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素鳶頗有些無奈。不過,也幸虧齊妃不理,她暗地裏劃掉了好些人的名字。譬如其中有一位郭氏,本是要被收做宮女的,突然間有一天,就爬上了皇帝的床。雖然胤禛只是草草封了個常在就沒理她,可年素鳶依舊覺得,這種人,還是別招進宮裏來的好。
說到底,她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貴妃罷了。
又是一日終了。
年素鳶累得不行,早早沐浴更衣,趴在床上,命宮女們替她揉肩捏背。福沛的滿月酒恰好趕上大選,就沒辦;她估摸着,等選秀結束之後,胤禛會借個機會大肆操辦一回,或許會掐着中元節也說不定。
畢竟宮中已經很久不曾有過喜慶的時日了。
她迷迷糊糊的,幾乎要睡過去,突然間聽見宮女通報,胤禛來了。
怎麽這幾日他來得特別勤?
年素鳶登時睡意全無,匆匆命人替她更衣;才穿了一半,胤禛便踏進內室,阻止道:“別忙,朕知道你已歇下了,不會怪你禦前失儀。”
年素鳶稱謝。
“你們都下去。”胤禛對周圍的宮娥說道。
[他今夜來,是為了什麽?]
[他自稱“朕”,定然不會是來調|情的,如今還能有什麽要事呢……]
年素鳶一顆心七上八下。她雖然把這位爺的脾性摸了個七七八八,但也無法時時吃準他心裏在想些什麽。
“近日亮工(年羹堯的字)可有給你寫信?”胤禛問。
年素鳶心頭咯噔一聲,答道:“回皇上,自二哥遠赴川陝之後,就極少與臣妾聯絡了,近兩月以來,已是杳無音信。”
胤禛“唔”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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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二哥……”
“有人同朕說,亮工與允禟牽扯不清,又慣是個會哄人的,讓朕堤防着他。”
年素鳶心下駭然,愈發小心翼翼了:“那皇上……就不避臣妾的嫌麽?”
“避你的嫌?”禛好笑地問道,“避什麽嫌?且不說你處在深宮之中,便是……你又能做些什麽?”
前幾個月,九貝子允禟前往西寧,名為監軍,實為□。而年羹堯身為川陝總督,又卡着川、渝、陝、甘的糧道,手握重兵,恰恰是監視允禟的最佳人選。但年羹堯向來是個頭腦簡單、聽不得奉承話的二愣字,允禟又狡詐得很,若是一個不小心……
年素鳶的确不明白外朝中究竟發生了什麽,可她知道,年羹堯後來的下場相當凄慘。千裏之堤,潰于蟻穴;倘若允禟便是撬動根基的罪魁禍首……
“好了,別想了,朕信得過亮工。再說,粘杆處一日的密折沒有千兒也有八百,哪能盡信呢。你歇着罷,朕回去批折子了。”
胤禛走了。
年素鳶輾轉反側,根本無法入睡。
方才她聽得很清楚,“粘杆處一日的密折沒有千兒也有八百”,也就意味着,胤禛早已對年羹堯動用了粘杆處,而且并非一日兩日!
果然是帝王心,海底針。
即便是最最倚仗的左膀右臂,也需要日日監視着,容不得半點忤逆。
她想了半日,直到天亮時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怎知睡到一半,又被如玉慌慌張張地給推醒:
“主子,太後薨了!”
年素鳶一下子沒轉過彎兒來。
太後?薨了?
前不久還跟她談佛論道、晝夜不眠不休的太後,竟然薨了?
“怎麽回事?”她一面匆匆更衣,一面問如玉。
“聽說是今天早晨沒的。昨兒太後念了一日一夜的經,又是滴水不粘、粒米未盡,說是要以身舍佛呢。今晨一看……”
怕是活活累死的罷,還給大兒子添了個“氣死生母”的罵名。
年素鳶洗漱更衣完畢,匆匆用了幾口小米粥,一路趕往承乾宮。到宮門口時,恰好撞見皇後出來。皇後瞧見她,又是輕輕“噫”了一聲,道:“年貴妃,你我一同去壽康宮罷。”
年素鳶稱是。
太後是今日淩晨沒的。
胤禛早已罷了朝,諸位親王、皇子、命婦們也都前腳後腳地到了。壽康宮扯起了白幡,作為皇太後的梓宮,暫且停靈。禮部、大鴻胪寺緊趕慢趕着備齊了典儀,登時紫禁城裏一片哭聲,好不凄慘。
既是太後薨逝,自然要依着舊例,輪班守靈、哭靈。皇帝只需服素、辍朝,每天來哭上兩回,後妃們可就慘了。不哭上個天翻地覆,絕不肯罷休。好巧不巧地,年素鳶與明椒又湊到了同一撥兒守靈。
入夜。
天氣雖然依舊炎熱,但跪在靈柩邊,還是讓人感覺涼飕飕的。年素鳶膽子本就比一般人要大,倒是沒怎麽害怕,反而還能不時哄一哄身邊的柔嘉、福惠。再看對面的明椒,雖然強做鎮定,但靈幡輕輕一動,總忍不住微微顫抖。
夜風又起,靈幡一陣接一陣地動,打在身上冰冰涼涼,像是女鬼的衣袖,很是碜人。柔嘉壓抑着嗚咽了幾聲,終于忍不住崩潰了,緊緊摟着年素鳶的胳膊,尖聲叫道:
“額娘!!!”
