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報名
黎川在幫她要考試機會的時候, 已經把她的情況跟校長交代了一遍。
校長同情她的遭遇,便給了一個考試的機會。但該有的入學流程還是得有, 戶口簿、身份證件一樣不能少。
蘇秦知道早就會到這一步。
難題是總要面對的,她想單獨立戶, 現在壓根不可能。單獨立戶需要在成年的情況下,擁有自己的房産,可現在她的情況都不滿足。
蘇秦想了很久,找了個白天的時間, 往家裏打了一通電話。
“媽。”
聽見女兒的聲音,王琳一愣, 當下眼圈一紅:“蘇蘇, 你總算打電話回來了。這幾個月你都沒消息, 還以為你又被……媽媽擔心死了, 你在那邊過得好不好?”
蘇秦嘆了一聲氣。
這個時候想起擔心她了?當初怎麽說的?
母親為了養小三的孩子,讓她去沿海城市打工,那個時候, 她怎麽沒有擔心自己又被拐賣?
母親王琳前世就是一個悲哀的存在。
因為沒有工作, 在家全職帶孩子,丈夫生意失敗, 她跟着丈夫吃苦,從未有過一句怨言。女兒被拐賣,使得她在家裏徹底沒了地位可言,丈夫認為女兒失蹤都是她的錯,是她沒有照顧好家裏, 是她沒有看好女兒。
之後,丈夫從外面帶回了一個小孩,她不敢多說一句話,為了能得到丈夫的一聲“好”,開始全心全意對待這個兒子。
可後來呢?兒子青春期叛逆,不聽話,出去打架惹是生非。
丈夫生意有了起色,家裏也逐漸好過,可一心為丈夫的女人,卻得了乳腺癌,最後得來的,不過一紙離婚協議。
她的病治不好,也沒想花錢去治。她所求的,只是丈夫陪她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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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後的那段日子,是女兒蘇秦陪她走完的。
母親王琳作為家庭主婦,沒有經濟來源,在家裏沒有任何地位可言,她一輩子以丈夫為中心,沒有自我,丈夫說什麽便是對的,可到最後呢,得到這些值嗎?
人生最後的時刻,王琳躺在病床上,睜眼望着天花板,說不出任何話,到死都未瞑目,大概是後悔了吧。
……
蘇秦覺得前世的母親可恨又可憐,這次回來,不僅是要戶口簿,也是打算和母親好好談一談。
母親曾經對她說的那些話,雖然可惡,但她到底也是個可憐人,也曾經為她付出了很多。便是顧着她生養的恩情,蘇秦也有義務和她好好談一談。
她在電話裏,和母親簡單說了一下考上雲中,需要戶口簿的事。
母親在電話那端愣住,然後開口問她:“蘇蘇……你不是去了沿海城市打工嗎?怎麽還在雲陽?還考上了雲中?蘇蘇,你是不是在騙媽媽?”
蘇秦說:“媽,你還記得那個跟我一起被拐的女孩子嗎?她姐姐在雲陽開服裝店,剛好在招工,我就去了。爸不是嫌我留在家裏給他丢人嗎?我不敢告訴你們。媽,這件事你也別告訴爸,好嗎?”
王琳下意識脫口而出:“那怎麽行?你爸要是知道這事兒我瞞着他,會打死我的!蘇蘇,既然你都考上了雲中,這件事也該跟你爸說說,畢竟考上雲中是大事,你爸爸肯定也會很開心的。你說呢?”
蘇秦早猜到王琳會是這樣的态度,她沉默了一陣又說:“我們當面說吧,你把蘇武送去隔壁文大嬸家一會,我馬上來找你。這件事先不要給爸知道,好嗎?”
挂斷電話那一刻,王琳眼眶裏的眼淚溢出來,擦了擦,也不知道哭什麽,總之就是想哭,覺得日子苦。
小男孩坐在沙發上玩玩具,沖他說:“媽媽,我想吃泡泡糖。”
“小武,媽媽出去給你買泡泡糖,你去文嬸嬸家裏玩一會,好不好?”
