睫毛落在眼睑處的淺淺灰色痕跡。
她總是能關注到他很多細微之處。
這些?細小的、隐晦的捕捉在她深夜夢醒時分幻化成龐大的保護膜,給她一份特殊的慰藉。
她很平庸普通,她只是被光所誘惑。
天色不知不覺又暗了幾分,喧鬧過後,場上的熱烈被風吹散,許久不見的月亮不知何時爬到了舞臺的左上方,像一道光,給少年周身披了一層淺色溫柔。
他擡眸,唇邊一抹淺笑,聲音低低沉沉像風一樣。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陽光靜靜看?着它的臉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夢想
重重的殼裹着輕輕地仰望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最高點乘着葉片往前?飛
小小的天流過的淚和汗
總有一天我?有屬于我?的天”
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就變成了全校的大合唱,所有人的聲音混在一起就像層層熱浪,一股一股掀向不知何時爬滿星星的天。
簡幸在合唱中安安靜靜看?着徐正清,他眉眼裝着笑,偶爾低眸看?琴,偶爾擡頭看?臺下,恍惚中,簡幸有種和他多次對視又錯開的幻覺。
節目進行到尾聲,操場一角忽然閃出火花,火光直沖而上,在最暗的天邊角落炸出了煙花。
所有人齊齊扭頭,随即又齊齊仰頭,頭頂煙花絢爛,又轉瞬即逝,可落在一個個學子眼裏的光卻好?像永遠也消失不了。
這是屬于這所校園的濃墨重彩。
不知是誰先?開口?說了一句新年快樂,緊接着一聲聲像逐漸調高聲音的磁帶,齒輪嘩啦啦轉,簡幸在滿堂祝福中扭頭看?向舞臺上的徐正清。
少年還抱着吉他,大概是吉他有點沉,他坐得沒剛剛那麽?規矩,吉他放在旁邊,單腿伸長了,他微微歪頭,看?天上的煙花。
周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他是最清楚的那一幀。
這個時候沒人會注意?簡幸在看?誰,這是唯一一次,她在大庭廣衆之下,不躲不閃地看?了他很久。
想說的話也終于不只是在心裏。
反正人人都在喧鬧歌唱,人人都在歡迎新年,即便?我?大聲開口?,其中真?實目的也無人知曉。
所以——
“新年快樂啊,徐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