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唉, 小瞎子!你又在這裏躲着幹嘛?”
被稱作小瞎子的人沒有回頭,她把手伸進河裏,有膽大一些的河蝦在她的手邊停留。它們親吻着小瞎子的手指。
覺得有些癢, 小瞎子收回了自己的手。
這裏是鄉間,這個小瞎子原名蘇沫, 本是富貴人家的女兒, 可她出生便有眼疾看不清東西。其實這倒也不致命, 因為蘇家是殷實人家,只是有天蘇老爺逗弄她時被一個游方道人瞧見。
道人見這女娃娃不哭不鬧,甚為喜歡。可上前一看吓得後退兩步,差點摔了一個跟鬥。
蘇老爺不愉,問其緣由。
道人道:“此女上世孽緣太深,勸您還是将她舍棄,免得家宅傾敗。”
蘇老爺自是不舍, 況且他讀過幾分書, 而這道人不知名姓,可能是個騙子想要詐些錢財。于是吩咐下人将其趕走。
道人搖頭嘆息,連連叫道:“此時不舍,後時遭殃!老爺可別不信我!”
蘇老爺抱着女兒進了房間,可此事到底在其心中紮下了一根刺兒。他不由想起本是康健的夫人在生下這個女兒後就一病不起, 又想起女兒出世那天家裏溫順的老黃狗開始對天狂吠。
想着想着他就想多了,再低頭看着懷裏粉雕玉琢的女兒,看着她雙眼無神地看着自己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差點就将女兒脫手扔在地上。
好在他還保持着幾分冷靜,沒有真的這麽做。
平複心情之後,蘇老爺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一下,于是他喚來乳娘将女兒交給她。想着夫人如今身子不好, 昨日又偶感風寒,正是咳得厲害。
雖已看了大夫吃了藥,不知今日可曾好點。這麽想着,蘇老爺就朝着夫人的房間走去。
一進門就是一股濃濃的藥味,房間被一副大的屏風隔斷,屏風上繡着鴛鴦戲水的圖案,看得出是個貴重物件。
從屏風後傳來幾聲壓抑的低咳,蘇老爺聽見這個聲音加快了步伐。
繞過屏風就是雕花大床,此刻床上躺着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女子見有人來忙坐起身靠着,她擠出一個微笑:“老爺。”
“不用起身!你躺着就好。”
女子搖搖頭,蒼白的臉上挂着一抹微笑:“老爺不用擔心,我身體很好,沫兒如何?”
蘇老爺坐在床邊握着自己夫人冰涼的手,“沫兒很好,已經睡下了。”
談論起自己的女兒,蘇夫人眉間添了幾分憂愁,大夫說這孩子可能一輩子都看不見了。
心中郁結,蘇夫人重重地咳嗽幾聲,她用帕子捂住嘴唇。這可吓壞了蘇老爺,他一邊拍着夫人的背一邊吩咐下人去請大夫。
等到終于不咳了,蘇夫人雙手顫抖,将手中帕子攤開,只見那精致的白色帕子上染上了豔紅。
兩人都吓了一跳,終于大夫來了。
診脈過後,大夫告知是心氣郁結所致,又開了幾副藥就走了。
心氣郁結的原因蘇老爺當然知曉,不知為何那道人的話又開始在腦中回蕩。甩甩頭将這些雜念擯棄。
蘇老爺安慰了夫人幾句,囑托她不用過度憂愁以免傷了身體。
好不容易将夫人哄得睡着,蘇老爺松了一口氣又準備去自家商鋪裏看看。蘇家商鋪離蘇府并不遠,蘇老爺不喜歡坐車,走了半柱香後便到了目的地。
這幾日都下着綿綿小雨,蘇老爺開的是糧鋪,生意倒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影響,只是上門的人還是少了些。
店內的夥計趴在櫃臺上打着呼嚕,完全沒有注意到蘇老爺的到來。此情此景當然讓蘇老爺不滿,他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然後用指節敲着櫃臺。
砰砰砰的響聲将沉睡中的夥計喚醒,擡頭看清楚是誰來了之後,他什麽瞌睡都被吓沒了。
刷地一下站起來,結巴着說:“老,老爺。”
蘇老爺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沒說話,随後他走向倉庫,一打開就發現地板上一片潮濕。這場景讓莫老爺臉色一白,他趕緊去查看糧食并祈禱不要有事。
可惜天不遂人願,這些糧食都受潮變質了。
感覺一陣天旋地轉,蘇老爺扶住牆壁勉強穩住身形。
“此時不舍!後時遭殃!”
