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1)
這是一場誰都沒想到的浩劫, 人們本以為妖皇出世才是最大的不确定,如今他們發現自己錯了。人妖兩界被一座大陣籠罩,它瘋狂吸取着靈氣并将其轉化為怨氣。
失去靈力的修真者淪為了普通人, 而許多凡人承受不住怨氣的侵擾變成了游屍厲鬼。這凡間變得和地獄一樣。
秦溪竹帶着蘇沫,因為靈力的缺失她身上伸出的竹葉越來越多, 有兩枝從頭上伸出來, 且長得十分對稱, 看樣子就像是長了一對角一樣。
蘇沫仰頭看着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這笑聲卻讓秦溪竹産生了誤解,她以為蘇沫是在嘲笑她如今的狼狽模樣。
“你笑什麽?”
她聲音冷歷,可是蘇沫卻從其中感受到了掩藏不住的疲憊。兩人腳下是被怨氣侵襲的世界,知曉這一切原因的蘇沫忍不住閉上眼睛自嘲道:“我笑啊,我是個罪無可恕之人。”
“你确實罪無可恕,但是有一點你錯了。”
蘇沫擡頭看她的臉,逐漸妖化後的她不再如之前那般清冷反而越發妖異起來。只是這樣靜靜地看着, 蘇沫心中就充滿了滿足感。
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秦溪竹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像是自己徒兒的目光一樣。可是徒兒已經沒有了,如今這個只是頂着徒兒臉的妖怪罷了。
別過臉看向別處,秦溪竹的聲音中充滿了厭惡:“你不是人,只是一個為非作歹的妖怪。”
蘇沫眼神暗了暗, 她沒有選擇反唇相譏,一是因為對師父她做不到,二是因為她太累了,再也沒有精力逞強争吵。她閉上眼睛輕笑一聲:“你的關注點還是這麽奇怪,都落到你手上了,就讓我最後再睡一場吧。”
這一點也不像是被抓獲的囚犯,而她對自己作為祭品的事情竟然一點也不在意。秦溪竹本能覺得有些反常, 但是眼下生靈塗炭的境況讓她想不了太多。
驀然想起,她和蘇沫初遇之時,蘇沫也是作為村民獻祭給魚妖的祭品。如今情景竟然與初遇十分一致,繞來繞去最終還是回到了起點。
滄鈞山的輪廓就在眼前,秦溪竹收了手中的陣盤落在了宗門前,如今她已顧不得自己定下的徒步上山的規矩,用剩餘的靈力一鼓作氣沖上了山頂,在山頂廣場上他見到了站在中央的師父。
今日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天空黑沉,一時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師父他在淋雨。
意識到這一點後,秦溪竹将蘇沫放下,想為師父擋雨。可看見自己手上的異樣之後她猛然反應過來用袖子遮擋住臉。
秦筱歸自然注意到了兩人,對于秦溪竹的反應他只是笑了笑沒做其他表示。蘇沫冷眼看着他安慰秦溪竹,又将她帶到一個陣法前。那裏已經站立了三個人,蘇沫一看,那與自己交戰的陣靈也在。
只是她與之前不一樣,眼中沒有神采,紮着兩個小包包的腦袋低垂着,看上去像是被抽離了魂魄一樣。
原來一切都是他的道具,這個瘋子真的值得信任嗎?蘇沫突然有些不甘心,她這才發現自己沒有完全接受命運。
“這陣法還未開啓就讓我極為不适。”
丹朱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蘇沫沉下心來和她對話,雖然希望渺茫她還是嘗試着問了一句:“你可知破解之法?”
“你問我?我當然不知道,還有我們的對話秦筱歸應該能聽到。”
停頓幾秒丹朱又說:“我觀察過你的記憶,若是沒猜錯的話,你母親被殺害的那天救你的那個修士應該就是秦筱歸。”
想來可怕的很,為了自己的目的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了那麽多年。
“而你或許不是我的轉世,只是我的容器。”
蘇沫有些意外,畢竟她已經認定自己就是丹朱的轉世了,現在又來這一出。
丹朱通過蘇沫的眼睛觀察正在忙活着陣法的秦筱歸,“我覺得我們兩個的情況和秦筱歸覃歸兩人的有些不同。”
蘇沫皺眉:“我們說這麽多他不會聽到了吧?”