“四、四格格你……”明椒下意識地脫口而出,一把攥着身邊的弘歷,臉色煞白。
年素鳶擡起頭來,目光淩厲,幾乎要将她吃了。
真真是巧得很,她那苦命的女兒清寧,恰恰是雍親王府的四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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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莫怕,有額娘在呢……福兒也莫怕……莫怕……”年素鳶的聲音極輕極柔,似乎是在夢呓,卻又分外飄忽,時高時低,像極了話本子裏的冤魂厲鬼。(都市之惡魔果實)
一旁随侍的宮女們都吓得不輕,以為年素鳶被魇着了,有驚惶失措的,有跑出去叫人的,更多的則是縮在牆角瑟瑟發抖,怕得不行。可這樣一來,那股子陰森森的感覺卻更碜人了,明椒臉色煞白,緊緊将弘歷抱進了懷裏。
[唯有年側福晉才會稱清寧格格為“阿四”,也唯有她才會稱福宜阿哥為“福兒”。可是、可是他們……他們究竟是在陰間,還是在陽間?]
年素鳶輕輕哄拍着縮成一團的柔嘉,呵呵輕笑:“阿四莫怕,有額娘在呢。額娘陪着你,一直陪着……”
“啊——”
明椒終于忍不住,尖叫出聲。
她記得清寧格格臨死前那驚懼的眼神,瞳仁中布滿了血色的小點,極其可怖;她記得福宜一直哭一直哭,小小的臉蛋上滿是麻子,偏生藥湯裏的君臣主輔又全數颠倒了過來,藥方雖然沒變,藥效卻打了老大的折扣……
這是報應麽?
呵……
隔了這麽多年,不見弘晖,不見弘昀,卻偏生瞧見了清寧和福宜!
“是我……不是我……是我……不是我……”
明椒喃喃自語,瞳孔中已失了焦距。
年素鳶已硬生生把手心裏的嫩肉掐出了血。
“太醫、太醫來了!”宮女們忙做一團,四下嚷嚷。
年素鳶心神一震,輕輕推開柔嘉,又替她拭了拭淚痕,柔聲安慰道:“莫怕,這兒有額娘在呢,嗯?”
“額娘方才吓着我了。”柔嘉細聲細氣地說。
“倒是額娘的不是。”年素鳶向她道了歉,微微一笑,又擡起頭來,略略提高了聲線,“熹妃這是怎麽了?可是身子不适麽?”
兩位太醫已經分別給年素鳶與明椒請脈。(懷璧謎蹤)令人意外的是,看似被魇着的年素鳶神志清醒、脈息平穩;而熹妃卻是受了驚吓。
“熹妃娘娘。”宮女們一連喚了明椒好幾聲,才令她回過神來。她擡頭看年素鳶,哪裏還是方才那副陰森森的模樣,此時正好奇而又擔憂地打量着她呢;再看她懷裏,哪裏是四格格和福宜阿哥,分明是四公主和福惠阿哥!
明椒臉色刷地變了。
她細細回憶了自己方才的言行,尋了個借口,糊弄過去:“方才明椒受了涼,不意卻驚擾了太後與貴主子,倒是罪過之至。明椒當手抄大悲咒千卷,聊表歉意。”
呵。
年素鳶心底冷笑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熹妃沒事就好。”若有事,她這出戲,可還唱不下去了呢。
兩人繼續守靈。
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齊妃和裕嫔來換班,年素鳶便命乳母先将孩子們帶回去,故作擔憂地問明椒:“方才熹妃可是見着太後了?為何竟是一副驚惶失措的樣子?”
“啊……啊,是見着太後了……”明椒有些口不擇言。看得出來,她已心慌意亂,腦子也有些轉不過彎來了。
年素鳶輕輕“哦”了一聲。
[又來了。]
[就是這種輕飄飄的語氣……]
[年貴妃她……是人,還是鬼?]
明椒心下驚惶,腦子裏竟然冒出了“年貴妃是人還是鬼”的念頭。如今已近亥時,宮中極是幽暗陰森,唯有前頭兩盞忽明忽暗的宮燈引路;再加上年素鳶與明椒皆是一身素缟,看上去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