這八個字橫亘在蘇老爺的心頭,一旦心中有了懷疑,他就會将一切不順都歸咎于這個剛出生的女兒身上。
這個時候他突然冷靜了下來,最後他手一甩像是下了某種決定。
“小瞎子,聽說你之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是嗎?我都沒出過這個小村子呢,你還有印象嗎?”
蘇沫跟在這個喋喋不休的少女身後,少女背着背簍,衣服破破爛爛地打了很多補丁,頭發亂糟糟地像個雞窩。
當然蘇沫看不見她的形象,但是這個傻丫頭對她還是較為友善的,蘇沫之前問她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好。
她只是笑着說這是應該的。
這條小路蘇沫已經走了千百回,已經很熟悉了,她手中拄着一根拐杖,拐杖是用竹子燒制的倒也不至于過于笨重。
蘇沫話少,她思索一番之後便回答:“不記得了,也不重要。小野你受傷了?”
大抵是眼睛看不見,所以其他感官就變得敏銳了些,蘇沫聞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皺了皺眉頭,有些擔心自己的朋友,可名叫小野的少女嘿嘿一笑,她揮了揮自己的胳膊大咧咧地說:“沒事,你甭擔心,就是砍柴的時候不小心劃傷了,不過這天真讨厭,這柴火都是濕的。”
自此蘇沫就不再說話了,可小野是個野性子,她打開話匣子後嘴巴就是閑不住,東家長李家短的說了一大通。
蘇沫也只是靜靜地聽她說着,不發表任何外表。
她一襲青衣與這村裏的其他人格格不入,雨朦胧地下着,這場景仿佛入畫一般。
小野對她悶葫蘆一般的性格完全不在意,她轉頭看着走在後面的少女,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
在小野看來,這大戶人家不要的小姐長得和個天仙似的,只是這天仙留着劉海把眼睛都遮住了,平常又縮在一旁不吭聲,用村人的話來說就是:“像個鬼似的。”
小野如今十四歲,比起蘇沫來要小上六歲,這個年齡差距可是有些大了。可她就喜歡跟村人口中的這個鬼玩。
瞅着她今天又是一身綠色的衣裳,小野嘆息一聲:“你怎麽老穿綠的啊!換身其他顏色的多好。”
蘇沫用拐杖敲打着地面,聽見這一句後她擡起頭來,用平靜的語氣說:“我又看不見,什麽顏色都一樣。”
這話将小野問住了,她吶吶着:“你看不到也可以給別人看的嘛!”
蘇沫斬釘截鐵地拒絕:“不要,我讨厭那種感覺。”
小野看着她如此堅決也不想再說,曾經和這人辯論過千百回,發生自己和她在某些方面的看法是完全合不到一塊兒去的。
但是小野還是很喜歡這個朋友,因此提到一些兩人觀點不同的地方,她就會轉移話題不再讨論,畢竟贏了争吵輸了朋友的事情她是不會做的。
“行了行了,我扶你吧,看你走得怪累人的。”
“謝謝,我自己能走。”
小野撇撇嘴:“那随便你!”
說完就快速跑了幾步,可跑着跑着又回過頭來等,等到蘇沫追上了,她才繼續慢慢地走着。
最後小野到家挨了一頓訓,因為太晚回家有偷懶的嫌疑。聽着小野着急和她母親解釋的聲音還有從裏面傳來女人的怒罵聲蘇沫搖了搖頭。
她不是不想幫,而是去幫了只會火上澆油罷了。畢竟自己可是全村人眼中的壞孩子,各家父母明令禁止交往的對象。
無奈地走回家,拐杖敲打在石板鋪成的小路上,一串清脆的音節由此發出。
終于回到家中,蘇沫摸索着開了門。将蘇沫送走之後,蘇老爺也不是完全不管,至少房子是有的,生活也是不用發愁的。
蘇沫并無太多不滿,詭異地她竟覺得目前的生活狀态非常美好,好像前世受過很多苦難似的。
原來還有仆人服侍,後來出了很多事情,再也沒有人願意來照顧她了。這也好,樂得自在,畢竟飯還是有人送的。
蘇沫有時覺得自己像一條狗,她并不清楚狗長得什麽樣子,但是聽小野說這種動物好養活,能看家。
懵懵懂懂活了二十年,蘇沫沒有生過什麽大病,她時常覺得心中空落落的,有時又覺得莫名很想哭,好像忘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待在自家門口聽着遠處的鈴铛響聲,那響聲有可能是挂在牛脖子上的鈴铛也可能是挂在養脖子上。
但挂在什麽動物身上并不重要,蘇沫只是喜歡鈴铛叮鈴鈴的聲音罷了。
離蘇沫最近的那一家只有五口人,上有一老,中間兩兄弟,哥哥娶了鄰村的姑娘生了一個小姑娘。
兄弟倆中的哥哥服兵役去了,如今家中就剩下四口人。
那小嫂子自打丈夫離去後便有事沒事坐在家門口繡着一些帕子荷包什麽的補貼家用。
小野來找自己玩時總要路過那戶人家,她是個熱情的丫頭,遇見村裏的長輩即便她不認識也是一口一個叔叔一口一個嬸嬸地叫。
有一日瘋跑着路過那小嫂子家門口,見她坐在門前就熱情地招呼着:“嬸嬸手真巧!在繡花哩!”