小男孩一聽有泡泡糖吃,點頭答應,跟着王琳去了隔壁文嬸嬸家。
小男孩才四歲,以為王琳就是他的生母,一口一個媽媽叫着,奶聲奶氣地,很讨女人歡心。這也是為什麽,王琳肯答應丈夫勸女兒出去打工,拿錢給小兒子上學的緣由。
女兒畢竟已經讀完初中,可小兒子才四歲,要讀幼兒園,家裏這種情況也只能負擔起一個孩子上學了。加上女兒又有那樣遭遇,即便讀了書,以後能嫁個好人家嗎?
王琳嘆氣,覺得女兒這輩子也就那樣了,不如出去打工,能節省家裏開支。她以為女兒出去了,自己不會難過的,可女兒不告而別的時候,她還是難受了好久。
畢竟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肉,畢竟是自己從小帶大的。吃了那樣的苦,又被他們勸去沿海城市打工,想想都替女兒心酸。
可是又能如何呢?在這個家裏,只有丈夫蘇正國有話語權,她和蘇秦是沒有的。
那天蘇秦不告而別,王琳連續做了好幾天的噩夢,仿佛又回到了女兒剛丢的那段日子。
蘇秦他爸半夜醒來看見王琳在哭,不耐煩地一腳踹上去:“哭個屁啊?就當她失蹤了沒回來不就好了?你現在有個兒子,還怕沒人給你養老嗎?”
王琳被踹下床,她弱弱地說:“蘇蘇也是你的孩子,你怎麽就一點不心疼?女兒不告而別,你也有錯。”
“早就當她死了,你給我照顧好兒子,敢弄丢兒子,我打斷你的腿。”
……
蘇秦回來的時候,王琳正做午飯,燒了三個菜,特意把冰箱裏那塊凍了半年的臘豬蹄取了出來,和海帶白蘿蔔一起炖煮。
她去開門,看見門口穿着素衣白裙的女兒,心裏吊着的那口氣瞬間墜下去。
王琳拉着女兒坐去沙發上,關切地問東問西。蘇秦直接進入主題說:“媽,我回來取戶口簿。”
“這……蘇蘇,這事兒,等你爸爸回來我們再商量好嗎?上雲中是大事,你考上了雲中,你爸多有面子啊?他一定會供你上雲中的。”王琳握住女兒的手。
蘇秦唇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冷笑。
王琳被她這笑容吓了一跳,後背竄起一陣涼意。她見慣了女兒逆來順受的樣子,第一次見她這樣,忽然覺得女兒特別陌生。
要戶口簿這事兒,蘇秦完全可以找一個“工作用途”的借口,可她并沒有這麽做。她現在畢竟是一個未成年,行事諸多不便,即便是第一次得到了戶口,第二次、第三次呢?
她想起了王琳的前世。她看在一場母女的情分,來見她。
她希望母親早日看清父親為人,從這段不公平的婚姻中走出來,不必對男人馬首是瞻,不再對丈夫唯唯諾諾。
她也不期望王琳能養自己,供自己讀書,只希望她能有自己的生活。
蘇秦掃視了一圈房間,确定那個孩子不在家後,說:“媽,你今天能聽我的,暫時送走那個小孩,說明你心裏還有我。作為女兒,有些話我不得不說。”
女孩神情凝重,語氣是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成熟。
“首先你要搞清楚,你現在放棄女兒養的兒子,并不是你親生,他是爸在外面和其它女人所生,是小三的孩子。其次,養兒并不能防老,你這麽付出,到底是為爸付出?還是為小三付出?九泉之下小三應該很開心吧?小三可能會感到欣慰,覺得人間還有那麽一個傻女人,不計較自己搶了她的老公,還幫她養孩子。”
王琳沒想到女兒能說出這番話,可恰恰這些又都是她所逃避的。她手都在發抖,拿出平日裏自我安慰的話,試圖去給女兒洗腦:“小武不知道這些事……他拿我當他的親媽媽。”
“不知道?”蘇秦語氣裏透着絲絲冷意:“一個已經四歲的小孩,即便他現在沒察覺出有什麽不對勁兒,你确定他長大了之後不會察覺?”
