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扇舞春秋快意侯
看鳳蒼起和樓歌相處,便知道他們定是交好多時的老朋友。鐵骨木的扇子、鳳蒼起的好友,素千秋已經知道樓歌是誰。
一扇舞春秋,歌盡快意侯。
他是不愛廟堂愛江湖、富貴閑人賽過仙的樓小侯爺,也是各處歡歌笑語樓的主人。
“看在千秋笑了的份上,這次放過你。”
鳳蒼起轉身牽過馬車,打算找個客棧落腳。
看透他的打算,樓歌一手按在素千秋輪椅的椅背上,一手攔住鳳蒼起:“你到了金都竟然還要去住客棧?看不起我這個朋友嗎?走了走了——”
然後兩人一馬車就被強硬地拉到了樓歌在金都的小院。
樓小侯爺一聲令下,衆多美麗侍女紛紛上前,不到片刻,馬車行李和人都被安頓好了。
“花會期間客棧人來人往,這位千秋美人也不方便吧?”
一道氣勁自鳳蒼起手中發出,樓歌橫扇回擋,兩強相撞,帶起的風吹亂了樓歌束起的頭發。
“要不要這麽不客氣?”
“就是這麽不客氣。”鳳蒼起左手撫刀,瞪着樓歌。
對方看着素千秋的表情他熟悉的很——當初樓歌剛認識他不久的時候,也是用這麽一副表情看着自己。
快意侯樓歌什麽都好,就是有兩個毛病始終改不掉。
其中一個就是喜歡花癡美人。
當年他接了鳳蒼起整整十一刀、整個人都被無形刀意幾乎片成血人的時候,依然堅持不對鳳蒼起的臉動手,其對美人之心實在是天地共鑒、神鬼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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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是從那場對決之後,兩人才變成莫逆之交,或許是因為鳳蒼起的無形刀意揍得樓歌太痛,每次看到鳳蒼起的臉都會回憶起在床上休養半年的慘痛經歷,樓歌反而從此對鳳蒼起的美人臉免疫,但比劃的時候還是下不了手就對了。
“素公子都沒有開口,你倒是護得緊,人又不是你家的。”
“他就是我家的,敢動他就再躺半年。”
樓歌眼中一亮,蹲下身看着素千秋。
“來來來,千秋美人,我和你講講鳳蒼起在我歡歌笑語樓的風流傳說,你知不知道歡歌笑語樓是什麽地方?知道?那就更好了,要知道江湖上都說——”
莺啼破空,靈刀出鞘,鳳蒼起冷笑三聲,紅衣揚起,刀光直取快意侯。
但見樓歌嘴角含笑右手一蕩,扇面回轉間鐵骨微張,氣勁自八根扇骨激射而出,以手中鐵骨折扇硬接鳳蒼起一刀。
“好!”樓歌舉扇欲再戰,卻見鳳蒼起已然收刀推着素千秋進了別院。
“喂喂喂,難得遇到,跟我打一場又怎樣?”
“一場之後還有第二場、第三場——和一個武癡比武,我又不是閑日子太無聊。”鳳蒼起身後紅衣飛旋,“我要和千秋休息了,恕不奉陪。”
“唉,被綁住的莺刀客,奇也妙哉,我要去找美人分享!”
素千秋回頭看了一眼悠悠踱步而走的小侯爺,轉頭對鳳蒼起說:“他很有趣。”
“樓歌是出了名的武癡和花癡,第一個我倒不擔心,他萬不至于與你動武,至于第二個……”
鳳蒼起從後面彎腰抱了抱白發青年。
“我信千秋,不會讓他有機可乘。”
話語中吐出的溫熱氣息熏紅了素千秋的耳廓,令他忍不住側過頭。
“你不是有事?”
鳳蒼起突然細細看了看白發青年,繼而起身推着他進了屋子。
“你看起來有些倦……一路勞頓,好好休息。樓歌既然沒有立刻談這件事,要麽事情并不麻煩,要麽急也沒用。”
他将人抱起,安置在榻上。
“總要先安頓好我的千秋才是。”
“……”這人的面皮究竟還有沒有的治?
素千秋确實覺得有些疲倦,樓小侯爺也确實懂得享受,這墊子、被子都是極好極舒适的,所以躺下沒多久,他便覺得只覺得一路勞頓的疲憊盡數湧上心頭,睫羽扇動,倦意加身,卻怎麽也無法入睡。
這時,熟悉的荼蘼香飄近,素千秋感覺到自己帶着涼意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令人安心的暖意從掌心傳來。
——是鳳蒼起。
素千秋迷迷糊糊地想到。
鳳蒼起練的是剛猛無匹的刀意,所以掌心總是帶着一股溫暖熱意,和自己的手截然不同。
“安心睡吧,千秋。”鳳蒼起坐到床邊,低聲說道,“我在這裏。”
在路上的時候鳳蒼起就發現素千秋雖然在他身旁睡得安穩,但他不在時卻非常警醒淺眠,單只看着千秋那時的睡顏就能感到一種濃厚的不安感,或許是換了環境讓這獨居空谷的白發青年有些不适應。
果然他說完沒多久,素千秋就漸漸閉上了眼睛,呼吸也漸漸均勻起來。
看着陷入熟睡的素千秋,鳳蒼起一方面為他總是疲倦的身體而擔憂不已,另一方面卻又因為這人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靠而雀躍不已。
一時間,臉上表情很是精彩。
※※※
這一覺并不長,而鳳蒼起一直等到素千秋醒來,才去找樓歌。
白發青年對盛家的态度是“不聞不問不應不答”,自然不會跟着鳳蒼起一道前往。
鳳蒼起找到樓歌的時候,小侯爺正卧躺在數位美人之間,飲酒聽歌,好不快活。
“但求醉卧美人膝,何必醒掌天下權。怎麽,你終于從舍得芙蓉帳中出來了嗎?”