小嫂子擡頭望了這傻樂呵的小丫頭一眼,笑着說:“就你嘴甜!”
“嬸嬸怎麽不回屋裏去,這太陽曬人得很。”
“我坐在這等你叔回來,服兵役應該是很苦的,等他回來後看見有人接他,心裏應該會高興點。”
小野羨慕地說:“叔嬸關系真好。”
突然回憶起這些事情,蘇沫心中突然有了一個詭異的想法,自己習慣性地坐在家門口是不是也在等着某個人的歸來。
不過這怎麽可能呢,人生二十載,生活過得簡單無比,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偶爾被瘋丫頭小野拉出去陪她。
伸出手,感受這細雨如絲。蘇沫心中清楚村人是将自己當成邪物看待,不過她并不在意,恨是什麽?愛是什麽?她全然感知不到。
所以活着是為了什麽呢?好像是為了活着而活着。
家門口是一條小河,因為臨近源頭的緣故,此處很細,水也不深,淹不死人。
與平常不同的是蘇沫在這雨幕和水聲潺潺之中,蘇沫又聞到了血腥味,她搖了搖頭,心中想着:小野又亂跑了。
“小野,你怎麽又來了?”
沒有人回答,只有越來越重的血腥味。
“小野?小野!”
還是沒有人回答,但是有了其他的回應,那是不屬于小野的聲音,像是馬上要斷氣了一樣微弱:“救……救我。”
蘇沫心底一驚,她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但那血腥味那麽明顯,顯然那受傷之人就在附近。
也不能就這樣讓人死了,蘇沫到底還是不忍心。只是她一個盲人如何救得了,而附近沒有人家,唯一的一戶也上鎮子裏去了。
不管了,總之還是得救,救不了就只能怪你命不好了!
蘇沫站起身用拐杖摸索着,她尋着那人呼救的聲音而去。終于拐杖戳到了一個什麽東西,像是人。
蘇沫大喜過望,她蹲下身摸索,對受傷之人的體位做了一個判斷,分清楚哪裏是頭哪裏是腿之後就艱難将人扶起。
不得不說蘇沫這二十年的飯沒有白吃,不幹農活卻有一把子的力氣。橫拖豎拖之後終于把這人弄回了家裏,這人命也是硬,被這樣對待還能喘氣。
摸出家裏的傷藥蘇沫差點就往那人嘴裏怼,可惜她沒得逞。那受傷之人是個女子,被蘇沫這樣一弄之後不清醒的腦子反而給疼清醒了。
她連忙一把阻止這位“救命恩人”,“謝謝,我自己來就好。”
感受到她語氣中的驚恐,蘇沫愣了愣然後把藥遞給了她。
朱妍也不知道自己這算是倒黴還是幸運了,姑且就算是幸運吧。遇上仇家追殺,本來以為就要享年二十了,可是她被一只青色的大鳥救了!
你沒聽錯!就是青色的大鳥!
這事朱妍自己也覺得奇怪,不過她沒那麽多時間想這麽多了,撒丫子跑了很長一段距離,可沒想到前面是一個小坡。
剎不住車的情況下就這麽從坡上摔了下來,然後掉進了水裏……
随後就是被這盲眼的姑娘給救下了。
這魔幻的一天,朱妍一邊給自己上着藥一邊在內心痛罵賊老天沒良心。
她剛一罵完,窗外的小雨就嘩啦啦地變成了大雨。
朱妍愣住,心想難道老天真的會生氣?