見王琳沉默,蘇秦又道:“你十幾歲嫁給爸,在家做全職太太,給他帶孩子,做家務,讓他在外工作無後顧之憂。可他回報你的又是什麽?不高興了便動手打你,工作不順心了,便拿你當出氣筒。你給他生了個女兒,他卻在外面出軌,跟別的女人生了個男孩。女兒失蹤被拐,他立馬将小男孩接回來。”
王琳沒什麽底氣了:“我在家裏閑着,沒出去賺一分錢,他賺錢養家,壓力大點脾氣差點,也是應該的。接小武來家裏,也是以為你找不回來了,所以才……”
“媽,你要搞清楚。你作為家庭主婦,付出的比他少嗎?他每個月賺千把塊錢,真拿自己當至高無上的皇帝了。他當你是什麽?你在他眼中,不是妻子,只是生育和洩憤的工具,免費的保姆。”
女兒字字誅心,讓她想起了被丈夫打罵的日子。
這些年,丈夫對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當年就該聽我的,這個賠錢貨就不該生!”
當年丈夫在鎮上醫院有熟人,得知妻子腹中是個女孩,建議她拿掉。那時候蘇秦畢竟有五個月,在腹中成型,她怎麽舍得割了這塊肉?
蘇秦又說:“媽,我知道,你不敢反抗,我也知道,在你心裏丈夫是天,是至高無上的王。他交代的事,你不敢不做,他的意思,你也不敢違抗,可這個男人真的值得你這樣付出嗎?”
值得嗎?王琳自己心裏也沒底。
當初得知警察要送女兒回家,她很開心,好歹女兒好手好腳的回來了。可丈夫卻讓她去跟蘇秦商量,讓她出去打工,不要留在家裏。
她是個家庭主婦,目光短淺,丈夫的意思他不敢違背,也認為女兒那個高中,不一定能考上大學,況且她有過那樣的遭遇,以後怕是也嫁不了什麽好男人,便去跟蘇秦開了那個口。
可她也沒想到女兒會在第二天不告而別。
現在女兒在她跟前說的這些話,字字珠玑,噎得她說不出話。
蘇秦給母親喂了一口毒雞湯,又适當給出一顆甜棗:“媽,爸那樣對你,你是時候為自己打算了。你,可以考慮跟爸離婚。”
王琳一聽“離婚”登時打了個顫,觸電似的站起來:“蘇蘇,你瘋了?我跟你爸離了婚,我怎麽辦?去收破爛要飯嗎?”
蘇秦腦仁脹痛,深吸一口氣,耐心道:“媽,我一個未成年的小姑娘都能找到工作,混口飯吃,您才三十出頭,怎麽就不能出去找工作養活自己了?你不知道現在外面世道發展吧?女人出去找工作很吃香,服裝店開的底薪都是800元起,哪怕是去端個盤子洗個碗,一個月也能有一千多。我爸一個月賺一千五都能養活你,你怎麽就不能養活自己了?”
“你自己想想,如果你有了錢,能養自己了,還怕他打你罵你拿你發洩嗎?你自己賺的錢,自己花,小日子過得舒舒服服,也不用給人當保姆受氣,你就不想過獨立的生活?非要過這個暗無天日的苦日子?”
王琳沒主見,女兒一番話讓她心裏七上八下。
“可是……誰養你?”
蘇秦覺得可笑:“你會養我?爸會養我?你還在做白日夢?媽,我跟你打個賭如何?你一旦有病,他不僅不會照顧你,還會毫不顧往日情分抛棄你,跟你離婚。”
“蘇蘇,你這是什麽話?你爸會是那樣的人嗎?”
“爸是肯定不會同意我去上雲中的,那你現在是怎麽打算?聽爸的,還是給你的親生女兒一個機會?”
王琳沉默了一陣,低聲說:“蘇蘇,你爸不是那樣的人……你爸不讓你繼續讀高中,一來是因為家裏沒多餘的錢,你原先那個學校也不好,難考上好大學。二來,你有那樣的遭遇,萬一考不上好大學,也難找到好婆家。可現在不一樣,你考上了雲中,這個學校升學率可是99%啊,你爸砸鍋賣鐵也會讓你去讀的。”
“你很天真。”蘇秦聲音低了幾分,“我打工也攢夠了學費,倒不用爸贊助了。這樣吧,你先把戶口簿交給我,這件事先別告訴爸。等我報了名,再回來親自跟爸交代這件事,你且看他反應,如何?”