不過秦筱歸像是一點也沒察覺到的樣子讓她有些意外,不過這人本來就很能裝,蘇沫不敢确定。
在這一人一妖讨論的過程中,秦筱歸已經做好陣法啓動的一切準備。幾百年的執着就要在此處落下句點,這讓他失去往常的鎮定。
因為法力盡失的原因,秦筱歸聽不見蘇沫和丹朱的對話,他拿出五個法器,法器表面金色的靈力游動着,其中又一個法器不像其他法器那樣黑,球體頂端微微泛白像是褪色了一般。
沈怡歡和左芙也在大陣現場,沈怡歡第一眼便認出了那個泛白的法器是之前她們用去鎮壓大陣的那個。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沈怡歡将左芙 護在身後,直覺告訴她現在應該帶着師姐逃跑。
“師姐,你傷勢未愈,先回去調養吧。”
左芙輕輕推開她,眼睛直望着前方,最近發生了許多超出她理解的事情,世界風雲變幻不說,自己崇拜了兩百餘年的師叔竟然是妖怪。不過這點雖讓她震驚,但不會讓她讨厭師叔。
又看向遠處被繩子捆着坐在地上的蘇沫,身為俘虜的她沒有一絲驚慌失措,仿佛事情本該是如此。
蘇沫察覺到有人在看她,擡頭發現是左芙。她依舊是那副冷面羅剎的模樣,只是臉色略有蒼白。她這态度倒是讓蘇沫挺安心的,就像是回到了以前,于是她眼中帶上了笑意,微笑着開口:“師姐。”
當然她并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做了嘴型而已。
左芙從她嘴唇開合的形狀的知這個曾經的小師妹是在和她打招呼,有些事情就像是發生在昨天,左芙又忍不住想起她還沒有變成妖皇時的模樣。
看着溫柔笑着的少女,左芙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輕輕點了頭。
沈怡歡看着兩人眉來眼去的樣子心中不喜,她攬過左芙的肩膀,聲音變得硬邦邦的:“師姐,你身體不好,我扶着你。”
這哪裏是扶,這明明是抱!左芙的耳朵紅了起來,她想推開,卻發現沈怡歡使上了勁,她根本推不開。
蘇沫坐在地上看着這一出戲,只覺得這個冷面師姐突然非常嬌嗔,而往常嬌憨的沈怡歡卻又是換了一種模樣。
這是成了嗎?
“看來是成了,你看現在就你一個倒黴蛋了。”
丹朱一開口就是欠揍的話,蘇沫習慣了,但是見到沈怡歡兩人還是非常羨慕的。她忍不住擡頭去看師父,卻見師父低垂着眉目,神色哀傷。
一個球被丢進了蘇沫的懷裏,同樣場上其餘三人也都被塞了一個,大家都是祭品。終于要結束了嗎?
“小家夥,把丹朱放在陣法的東面,接下來的行動至關重要,你要靜心。”
秦筱歸的話打斷了秦溪竹的沉思,她即刻回答:“是。”
然後一把提起蘇沫,将她放在陣法的東面。即使逐漸妖化,秦溪竹身上依舊帶着熟悉的冷香,以前聞到這種味道蘇沫就覺得十分安心,可如今情況變了。
“死丫頭不要怕,黃泉路我走過一遭,沒有那麽可怕。”
丹朱嘗試着安慰蘇沫,盡管這樣有些多餘,蘇沫是個非常堅強的人。
與蘇沫相對的西面是陣靈,說起來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蘇沫還不曾知曉她的名字,不過也是,工具而已,名字要與不要又有什麽區別呢。
這麽來講自己還是幸運的,有着屬于自己的思想,還有這短暫而又跌宕起伏的一輩子。蘇沫靜靜地看着自己的師父,就這樣平靜地和她四目相對。
而那雙墨綠色的眼睛裏只有死寂,并沒有蘇沫的影子在其中。事到如今竟然就連恨意都沒有了嗎?