她試探着又罵了一句:賊老天?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狂風将窗戶吹來,雨水從窗口飄灑進來淋了朱妍一身。
她抖了抖趕緊求饒,然後老老實實地處理起傷口來,不敢再多嘟囔半句。
要是蘇沫能夠看見的話她就會看到她救回來的人像個神經病一樣驚恐地盯着窗外的暴雨。
聽着窗外的雨聲,蘇沫輕聲說了一句:“下暴雨了。”
“是啊,下得可真大,不要再下了,我又不是成心的。”
蘇沫只是自言自語,往常一個人在家時總會說上一兩句話,這次突然得到了回應讓她一驚,随即又想起這房間裏有了別人。
不過這人不會是個傻子吧,下午和她有什麽關系。
蘇沫不由得心生了些憐憫,“你叫什麽?家在何處?傷可還要緊?”
這語氣頗有些憐愛的意思在裏面,朱妍聽了渾身不得勁,但是她又品不出是哪裏不對,只能用手撓頭有些呆滞地回答:“啊?我叫朱妍,家就在前面那個藥谷,傷不重,就是失血過多有些暈。謝謝你救我,請問恩人大名!”
聽這說話利索邏輯清晰的模樣,蘇沫突然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了,這也不像是一個智力殘缺的人啊。
糾結了一會兒蘇沫答複:“我叫蘇沫,我雙眼有疾,不能照顧你,還請。”
“不用,你這藥挺管用的,如今傷止住了,我休息一會兒就自行回去,蘇姑娘之恩,來日必當重謝!”
其實朱妍心裏有些犯嘀咕,她覺得眼前這姑娘有些面熟,可非常肯定的是她沒有見過這姑娘。
而且蘇沫這名字也有些耳熟,聽了這兩字心中一跳,好像非常重要一樣。
這事可真夠邪門了,朱妍覺得是自個兒失血太多産生幻覺了。
瞧這房子雖然精致,但像是只有一個人住的樣子,朱妍有些擔心:“如今我還動不了,會不會給姑娘造成麻煩?”
“不會,這裏就我一個人住。”
朱妍略有驚訝,雖然猜到了一點但還是不敢相信,“節哀。”
蘇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父母健在,朱姑娘可是在咒他們?”
察覺到說錯話了,朱妍頓時急切地解釋:“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是我誤會了,實在對不起!”
蘇沫本也是玩笑着說,沒想到将朱妍給吓成這樣,可朱妍這急切地解釋聲又戳到了她的笑點。但總歸是要解釋清楚的:“你不用緊張,我并無怪罪之意,至于我父母,那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蘇沫語氣輕松,朱妍看着她臉上帶着的淡淡笑意,一時間說不出什麽。
突然她想起了自己那個糟老頭師父,那老頭子整日在她耳邊念叨什麽“鎮啓宗”“滄鈞山”什麽的,還說他住的那破山谷以前是什麽百草宗。
朱妍認為這老頭一定是得了癔症,可小老頭的醫術确實很好,不過這人只醫動物還見他醫過人,不知蘇姑娘這眼疾能不能治。
想着想着就愁了起來,因為那死老頭很頑固,他守着那個山谷就不想出去,看來得想辦法将蘇姑娘引到那邊去。
蘇沫不知這人這麽熱心,已經對自己起了“拐帶”的心思,她是個話不多的人,平常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發呆。
朱妍不說話她也就沉默了,她眼前是一片黑色,不過她早就已經習慣了。
“蘇姑娘的眼疾可有看過?”
蘇沫搖頭:“看過,但是無用,我早已習慣黑暗,這并不打緊。”
這話說得甚是雲淡風輕,仿佛這悲慘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朱妍看這姑娘如此樂觀,她就越是想要幫助她:“有時間的話姑娘可來我家做做客,我家還蠻大的。”
蘇沫本想搖頭,但覺得兩人從此就沒交集了,也許她只是客氣一番,于是便笑着敷衍:“有可能的話一定去。”
就這樣朱妍又在蘇沫家中待了兩日,好在還有小野過來搭把手,不然蘇沫自己一個人還真是應付不來。
兩日後,朱妍踉踉跄跄地走了,在離開的那一刻她轉頭往回望,只見蘇沫頭也不回地往家中走,那樣子竟然沒有絲毫留戀。
朱妍:……
嘆了一口氣感慨道:“朱妍啊朱妍,你可是拖了人家的後腿,你還在想些什麽呢?”