王琳雖然一直給女兒灌輸“丈夫很好”的思想,可她心底深處,卻被蘇秦的話松動了。
她把戶口簿交給蘇秦,又往她手裏塞了二十塊錢,“媽媽拿不出學費給你,這是媽攢的零花錢,你拿去,別餓着自己。”
前世的蘇秦大概也是繼承了王琳軟糯的性格,做事也總是先為別人考慮。
她嘆了聲氣,将二十塊錢又塞回王琳手中:“不用了,我有錢。你要還當我是你的女兒,今天我回來的事,不要告訴我爸。否則,以後我也不會認你這個母親。”
王琳點了點頭。
幾天後,蘇秦和雲非一起約了去雲中。
中考的時間還沒到,獲得這批特殊考試的,都是省內各個學校的尖子生。考上的學生雲中都安排了提前交資料和學費,以免這批優秀的學生被競争學校挖走。
蘇秦和雲非去政教處交了費用,臨走時,收費的老師叫住她:“你是蘇秦吧?如果你現在有空的話,去語文一組辦公室找一下唐老師吧。”
“唐老師?”蘇秦疑惑。
收費的老師沖她微笑點頭:“對,唐老師特意交代的,去吧,她是你高一的班主任。”
蘇秦愣了一下。現在不是還沒分班?
雲非不放心蘇秦一個人,總怕她校園裏迷了路,甚至走丢,也跟着她一起去。
今天是周一,學生們都在上課。
兩人走進教學樓,在走廊裏聽見老師講課以及學生們念單詞的聲音。蘇秦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氛圍,莫名覺得懷念和感動。
她前世上高中,是二十歲,那會學校沒有人願意跟她一起玩兒,她雖然上過高中,卻沒有享受過少女該有的青春。
語文一組辦公室,門緊閉着,她叩響門板。
裏面傳來女人的聲音“進來”。她推開門,探頭進去,看見裏面有五張辦公桌,卻只有一名女老師。
她怯生生地問道:“您好,我是蘇秦,您是唐老師嗎?”
唐老師擱下手中鋼筆,起身,沖她微笑招手:“蘇秦是吧?來,過來。”
這一招手,連帶蘇秦身後的那條小尾巴也招了進來。
唐老師倒沒在意那麽多,給蘇秦和她身後的小尾巴都搬了凳子,讓他們坐在自己跟前。
她問蘇秦:“你知道你這次考了多少分嗎?”
蘇秦搖頭,表示不知道。
唐老師說:“你的資料我看過,以前在城南一中,能考上這個分數線,确實不錯。還有,這次你的作文是我改的,很不錯,你這篇作文也很有意義。”
“嗯?”蘇秦疑惑。
唐老師四十出頭,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留着齊耳短發,看得出是一個很幹練的女人。
她扶了扶眼鏡框,說:“老師呢,是想把你這篇作文作為範文,送去出版社,和其它滿分作文一起集合出版,做成《2006中考滿分作文》。老師也想把這篇作文放在校刊雜志、網絡博客上,讓更多成人、學生看見這篇範文,不知道你同不同意?當然了,老師會作匿名處理,稿費也會給你争取更多。”
蘇秦幾乎沒有猶豫,點頭:“好啊。謝謝唐老師。”
大概是沒想到小姑娘會答應地這麽爽快,唐老師略有震驚,她問:“如果當成範文在校內傳開,很有可能會被同學挖出你的身份,你,不怕嗎?”
蘇秦笑着說:“老師,你選中這篇作文,不就是喜歡它其中的意義嗎?不就是想借我的作文告訴所有人,錯的不是“我們”,而是那些惡魔,借這篇作文告訴大家,有“我們”這種經歷的人,不該被人指指點點,不該被人戳脊梁骨嗎?老師,我沒關系的。”
唐老師一臉欣慰,“蘇秦,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裏,你不會讓老師失望。過去的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後的日子你能努力。你的作文寫得很棒,很正能量,我相信它可以鼓勵很多和你有類似遭遇的孩子。”
“以後你就是我們1班的學生,我希望你努力,加油去火箭班。只要你進了火箭班,南大清大,都沒問題。”唐老師拍了拍她的肩膀,“大概在八月中旬左右,學校會有軍訓,具體時間我會電話通知你。你的情況,老師也知道,開學之後,老師會給你申請貧困補助。”
蘇秦雙手合十,跟唐老師道謝:“謝謝唐老師。”
……
從唐老師辦公室出來,蘇秦心情不錯。
雲非扯着她的衣角,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到了校門口,雲非家的司機不知把車開去了哪裏。
兩人給司機打電話,卻一直在通話中。他們在陰涼處等了好一會,都沒見車開過來。
雲非回到城市已經幾個月,可明顯還殘留大山裏的思維,與現在社會有些格格不入。
蘇秦問他:“非非,你回來這麽久,有沒有去學校附近逛過?”
