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年少往昔
甘姒虞邁着如鉛般沉重的腳步離開了宏遠。回到甘家大宅時,已經将近晚上九點。就連平日裏她敬重有加的父親喚她,她都毫無反應顧自的上了二樓卧室。直到樓上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關門聲時,甘幼淳才回過神來。習慣性的推了推戴着的金絲眶眼鏡,視線一直盯着二樓卧室的方向,若有所思。
甘幼淳年逾五十左右,任職S市市委書記已有八個年頭。在官場上人緣頗好,從未有傳出有關他的負面消息。家庭成員頗少,僅得甘姒虞一個獨生女。許是因為妻子過世的早,所以作為父親的他對甘姒虞的疼愛有增無減。
甘姒虞回到卧室內,躺在大床上對着白花花的天花板發呆。腦中一幕幕的閃現出關以謙拒絕她的畫面,還有許許多多他和蕭染寧一起相處的場景。閉了閉眼,拿起床頭的枕頭捂住了臉,漸漸的傳來微縮的啜泣聲。聲音愈發失控,等她從枕頭底下出來時,雙眼已是一片紅腫。
她緩緩的穿起拖鞋,走到卧室的窗前站好。由于她的父親是本市市委書記,她們所居住的房子都是政府配置的單獨院落。目光望向窗外馬路上,兩旁有圍牆高聳,各家大院都種有法國梧桐,遮住了大半的天空。環境清幽,鳥語花香。因為是政府大院,本市大有來頭的官員都居住在此。所以這裏基本上是鮮少人知,卻也不會有平常老百姓誤闖進來。
平日裏覺得寧靜致遠,安然悠閑的生活環境,此刻卻突兀的生出幾分無力蒼涼。再環視了遍房間內,空闊寂寥,更顯孤寂冷清。從前她與父親兩人獨自居住幾年之久,卻很少有這種感覺。而今晚夜色缭繞,銀光斑駁,更将這種突兀感覺無限擴大。
她從房間內搬來張椅子,就這麽靜靜坐在窗前,目光一直盯着前方。她想起以前她還很小的時候,那時母親還在世,晚飯後總是會笑顏如花的将她抱在院子裏與她一起賞月。還會講許多有趣童真的小故事逗她笑。
她往椅背上微微一靠,心底隐藏多年的回憶如潮水般,洶湧澎湃的朝她湧來。母親小時候跟她說,她笑起來很好看,所以她總是經常笑,即使不開心的時候,她也沒有在母親面前表現出來。久而久之便養成了一個習慣。用微笑來掩藏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孰不知,她今晚竟然哭了。
她從初中升入本市的重點高中時,那年她剛過了十五歲生日。她的母親,也是在那一年過世,在她開學後一個月。措手不及的噩耗讓她一時半會兒都接受不了,每天上學時總是渾渾噩噩。高一時按成績劃分,她如願的進入年級僅有的兩個尖子班其中一個。開學後的成績一落千丈,幾乎将她踢出了尖子班。只是當時她與靳少浔是同桌,若不是他,她想,她一定跨不過這個坎。
那個時候,她怎麽想,都想不通為什麽母親說走就走。怎麽能夠一聲不響的離開了她。母親過世後,她除了精神方面頹廢之外,脾氣也越來越暴躁。
在她陷入困境時,是靳少浔伸出雙手拉了她一把。她永遠都記得當時的情景,十六歲的少年,身姿已經隐隐有挺拔如松的趨勢,唇紅齒白,一雙眼睛宛若那豔麗明亮的桃花,無不昭示着少年的堂堂相貌。他對她露出友好溫暖的笑容,跟她說的第一句話:“你最近怎麽了?需要我幫忙麽?”