搖了搖頭,朱妍又一瘸一拐地往山谷的方向走,她不由得有些犯愁,“這樣子要什麽時候才能走回去啊!要是我能飛就好了!”
突然平地起了一股大風,朱妍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這風聲還伴随着清亮的鳥鳴。
等朱妍再次睜開眼睛時,只見一只青色的大鳥就在自己面前,大鳥形似那糟老頭說得鳳凰,詭異地朱妍并不覺得害怕,反而還有些說不出的親近感。
這鳥就是那天救她的那只,朱妍忍不住開口詢問:“你是鳳凰嗎?”
朱妍覺得自己的腦殼也許真出了毛病,竟然在這裏和一只鳥說人語。思及此忍不住露出了懊悔的表情。
可讓她震驚的一幕發生了,那鳥點了點頭。朱妍睜大眼睛,而後又揉了揉眼睛。
丹青看着轉世的姐姐這個模樣有些無語,但又感慨她轉世了還是沒變,依舊是那麽蠢。忍不住用鄙視的眼神看着她。
可朱妍很興奮,她可不管什麽鄙視不鄙視的,她正巧缺個交通工具,這鳥夠大不知道能不能載她。
于是她拍了拍丹青的翅膀:“鳥兄,小妹今日腿腳不便,鑒于我這條小命是你救的,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則,你再搭我一程送我回去好呗?”
丹青用翅膀擋住頭,他實在不想承認這二貨是他的姐姐。
“你這是什麽意思啊,怎麽了嘛!不送就不送。”
朱妍也覺得臉上有些挂不住,終于想起要臉的她準備自力更生,她也是有尊嚴的!怎麽可以為了這麽一點蠅頭小利折腰呢!
“锵!”
丹青見這二貨真的要走,趕忙鳴叫一聲喚住她。
朱妍果然回頭,見這疑似鳳凰的大鳥用頭指了指它的背。
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你是說讓我上去?”
丹青點了點頭。
朱妍突然被巨大的驚喜沖昏了頭腦,她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風風火火地就爬上了丹青的背。
尊嚴是什麽?那玩意能當交通工具嗎?
朱妍拍了拍丹青的背,開心地笑道:“謝謝了!鳥兄!”
忍住一把将這二貨丢下去的欲望,丹青振翅而飛。
“這麽說她走了?沒留下什麽給你嗎?”
小野彎腰撿着柴火嘟囔着,她心內有些不滿,看那傷患穿得不錯,本來料是那戶人家的小姐。
結果那人說自己住在前面的山谷,這話只有蘇沫這樣單純的人才會相信,那山谷危險得很,進去就出不來的地方怎麽可能住人。
這不就是不想告訴蘇沫她家的住址嗎?這幾天算是給白忙活了。
小野發現一根較長的枯枝,像是發洩怨氣一樣她往那枯枝中間重重地一踩,咔嚓一響,枯枝斷成了兩截。
撿起兩截枯枝,小野随手一丢丢進背上的竹簍裏。
蘇沫知道她在生氣,她有些無奈,救人只是出于興趣,還有不想讓良心上過不去罷了。按照村裏說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說法來看,或許此世多做些好事,下輩子能獲得一個健康的身體。
“別生氣了,等會兒應該會有人給我送糖糕過來了,到時候你過來我都給你。”
“真的嗎?你也給自己留點呗。”
小野高興得調都變了,可又想起這人每次都把糖糕送她,自己确實沒留下一點。
小野覺得這事自己做得太不地道,可那糖糕又香又甜,在她的世界裏确實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感知到她的複雜心情,蘇沫笑了笑:“我不喜歡吃這些,太甜了,你吃就是了,留給我也是浪費。”
是的,蘇沫并不喜歡太甜的東西,可給她送這些吃食的父親卻并不清楚她的喜好。蘇沫有時會覺得自己可悲,可有時又覺得相比大部分的人來說,她已經夠幸福了。
畢竟這村子裏的大多數人,過得都不如她這個盲女好。
蘇沫不想每天怨天尤人,于是她告訴自己,這樣的生活已經很不錯了,要知足,随波逐流吧。
“是嗎?蘇沫你真好!”