他搖頭。
蘇秦拉着他去了學校後街,這時候學生們還沒放學,後街很冷清。路過小賣部,蘇秦進去買了一根“旺旺棒棒冰”,掰成兩半,和非非平分。
雲非很喜歡這種“你一半我一半”的感覺,咬着棒冰,心裏甜滋滋地。在這座城市裏,除了父母,蘇秦就是他唯一的好夥伴了。
跟蘇秦在一起,他會很開心,舍不得和她分開,時刻都想黏着她。
後街兩旁很多奶茶店、書店、文具店。
蘇秦咬着棒棒冰,和少年并肩走在後街,好像找回了缺失的青春。
16歲的時光,應該是這樣,一邊走一邊咬着棒冰吃辣條,而不是被困在大山裏,每天有人在她耳邊催促着生孩子。
路過一家大頭貼照相館,蘇秦拉着雲非進去。這個年份大頭貼很流行,五塊錢能照二十張。
老板以為兩人是小情侶,推薦了一套“可愛情侶”的底圖套餐給他們。蘇秦卻覺得粉嫩桃心系太不适合她跟雲非,選了一套現在小孩們都喜歡的“非主流”底圖。
二十張底圖都是黑色系,有非主流十字架,有非主流吸血鬼,也有非主流血腥圖。
挑好底圖,蘇秦拉着非非進了機器裏面,兩人的大頭一起出現在機器屏幕裏,雲非驚訝地睜大眼睛:好酷!
他們為了讓自己的大頭都入鏡,兩個人頭碰頭,兩個非主流就這麽定格了。
第一張底圖是十字架,蘇秦比劃了一個“六”的手勢,放在了非非腦袋上。非非眼神木納,顯得很高冷。
兩只大頭周圍是非主流底圖,下方還寫着一行非主流傷痛文字。
“這個世界那麼髒,誰有資格說悲傷。”
拿到大頭貼的雲非,盯着這張照片上的文字忽然像個抑郁小王子,陷入了沉默。
蘇秦覺得除了大頭貼之外,青春期還必須去一個地方。
——網吧。
他帶着雲非進了後街一家網吧,裏面的青少年年齡都不大,卻坐在椅子上吞雲吐霧,導致裏面烏煙瘴氣。
兩人要了一個連座,挨着一起坐。
蘇秦重生回來沒玩兒過游戲,這是第一次。
她從桌面找到“勁舞團”的圖标,點進主界面,注冊了一個賬號。進入游戲大廳,裏面絢麗的景象讓雲非感到震驚。
他睜大眼睛,問蘇秦:“怎麽開?”
雲非家裏有電腦,但他只玩過裏面的“掃雷”游戲,第一次看見這種色彩斑斓的游戲,覺得新奇。
蘇秦選了一首85的慢曲,說:“你看我玩一次,待會你自己試試。”
“嗯。”雲非湊過去,一臉認真看蘇秦玩游戲。
蘇秦雖然點了一首很慢的曲子,可她手速不慢,“上下左右鍵”摁得很快,每一輪都是“perfect”。
蘇秦的角色在屏幕裏跳出了完美舞步,很酷,也很拉風。雲非看得熱血沸騰,莫名地也想跳舞。
這是他見過最炫酷的舞蹈,沒有之一。
跳完一曲,蘇秦俯身過去,握住雲非的鼠标替他點開了電腦裏游戲。
雲非學東西很快,選了一首“65”速度的慢曲,熟悉了一把操作之後,開始跳“85”的曲子。雲非連跳幾把,身心暢快,從未覺得如此愉悅。
兩人在網吧泡了三個小時,期間司機打了三次電話。司機找到網吧,盯着二人,他們才不得已下了機。
蘇秦關QQ時,發現雲非改了網名和頭像。她點開看了看,雲非把自己的網名從“非非”改成了“優遇王子”,簽名也非常有特色:
“這個世界那麼髒,誰有資格說悲傷。”
蘇秦:………………QAQ……非非……真的非了。
送蘇秦回家路上,雲非還沉浸在游戲的快樂中,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在大腿上敲,一只手模仿敲“上下左右鍵”動作,一只手模仿敲“空格鍵”動作。
蘇秦有點擔心把雲非帶成了非主流網瘾少年。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姐姐。
快到蘇秦家樓下時,雲非扭過臉問她:“蘇蘇,我會學跳舞,學會了給你看,好嘛?”