她望着那個有着溫暖笑容的少年,卻只讓她心底壓抑的難過苦澀一湧而出,讓她禁不住便紅了眼眶。她陡然對他吼叫出聲:“你滾開,你以為你是誰!我的事,誰也幫不了我。”說話完,她便拿起書包,手背擦着眼淚迳自走出了教室。
那一天,她曠了一天的課。因為她父親的關系,學校對她只是教育了幾句。那個明晃晃的笑容,就這麽刺進她的內心。曾幾何時,她也有過這麽明媚燦爛的笑容。
從那之後,她與靳少浔一句話也未說過。最後還是靳少浔主動與她說話,又再一次提及了要幫她。她那時把他的樂于助人當成了嘲笑與同情。對于他三番兩次的示好,她不作理會。只是靳少浔卻依舊堅持着。她惱羞成怒,正想斥責他多管閑事之時,一個聲音制止了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苦麽?”冷冷淡淡的語氣,讓她禁不住朝着那個發出聲音的地方望去。
她将要脫口而出的話就硬生生的卡在了喉中。她那時覺得,這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見過長的最好看的男生。十六歲的年紀,一張臉上稚氣未脫,卻有着同齡人缺少的成熟穩重。稚容清隽雅麗,一雙眸子黝黑如墨,眸中平靜如年代久遠的古井。抿着唇,不怒自威。站在離他們不遠處的桌子旁,腰杆挺直硬朗,身姿颀長軒昂。讓她沒來由的心神恍惚,心跳在那一瞬間恍然加快。
只是她該有的驕傲不容許她低頭,她倔強的瞪着他,道:“多管閑事。”
彼時她還不知道他就是學校裏老師贊、同學慕的關以謙。他緩緩踱步走到她眼前站定,身高的趨勢讓他看起來似是居高臨下般的看着她,讓她又忍不住的生出一股怒氣。
在她想要把他痛罵一頓的時候,便聽得他平靜的話語傳來,分不出喜怒。“你有什麽資格讓我管?若不是因為阿浔,其他人與我何幹。”
她聽出他話語中的淡漠疏離,從骨子裏透出的冷意讓她惱意更甚。毫不留情的斥責他,“那你就別管啊,誰要你多此一舉。”
他望了望靳少浔一眼,示意他不要出聲。他唇邊溢出一抹譏笑,淡淡的嗓音卻聽着清揚悅耳,“你這副落魄苦情相是做給誰看?你以為你被這世界抛棄了麽?自憐自艾的可憐蟲罷了。不關心你的人,你就是死了,也沒人理。而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你拿着它傷了誰的心你自己扪心自問。一個連自尊都無法維持的人,憑什麽要得到別人的尊重?”
那時她不知道這是關以謙在陌生人面前說的最長的一句話。她被他說的啞口無言滿面通紅,怔愣着片刻後,她看着教室裏的同學都在旁邊看着。她以為他是在當衆侮辱她,眼淚不可抑止的蔓延在整張秀麗妩媚的小臉上。她理所當然的,又逃了一天的課。
晚上時間,她的父親回家,二話不說的拿起雞毛撣子,抓住她便往她屁股上重重的打了幾下。她分不清緣由,仰着一張泫然欲泣的小臉倔強的望着她父親,委屈不已。“爸爸,為什麽打我?”
她看着父親緊抿着唇,身上散發出的陣陣怒意讓她禁不住顫抖起來。屁股上又挨了一記重重的打,她強忍着咬牙不讓眼淚掉下來。她自記事起,這是她父親第一次打她。
“你犯了錯,就該打!”她父親含怒的話音傳至她耳中。
那時她心性轉變,叛逆期的倔強固執讓她回頂了一句,“我沒錯!”
她父親怒不可遏,加重了打在她身上的力度。痛心疾首的訓斥道:“你看看你現在什麽樣子,你對得起疼你愛你的媽媽麽?小小年紀就知道逃課,你對得起為你勞苦奔波的爸爸麽?”
她忽然大叫起來,眼淚瞬間爆發,抽咽着說道:“她要是愛我的話又怎麽會離開我!她才不是我媽媽,她是騙子!大騙子!”