說完小野想去抱一抱蘇沫,又察覺自己全身都是髒兮兮的,而蘇沫一襲青衣,幹淨得就像這林中的仙子。
于是她将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可擦過的手依舊還是那麽髒,眼中飛速閃過幾分自卑。在蘇沫面前她可以不用掩飾情緒,因為蘇沫看不到她的表情。
撿柴也有些累了,小野找了個青草紮堆的地方坐了下去:“休息一會兒吧?要不要我扶你坐?”
蘇沫也覺得有些累了,于是她笑着點了點頭。
得到同意後,小野起身,将背簍小心放在一旁。
“我的手很髒,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用太拘謹。”
“你們說話就是文绉绉的,但是村裏其他人說話又是粗魯不堪,包括我娘也是。”
小家夥似是有很多的怨念,她扶着蘇沫在幹淨的地方坐下。然後又回到了自己的背簍旁邊。
蘇沫坐下後覺得輕松了很多,“村人淳樸罷了。”
小野撇嘴,她心裏門兒清:“你們城裏人罵人都讓人聽不懂。”
蘇沫:“……”
這讓她怎麽說?她真的沒有罵人的意思,不過話說回來,她好像真沒将這些人放在眼裏。他們怎麽污蔑也好,她一點也不在乎。
因為反正都是些不相幹的人,沒來打擾自己的生活,蘇沫就還都可以忍受。
蘇沫沉默了,她知道此刻小野心情不佳,怎麽說她都不會聽進去的。
可蘇沫沉默了,小野又突然有些害怕,她小心觀察着蘇沫的表情,見她臉色如常,心下才安定一些。
感覺氣氛有些不對,小野就笑着轉移了話題:“不說這些了,蘇姐姐相信這世上有妖怪嗎?”
妖怪?蘇沫突然想起自己總是做的夢,夢裏一片漆黑,蘇沫以為是自己醒了,畢竟醒來之時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可是她馬上發現不對,察覺到自己在夢中後,蘇沫嘗試着往前走。
突然有種被盯上的感覺,這感覺迫使她擡起頭,只見在她頭頂的黑幕之中出現了一雙墨綠色的眼睛。
按理來說,蘇沫是不會知道這是什麽顏色的,可奇怪的是她就覺得這雙眼睛時墨綠色的。
如今想來,這竟成了她這二十年來唯一見過的色彩。
妖怪嗎?蘇沫陷入了沉思。
而另一邊的小野卻是非常懊悔,她突然想起村民們就是把蘇沫當妖怪看待的。
吞了吞口水,小野想要繼續轉移話題,可蘇沫突然出聲了:“或許,我相信。”
蘇沫笑了,臉上看不出一點介意的感覺:“若是有妖怪的話我倒是真想見見,不知為何我心裏就是這麽覺得。”
小野松了一口氣,她雙手枕在腦後然後靠上背後的松樹:“你怎麽會這麽想?常人還避之不及呢,聽很多大人說,二十多年前這個世界的鬼門大開,到處都是游屍怨鬼。我倒是覺得這是他們用來吓小孩的。”
“那你有沒有被吓住?”
蘇沫的好奇當然是假的,她只是惡趣味地想逗小野罷了。
小野臉上有些挂不住,她小時候比現在還要瘋,經常太陽要落山了還找不到人影。于是小野的娘親就會吓她:“太陽下山了還沒回家就會被鬼拖出去吃掉的,他們最喜歡你這種小孩子了。”
然後小野就這樣被收服了,不過這丫頭玩心太大,太陽下山了會有危險,她就想方設法在落山前回家,還是踩點的那種。
臉上挂不住是一回事,逞強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小野裝作不屑的樣子:“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和那些毛孩子一樣膽小。”
蘇沫暗暗地笑了,但她知道再逗這丫頭就炸毛了,這孩子自尊心極強,要是意識到自己看穿了她可能就此一蹶不振了。
于是蘇沫順着她的話,用帶着些微崇拜地語氣說:“不愧是小野,好厲害。”
被自己羨慕的人誇獎了那叫一個酸爽,雖然經歷了很多辛苦,但小野骨子裏到底還是個孩子。
她許下豪言壯語:“那當然,這村裏誰不知道我小野的名號啊,村裏哪個不長眼的人欺負你你就和我說!看我不揍他!”
