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羅浮山下修行人
素千秋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對羅浮山覺得如此親切,不過既然自覺已經找到了适合隐居的地方,他也完全不猶豫。
——反正這裏看起來還沒有主人的樣子,就在這裏安頓下來好了。
于是素千秋在羅浮山的山谷裏搭了座簡陋的草屋,就這麽住了下來,過起了自給自足的生活。
修行人無需食五谷,素千秋又在之前的流浪中看盡了世間繁華,所以他在羅浮山一住就是上百年。也不知是那騙人道士歪打正着,還是那人真的有幾分本事,素千秋修行有所小成之後,竟發現自己真的無魂無魄,內府只有一顆白色珠子緩緩旋轉,散發着莫名的力量。
當素千秋看到珠子的時候,莫名的就知道,那是一顆龍珠。
——他明明是個普通人類,為何有龍珠在身卻無神魂?
素千秋不解,但這個問題在他看來也沒有什麽解的必要,便任由它去了。
然而無魂無魄之人若是普通人安穩過一世也就罷了,若是選擇修行之途與天争命,就會變成天地異數。
煌煌天道在上,每逢百年便會降下劫雷以滅異端。
第一次遭遇雷劫的時候,素千秋雖然隐隐有不安的預感,卻對即将發生的事情完全沒有概念。他從未想過,有時候光是自己的存在就會成為天地之間的罪過。
劫雷五重之下,若不是體內龍珠在關鍵時刻散出龍氣為他抵擋,素千秋一介人身,妥妥逃不過被劫雷劈成飛灰的下場。
反正他辛苦搭建的茅屋是連“屍體”都找不見了。
自那之後,素千秋明白,多活百年就是賺。
時光如流水無情滑落,百年一次的雷劫随着素千秋的修為功力日益精深,從五道變作了七道。而素千秋在龍珠的幫助下生生抗下七道雷劫之後,已然知曉下一次,便是九道劫雷!
——九數為極,天不容他。
素千秋掐指算過,自己八成過不了下一次的雷劫,轉身之後卻還是該幹嘛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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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就繼續做自己想做的事,死了也不會有遺憾。
他想得透,看得開,覺得自己一生如此,也沒什麽關系。
直到有一天,他在羅浮山的潭水邊撿到一個人,一切便改變了模樣。
※※※
七曜是鬼王聞一之子。
鬼界之中實力為尊,七曜雖然才不到百歲,實力卻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有人認為他的真正實力,已經超過了聞一。
所有鬼界之人都将他視為下任鬼王的繼承者。
或許只有聞一不這麽想。
七曜很清楚,他的父王不喜歡他。
那個男人甚少正視他,他們父子對話時目光總是錯開,就算七曜努力想要捕捉父親的目光,得到的也不過飛快移開的視線。
而在聞一王極為少數的看向七曜的目光裏,卻混雜着厭惡、疑惑、或許還有一絲絲恐懼,獨獨沒有驕傲和喜愛。明明鬼界得子不易,七曜自己又是個足以令任何父母驕傲的孩子。但事實是,在他出生後的幾十年裏,父王從未對他表現出任何關愛之情。
所以七曜很羨慕可以在父王懷中撒嬌讨巧的妹妹六寰,父親對她所給予的是毫無保留的愛重,那七曜望而不可得的珍視之情,就連瞎子都看得出來。
若不是鬼界中王子的支持者甚多,七曜毫不懷疑父王會将王位傳給六寰姬。
倒不是說他有多麽在乎鬼王之位。
七曜對那個位置沒有多少志在必得的念頭,王位對他的吸引力甚至不及讓自己的功力更進一步來得多。他從小心中就只有一個念頭——只有擁有實力,才能保護屬于自己的東西。每當細細回憶,卻說不出持有這個念頭的半點理由。
——仿佛他在上輩子因為實力不足而失去過什麽似的。
可是鬼界之人沒有前生後世,只有一枚鬼魄随之一生。
七曜從未想過自己的努力看在聞一的眼中就是野心勃勃的證明。
——兒子大了,想要将他從王座上趕下去。
所以聞一對七曜動了手。
鬼衛絕殺,翻臉無情,直逼得七曜落入鬼界恒河,一條不知從哪裏來,亦不知流向何方的詭異河流。
而七曜因此見到了素千秋。
※※※