“街舞?跳街舞很累的。”
“沒關系,”雲非眉眼一彎,露出兩顆可愛小虎牙:“我不怕累。”
蘇秦只當他是一時興起,并沒有當真。
司機将她送到小區樓下。
由于這裏是她父母的家,她沒讓雲非上樓,讓他先回家。
蘇秦走到家門口,深吸一口氣。她知道今天這一趟,必定會是修羅場,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她留了戶口簿複印件,以後上大學也不必再回家拿戶口簿,她站在門口把戶口簿收回包裏,敲響了門。
“砰砰砰——”
已經晚上七點,父親已經下班,來給她開門的是父親蘇正國。
蘇正國開了門,看見門外站着的蘇秦,愣住:“蘇蘇?”
王琳答應蘇秦,沒有告訴丈夫關于她的近況。這幾天忙于工作的蘇正國甚至不知道戶口簿被拿走。
蘇秦走進家裏,等父親關上門,便直接說,“爸,我考上雲中了。”
她很平靜地把說給母親的那番話,又重新跟蘇正國敘述了一遍。
如她所料,蘇正國不但沒有開心,反而氣得擡手給了她一巴掌,怒道:“長大了能耐了?騙家裏出去打工,卻一直躲在雲陽?還背着我和你媽去考雲中?臭丫頭,你是不是當我這個爹死了!”
這一巴掌,蘇秦認為自己當受。
這一巴掌,打斷了他們父女之間最後一點情分。
小兒子蘇武坐在沙發上玩玩具,愣愣地看着他們。
王琳在廚房裏做飯,聽見外面的動靜,趕緊關火出來,拉過蘇秦護在身後:“蘇蘇考上雲中是好事情,你打她幹什麽?多長面子啊?你應該開心啊。蘇蘇考上了雲中,以後一定能考上大學,也一定能找份好工作賺錢的。”
“放屁。”蘇正國氣得發抖,指着蘇秦說:“這個臭丫頭就算讀了大學又能怎麽樣?還能找個好婆家嗎?女孩子上大學為的是什麽?是為了找個好男人嫁掉!現在街坊鄰居哪個不知道她的情況?就算她考了好大學,就她這種情況,婆家能給咱們拿彩禮嗎?做夢!”
蘇秦:“…………”
丈夫發飙,王琳吓得雙肩一顫,但想起女兒那天跟她說的話,還是鼓足勇氣幫着蘇秦說了兩句:“你要說以前那個高中,她讀出來找不到好婆家我沒話說。可那個是雲中啊,多少孩子擠破頭都進不去的地方,蘇蘇好不容易考上,你就讓她去讀吧。再說了……小武現在才四歲,可以讓他讀一個差點的幼兒園,先把蘇蘇供上大學,你覺得呢?”
“你知道讀高中上大學要花多少錢?萬一以後她嫁不出去,我這個錢不就打了水漂?”蘇正國氣得往沙發上一坐,将兒子抱在腿上:“好了,別說了,考上了也不許去。”
王琳跟丈夫說話時,手都在抖,被吓的。
蘇秦握了一下她的手,她便又有了勇氣:“正國。你就讓蘇蘇去吧,雲中是出女航天員的學校,萬一以後蘇蘇當了女航天員呢?那時候,她自己賺了錢也能補貼家裏嘛,你就讓她……”
她還想再說話,蘇正國抓起茶幾上的搪瓷水杯,朝王琳砸過去。這一下,砸中王琳的眼窩,疼得她“啊”了一聲,好半晌睜不開眼。
這是蘇秦第一次看見父親對母親下手,心口跳得厲害。
蘇秦也總算知道,為什麽母親總是唯唯諾諾。她是怕,怕被丈夫打,怕因為被丈夫抛棄而失去“安逸”生活。
蘇秦雖然恨過母親,可這種時候卻又開始同情她,心疼她。
她抱住母親,沖父親吼道:“爸,你太過分了。我問你一句,以後,你認不認我這個女兒?”