蘇沫笑着答應了,其實她心裏沒把這些當回事,她還在想着妖怪的事情。還有夢裏所見的那雙眼睛,那雙充滿哀傷的眼睛。
每每想起蘇沫總覺得心一陣刺痛,這種感覺很新奇,卻不是讓人開心的那一種感覺。
那雙眼睛,她是在哭嗎?
此時在離這個小山村很遠的地方,一個商販看見眼前全身都被包裹住的人驚聲大叫。
“妖怪啊!你不要過來啊!我不好吃的!我一周沒有洗澡了!”
秦溪竹看着眼前這個爬都爬不動的胖商販,她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手上覆蓋了許多竹葉,男子看見了,白眼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秦溪竹心中有些難受,現在的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不是人間煙火的青霜尊者。這二十多年來,她在人間尋覓蘇沫的轉世,期間見過太多的人情冷暖。
可以說這個時候,她才算是真正的擁有了自己的人格,不再是作為誰的傀儡活着。
這個世界是殘忍的,這個世界也是美好的。可是讓她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卻不知身在何方。
時間會沖淡一切,可不知為何,蘇沫的樣子在她的腦海之中越來越清晰。
沈怡歡說蘇沫這麽做是因為愛。
秦溪竹捂住自己的胸口,沒想到一棵空心的竹子也會感覺到心痛。
忍不住開始嘲笑起自己來:“這個樣子還真是惡心啊,從內到外都是。”
沒有人回答她,沒有人安慰她,她越過倒在地上的男人繼續向前。
可是行路太過孤獨,心中過于愁苦,秦溪竹還是忍不住落了淚。墨綠色的瞳染上了水汽,她的聲音顫巍巍:“蘇沫你在哪裏,你當真不想再見我了嗎?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剩下的靈力只能支撐我二十五年的時光了啊。”
下輩子的事情太過遙遠,秦溪竹不像秦筱歸那樣對靈魂研究得非常透徹。下輩子的她沒有記憶,如何還能找到蘇沫。
明明說好的帶她回家,可到最後秦溪竹猛然發現,自己也是無家可歸的怪物。
“若有來生,願我目不能視,再也不要遇見你。”
秦溪竹蹲下身捂住自己的耳朵,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喉嚨像是被誰掐住喘不過氣來。
這是要有多恨,才會對深愛着的人說出這一句話來。回憶越品越香甜,可秦溪竹卻截然相反,回憶像毒,越是回想越是無藥可救。
突然拐杖上的鈴铛又響了起來,它驅除了秦溪竹腦中的雜念,每當秦溪竹快要崩潰之時她就會這樣響上兩聲。
猛然清醒過來,秦溪竹靠着拐杖站起來,因為蹲得有些久,她覺得有些發暈。
“越來越虛弱了。”
秦溪竹搖搖頭,突然前方傳來車馬之聲,秦溪竹不敢怠慢,她趕緊往旁邊的樹林裏一躲。
沒辦法,她如今這幅樣子實在是見不得人,雖然有衣物遮擋,但說到底,一個從頭包到腳的形象也會讓人心生疑慮。
馬車看上去挺精致的,一個車夫在努力地趕着車,接着那馬車的簾子掀開,有一個姑娘從裏面探頭出來,然後朝着秦溪竹躲避的方向望了一眼。
她皺了眉吩咐車夫停下。
馬車停下之後,她輕手輕腳地往秦溪竹所在的方向而去,雖然她将腳步放得很輕,可秦溪竹還是聽到了。
感覺自己的心跳和姑娘的腳步聲一起跳動,秦溪竹正在思考着要不要逃跑。
“師叔是你嗎?”
隐約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秦溪竹仔細回憶了一下愣是有些想不起來。
“師叔,我是左芙啊?師叔是你嗎?”
左芙?秦溪竹心底一驚,她悄悄朝外望去,待看見那人身影之時忍不住瞳孔一縮:真的是左芙。
不過顯然現在的她比之前的樣貌要成熟很多,因為靈力不再的緣故,修真者都變成了普通人。
因此就這麽老去也是正常的,秦溪竹算了算,按照凡間的年齡,左芙此時應是有三十八歲了。
秦溪竹拔腿就跑,就像左芙是她的債主一樣。
聽到動靜的左芙吓了一跳,她跟着追了上去,一邊追一邊喊:“師叔!你不要跑啊!我不會讓你回滄鈞山的!我們只是想要确認一下你的情況!為什麽不願意回去啊!”
對于秦溪竹來說,滄鈞山是一個傷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