從河邊撿回一個人的事情,素千秋不常做。雖然他總共也沒遇到過幾個人昏倒在羅浮山的水潭中,一般情況下,素千秋只會稍加檢查施救确保其不死或死透了,就将人丢在原地不理。
但機緣巧合之下,素千秋看到了那個人的臉,面對那張臉素千秋怎麽也沒辦法把人丢在原地,只能費心帶了回去。
——那真的是非常好看的一張臉,美麗至極,又因為昏迷而顯得有幾分柔弱,讓素千秋甚至一時錯覺眼前的人是女性。然而他心中知道,這絕對不是一位女性。
不過那種柔弱的感覺在七曜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就完全散去。
冷厲的眼仿佛被逼入死地的兇獸,蜷曲身體,亮出爪牙,連呼吸聲都像是在警告對方不要靠近的低吼。
——他的眼神甚至還沒有完全清醒。
“你需要換藥。”素千秋揚了揚手上拿着的東西,“你身上的傷口有幾處很嚴重,不換藥的話會影響你複原的速度。”
七曜只覺得一人逆光而來,看不清眉眼,手上拿着些換藥用的東西,聲音清冷平靜,甚至有一絲熟悉。
但他剛剛才遭遇一場來自最親之人的背叛,此刻心中已然踩在一條線的邊界上。
進一步,他依然是七曜,心有戒備,卻仍舊能夠赤城坦蕩、笑對他人。
退一步,便是直接踏入無親無我、無情無愛的修羅之道。
他厲聲問道:“你是誰?這裏是哪裏?!”
“我是素千秋,此地羅浮山。”
素千秋緩緩開口。
他隐隐感覺到此人與自己的不同,對方身上的寒意非常重,若不是龍珠在體內化解這股寒意,他恐怕連靠近這個人都做不到。
他并不知道那寒意是鬼界之人自帶的鬼氣,何況七曜是鬼王之子,鬼氣之重只有聞一王和六寰姬能夠媲美。
就算他知道,也不會改變什麽。
素千秋心裏是沒什麽斬妖除魔的觀念的,他只是不想這個人死,于是便救了。至于救了之後要如何,會如何,他心裏半點沒有考量。
九道雷劫在前,他此時的日子過得一天算一天,真有什麽天地浩劫,也輪不到他來操心。
聽了素千秋不溫不火的回答,七曜皺眉——他從未聽說過鬼界有這麽個地方,等等……面前這人……難道是人間的修行人?他現在竟然身處人間?鬼界恒河竟然通往人間?!
鬼界之人好戰,自鬼界王權建立之初,歷代鬼王中不乏想要征服人間之輩,但在更久遠之前,人間刀主斬鬼神、封鬼門,鬼界人間就此分離開來,沒人知道鬼門究竟在何處,也沒人有自信能破除刀主封印。
七曜沒想到自己掉入鬼界恒河之水,卻偏偏飄來了人間!
“唔!”七曜突然發出悶哼,身上傷口泛起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他忍不住瞪視給他帶來這種感覺的人,“你在做什麽?!”
“這個藥放久了效力便會流失,再做麻煩。”素千秋将另一片沾滿藥水的紗布敷在七曜傷口上,“你要發呆是你的事,傷好後你愛去哪就去哪,與我無關。”
這句話在七曜聽來便是:你快點把傷養好然後滾蛋吧。
他雖然不得父王喜愛,在鬼界卻身份尊貴,哪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這人的聲音和脾氣都給他一種分外熟悉的感覺,何況人間的人哪知鬼界的事,所以七曜也不覺得被冒犯。
而心中郁結的,被父王近衛刺殺之事,卻在接二連三的驚吓和憤怒中不知不覺消散了。
父王從未愛過自己——事到如今,卻也不過是打破了最後一塊遮羞布,将某些早該明了的東西攤在陽光下罷了。
“要氣要笑要哭要鬧都随你,別把藥碰下來。”
“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你是有讀心術嗎?”
“……”
遞了一個“我什麽都不想說”的眼神,素千秋出門整理換下來的繃帶——這些東西沾了對方身上的那股寒氣,不用淨火燒掉的話,不僅有可能影響羅浮山周圍修煉精怪,甚至會引來愛找麻煩的修行者。
看着素千秋出門的背影,七曜有些懊悔,那人好歹是他的救命恩人,至少應該道一聲謝。他傷得最厲害的一道傷口是在背上,被鬼王近衛偷襲所傷,所以一直都趴在床上,可以說這番交談下來他連對方的臉都沒看清。
——至少應該問一下名字的。
藥力上來之後,七曜迷迷糊糊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