樓歌從美人腿上微微擡頭,看着鳳蒼起促狹一笑,搖了搖手中折扇。
“我知道你其實并沒有這個意思,但聽起來還是有點讓人不高興。”鳳蒼起斜靠着坐在亭欄上,紅衣如火壓下周圍一片豔色,右手一張一握,樓歌備下的一壺酒便到了他的手中。
樓歌舉杯的手一頓。
“有你這句話,我就知道應該用什麽态度對千秋美人了——我倒是沒想到,鳳蒼起竟然真的有被綁住的一天。”
他大大地嘆息了一聲。
“我還以為你是我一生知己,比武論道戰天下,賞風聽月看美人。沒想到只不過半年未見,你就心有所屬。你這種人怎麽會為一棵樹放棄整片森林?”
若是別人問這個問題,鳳蒼起定然不會理會。愛便愛了,何由他人分說?
但問的人是樓歌,卻又有所不同。
雖然江湖之中莺刀客的朋友不少,但真正算得上知交,值得托付性命的就只有四人,除了自幼相交的同門師兄之外——
一人是之乎者也的顧道生,顧道生不算江湖中人,卻有江湖義氣,為朋友甘願奔波勞苦,是四人中最有良心的一個。
第二人是鬼醫聞樞,他相貌邪異俊美,但脾氣古怪,手段更是非常人所能接受,但偏偏與鳳蒼起氣味相投,因一次偶然的緣分做了朋友,又因為一場武林事結下生死交情。
這第三人就是快意侯樓歌,兩人相識時間不長,初相見還因為誤會而決鬥,險些禍及生死,卻在誤會解除之後交淺言深,樓歌名下産業更是任鳳蒼起自由來去。
是以樓歌這麽一問,鳳蒼起倒也沒覺得冒犯。
樓小侯爺對自己人說話一向如此,這也是鳳蒼起最為欣賞他的地方。
“我也不知應該如何說起。”鳳蒼起仰頭飲下一口胭脂釀,看着庭院裏的春日風光,回憶初次見到素千秋的剎那,“只是我看他第一眼,便知道他是我的那個人。”
羅浮殺陣內,素千秋意味不明的一句贊嘆讓他擡頭回望,那一刻他想到的不是人間死境前路莫測,不是羅浮陣內生死難猜,而是滿心滿眼,只有那人白發素顏、神情淡漠的模樣。
世上就是有那麽一個人,僅需一眼,就足以讓自己泥足深陷、萬劫不悔。
亭中一時無話,就連環繞樓歌的美人們似乎也被鳳蒼起話語中的深情所打動。
“好吧好吧,那這些美人可就都是我的了,你若敢多看一眼,我便去告訴千秋美人。”
鳳蒼起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他來這裏又不是為了對樓歌剖析他對千秋的感覺。
“你找我有什麽事?”
打斷了他和千秋在羅浮山的生活,讓他們千裏迢迢趕來金都,發出消息的人卻至今遲遲不提。
樓歌打了個手勢,環繞他的美人紛紛離去。
“找你的不是我,是盛家那位老爺子。”
快意侯抱着酒壺坐到鳳蒼起對面,相當不在意地說。
盛天魁曾幫過初出江湖的鳳蒼起一把,莺刀客也一直記着這份恩。所以當盛家找上樓歌請他幫忙帶消息給鳳蒼起的時候,樓小侯爺雖然不太樂意,卻也沒有推脫。
“你不喜歡盛家。”紅衣刀客仰頭靠在朱紅亭柱上,一雙桃花眼瞥向樓歌,篤定地說。
“你不能要求狡黠的狐去喜歡奸猾的狽。”樓歌絲毫不隐藏自己對盛天魁的不喜,“何況那只狽還總是妄想攀上高飛的鷹隼,實在讓人覺得有些可笑。”
樓歌最看不上盛家的一點,便是他們一直拿捏着對鳳蒼起的那點恩情,斟酌來去,總想着如何能獲取最大利益。
何況作為消息靈通的歡歌笑語樓主人,樓歌對盛家的一些事可是清清楚楚。
所謂江湖世家,如今也只是空有名頭。
偏偏莺刀客行事不拘,卻是個有恩必償的人。
“我會去拜訪盛家。”
朋友把話說得這麽開,鳳蒼起也不為難樓歌,左右不過是親自跑一趟。
“不急,他們求你的事,我也知道。”樓歌晃了晃手中酒壺,“盛天魁一直拿捏着你的人情舍不得用,這次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哪裏會找上你?”