身上的力度漸漸緩輕,直至消失不見。她淚痕滿面,忍着陣陣從臀部處傳來的痛,扭頭望向她的父親。毫不避諱的痛苦神情,讓她恍惚記起了在學校裏,他句句誅心的訓斥。她努力止住眼淚,看着父親,心底生出的愧疚抱歉足可以把她淹沒。她低頭哽咽着說道:“對不起,爸爸。”
父親強壯有力的臂膀将她攬過,語重心長的對她教誨着,“小虞,你媽媽她已經走了。你以為爸爸不傷心麽?你看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對得起媽媽麽?爸爸工作忙,顧及不了多少。所以你要學着長大,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證明給你媽媽看。你現在這樣,你媽媽走的也不會心安。”
那一晚,父親跟她說了很多。她禁不住擡頭望向他,疲憊不堪的倦容比平時多了幾絲滄桑,精力似乎也被歲月抽去了大半。明明她父親還年輕,才四十出頭的年紀。
她将眼淚抹幹,鄭重其事的對她父親保證道:“爸爸,我再也不這樣了。從現在開始,我要做個讓媽媽驕傲的好孩子。”
她看着父親露出欣慰的笑容,忽然也覺得人生充滿了希望。即使她媽媽離她而去,這世上從此不會有她的身影。可此刻,她卻明白了,世上還有一個疼她愛她的父親。
甘姒虞漸漸回神,擡起頭望向牆上的鐘擺。接近晚上十點整。她起身,回想起回來時對父親的惡劣态度,心底又是一陣愧疚。想了想,便往樓下客廳走去。
走到樓梯拐角處時,便見甘幼淳坐在大廳沙發上。見她下來,便出聲喚道:“小虞啊,過來陪爸爸說說話吧。”
甘姒虞坐在他的對面,對甘幼淳笑着點點頭。
“咱們父女有多長時間沒一起吃飯了?”甘幼淳臉上浮着溫暖慈愛的笑容。
甘姒虞仔細算了算,自從她大學去了英國之後,除了放假或者節假日以外,她與父親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只是兩父女的感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深厚,并沒有因為時間而生疏了彼此。
甘幼淳不等女兒回話,又笑着說道:“自從你去了英國後,咱們父女相處時間也越來越少了。你有心事煩惱,也不跟爸爸說了。”
甘姒虞無奈的嘆了嘆氣,明知她對父親的這副模樣除了心軟還是心軟。可每次父親如此說,她總是會舉白旗投降。“爸爸,我沒什麽大事。您別擔心我,我不在的時候,您要注意身體。”
甘幼淳見她轉移話題,也不點明。只是笑着應承了下來。他明白如今的女兒已不是當初那個十五歲時,被他拿着雞毛撣子訓斥的女兒了。“你也大了,爸爸也沒什麽好說的。但是爸爸說一句,無論怎樣,你都是爸爸的寶貝女兒。不要委屈自己,知道吧?”
甘姒虞調侃他,心底卻對父親的護持和包容感到溫暖心安。她笑吟吟道:“爸,你幾時這麽啰嗦了。我不會委屈自己的,您放心吧。現在好晚了,您回房歇息吧。”
甘姒虞坐在沙發上望着父親有些蹒跚的步履,無奈的把自己窩陷在沙發裏面。她的父親心如明鏡,看事精明通透,基本沒什麽事可以瞞得住他。自從她的媽媽過世之後,父親也沒有娶第二個女人。望着這空蕩蕩的房子,回旋着的都是寂寥冷清,甘姒虞只覺得比任何事都要讓她辛酸難受。
至于委屈,她怎麽會委屈。喜歡關以謙,一直以來都是她一個人的事。盡管她很想得到他的愛,卻也知道希望渺茫,甚至絲毫都無。
又自己坐了一會兒,甘姒虞便起身回了二樓卧室。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