“滾!”蘇正國暴躁地吼了一聲。
蘇秦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用身體擋住父親視線,取出戶口簿,不動聲色地塞到了母親的圍裙裏。
她轉過身望着蘇正國:“以後我不會再求助家裏,爸,我最後叫你一聲爸,從此之後,我不再是您的女兒,以後你也別再來找我。我會記住您今天的話,會将您這聲“滾”銘記于心。還有,我從不認為一個女人活着,必須依附于男人。一個女人如果只能靠男人而活,那麽她注定會變成一只蛆,見不到外面世界的美好與光明。”
蘇秦離開家,王琳甚至不敢追出去。她盯着女兒離去的背影,心中忽生一抹悲涼感。
她到底做了什麽?逼走女兒,卻留在一個宛如魔鬼的丈夫身邊,當一只蛆蟲,幫他照顧和小三的孩子。
她……到底都做了什麽?
夜深。
身邊的丈夫開始打呼嚕,王琳的眼窩很疼,睡不着。
王琳起身去廚房,将蘇秦塞進圍裙兜裏的戶口簿取了出來,發現厚度不對,打開發現裏面塞了一千塊錢。
裏面還有一張紙條,是女兒的字跡。
“一個抛棄女兒的母親,沒有資格做母親。願意當蛆,便留下。不願做蛆,便離開。”
王琳愣住,然後蹲在廚房無聲地哭了起來。
2006年高考成績公布時,正是東川省的中考時間。
參加雲陽中學特招的學生,很多為了拿到成就感,再一次參與了中考,雲非也不列外。
中考結束後的第一天,蘇秦坐在電腦面前和客戶聊天時,收到了文梅發來的QQ消息。
【一枝梅】:蘇蘇,我考上了雲陽大學,我是這屆的文科狀元!
收到文梅的消息,蘇秦沒有第一時間回複她,對着電腦屏幕忘記打字,笑得像個大傻子。
老板娘走過來,拍了一下她的後腦勺:“幹啥呢秦兒?網戀了?”
蘇秦搖頭:“沒,看見一個笑話。”
老板娘不信她的鬼話,在她旁邊坐下,問她:“蘇蘇,兼職的事你想好了嗎?工資的事情,我們可以談?”
“我不要工資。”蘇秦說。
“不要工資?”老板娘伸手去摸她的額頭,驚訝道:“你發燒了?你不要工資,我也做不出那麽摳門的事兒吧?”
蘇秦搖頭說:“我呢,花費精力把淘寶做起來,寒暑假也會來店裏幫忙賣衣服,但不會要你一分的工資,我要淘寶30%的股份。也就是說,以後淘寶每完成一單,你給我提成30%,我不要你一分底薪,如何?”
陳美心低頭盤算。
她同意開淘寶店最初,主要是為了方便那些懶得出門逛街的老客戶。先開始一個月,成交量确實不錯,一個月能成交30單。
可快遞并不快,郵費還高,老用戶在淘寶上看了款和價格,覺得合适,寧願到店裏來買。
所以,這個月淘寶銷量是2。看見那麽慘淡的銷量,陳美心對淘寶已經漸漸失去了興趣。
蘇秦繼續說:“老板娘,當初開淘寶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我會把淘寶做起來,讓你賺錢,可現在淘寶銷量還不如剛開始好呢,這就算是我給自己定的一個目标吧,淘寶你交給我全權處理。價格的話,我也不會讓你虧,假如這件衣服在實體店賣100,我會在淘寶賣125,賺了錢,我就有錢拿,沒賺錢,我就沒錢拿。您覺得呢?”
陳美心認為每個月成交量最多不會超過10,每件衣服按100塊來算,她的提成也才300塊,而她在店裏打一個月暑假工,工資最低也有一千五。
陳美心覺得蘇秦是瘋了,見姑娘倔,便也答應下來,她也沒對這個淘寶抱多大期望。
可蘇秦心裏已經有了盤算。
下午,蘇秦出去打了一份合同,拿回來給老板娘簽字。
陳美心連合同看都懶得看,“唰唰”簽了字。
陳美心覺得蘇秦這丫頭,考上雲中後整個人都開始膨脹了,變得異想天開了。
她是不相信,她能在淘寶把100的衣服,賣出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