樓歌經營歡歌笑語樓,表面上是歡場賣笑,私底下的情報往來卻是全江湖之最,若要找什麽消息,找樓歌就對了。
鳳蒼起似笑非笑地看着樓歌。
樓小侯爺這才恍然——對方正在這裏等着他呢!
“心黑啊心黑,真該讓那些稱你為大俠的無知晚輩看看你這黑心的樣子——對了,就應該讓千秋美人也看看!”樓歌一邊擺出捶胸頓足悔不當初的樣子,一邊偷偷瞥了一眼莺刀客。
只見那人臉上神色未改,一副“你只管演”的樣子,簡直氣人。
樓歌深吸一口氣,擺正臉色。
“盛家收到了冥字令。”
鳳蒼起一驚:“鬼神樓下冥字令?”
他這才知道樓歌不緊不慢的原因——樓小侯爺根本不想讓自己管這次的閑事。
“雖然消息還沒傳開,但絕對錯不了。”樓歌正色道。
江湖有四處不可去,仙鬼死無。
人間死境是指羅浮山,幽冥鬼地,就是鬼神樓。
所謂:九幽冥土黃泉路,不問蒼天問鬼神。
鬼神樓在江湖上是一個傳說,坐擁江湖上最可怕的勢力,最強大的手下,最神秘的力量。
沒有人知道它擁有多大的規模,沒有人知道鬼神樓坐落在哪裏,每一個從鬼神樓裏出來的人,似乎都擁有着凡人不可能得到的力量,甚至江湖中還有人猜測鬼神樓是一幫妖邪組成,群魔亂舞,想要霍亂人間。
但不論他人如何談論揣測,只要冥字令現于江湖,則必然伴随有血光之災。
沒有原因,不由辯駁,從不失手。
光是最後一條,便足以讓人心驚膽顫。
“要我說,你最好別蹚這灘渾水,帶着千秋美人賞賞花草看看山水,但你根本不會聽我的,所以我也就不費口舌了。”樓歌将喝空了的酒壺随手一擲,枕着雙手倒在欄上,一副“喝多了懶得管你”的樣子。
鳳蒼起仰頭飲盡壺中酒,對樓歌點點頭:“你的意思我明白,盛家的事情我自有應對……我想知道聞樞在哪裏。”
“我怎麽知道赦魂贖命的鬼醫大人在哪裏。”樓歌醉眼朦胧地搖了搖頭,“那人雖然有一張好看的臉,但是實在太冷了,每次靠近他都覺得自己好像也死掉了一樣,只有你才什麽感覺都沒有——哦,對了,你不是什麽感覺都沒有,你竟然覺得挺親切!”
“我要找聞樞,你幫我打聽一下。”
“可以,只要你不禁止我去找千秋美人,我就幫你找。”
“我看你清醒得很,根本一點都沒醉。”鳳蒼起輕笑一聲,戳破樓歌的裝模作樣,“你可以去找千秋,不過如果你讓他不開心,我保證你會變得更不開心。”
翻身而起拍了拍鳳蒼起的肩膀,樓小侯爺難得正經地說:“知道了,我會聯系鬼醫,讓他來給你的心上人看看腿。”
“我就不謝你了。”
“你真是太客氣了。”
鳳蒼起對樓歌擺了擺手,轉身走出涼亭。
身後樓歌興致一起,幹脆一手執箸一手執杯,輕輕敲打着,和聲吟歌。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
鳳蒼起在出門拜訪盛家之前,回了小屋一趟。
素千秋已在院中擺上棋盤——就像他在羅浮山時一樣。
“我要去一趟盛家。”
鳳蒼起走到素千秋身邊。
“看來我能多幾分清靜。”白發青年盯着棋盤,随口應道。
他等待了半晌,卻沒有得到回應,于是轉頭看向依然站在身邊的鳳蒼起。
“我不會送你到門口的。”
“事情或許有幾分麻煩,千秋都不擔心我麽?”紅衣刀客做出一副哀傷的表情,配上那副容貌确實我見猶憐。但他面對的是素千秋,對這人的真實脾性幾乎知根知底的心上人。
“如果是連莺刀客解決不了的麻煩,擔心也是無用。”
“……千秋說的是。”
鳳蒼起正要轉身離開,卻聽見素千秋再度開口。
“鳳蒼起。”白發青年眸光清亮,語調認真,“若當真生死交關,我定與你随行。”
鳳蒼起一愣,百般滋味湧上心頭,分不出幾分愧、幾分喜、幾分愛戀、幾分心動,他明明是想要對被獨自留在這裏的人說聲抱歉,帶他離開幽谷,卻讓他好似還在幽谷。
誰知被安慰的反而是自己。
“早去早回。”素千秋說完,又将目光投向棋盤,只是白色的發絲掩不住紅透的耳廓。
“有千秋在等我,我怎會在他處流連。”鳳蒼起笑言,話語裏是十足的認真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