突然覺得自己蠢得不行,蘇沫開始反思起自己來,她懷疑自己這份愛是不是也是受秦筱歸掌控了,要不然那麽自私的自己怎麽會做這樣吃力不讨好還對自己沒有任何回報的事情。
“不要懷疑自己,你單純就是腦子有病,或者又說是年紀太小熱血上頭,沖動過後後悔也是正常的。”
蘇沫:“......丹朱,我們兩個都要沒命了,在生命的最後時間裏你就不能讓我開心點?”
“抱歉不能。”
蘇沫正想再說,突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的景象竟然開始模糊起來。
陣法開始了,丹朱雖然嘴上不饒人,但看見蘇沫難受的樣子她還是別過頭不敢再看。這個陣法是直攻靈魂的,丹朱發現自己并未收影響,看來和她猜測的一樣,蘇沫并不是她的轉世,只是因為噬魂之體特殊被選做她的容器罷了。
蘇沫的靈魂逐漸割裂,丹朱就在旁邊看着,心中只覺得恐懼。
靈魂割裂是師姐上之罪殘酷的懲罰,但蘇沫竟然一聲未吭。只是這樣丹朱就只覺得更加心疼,終于蘇沫還是悶哼了一聲。
丹朱還是忍不住出手,伸出手才發現她現在可以自由活動了。這樣的情況讓她大喜過望,無論世界變成怎樣她都不在乎,但是蘇沫這個人她覺得很不錯。
用自己的靈魂抵禦陣法的侵蝕,丹朱感覺自己的心髒已經停止了跳動,很難想象這種鑽心之痛蘇沫是怎麽忍受下來的。
疼痛突然減輕,蘇沫這才找回幾分神智,用盡最大的力氣睜眼只看見師父冷漠的眼神。而識海之中的景象蘇沫也看得非常清楚,她忍不住大喊:“你不要命了!快滾開啊!”
“死丫頭,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我可是從來沒有這樣奮不顧身過。”
丹朱的聲音十分微弱,說一句還要停頓兩秒,像是接不上氣來一樣。
蘇沫想要将她推開,可是她被束縛住什麽也做不了,她大罵着:“你就這麽急着送死嗎?太惡心了,不要救我,我活下來,我活下來還不如死了啊......”
說到最後,蘇沫竟然哽咽了起來。
“蠢貨,你就這樣下去,靈魂必然被粉碎,這樣的話連下輩子都沒有了!”
“我連這輩子的事情都決定不了,還去想什麽下輩子!這個殘酷不講理的世界,我再也不要來了!”
丹朱竟然無言以對,她想起在蘇沫身體裏的時光,她明白蘇沫是有眷戀的,和秦溪竹在一起的時候,蘇沫總是非常開心。
她記得蘇沫之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讓秦溪竹入世,想讓秦溪竹感受到這世界的美好。
定了定神,丹朱聲音變得溫柔很多:“哪有人會一直倒黴,或許你的下輩子會十分幸福呢?不要再自以為是了,這個世界是殘酷的但同時也是美好的,你只是比常人運氣差一些罷了。”
“你聽我說,我不會就這麽魂飛魄散,我們兩個一起扛着,即使靈魂有所受損,但比你直接消散要好得多。”
蘇沫靜靜聽着,一個人扛過了那麽多風風雨雨,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她想懦弱一回,于是才會控制不住地哭出聲來。
蘇沫最終還是同意了她的說法。
陣法外的秦筱歸此時還未感到不對勁,他走向左芙兩人的方向,這次他直接越過沈怡歡和左芙說話,他表情糾結,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
沈怡歡心中警鈴大震,她兩步忽然拔劍出手,劍尖直指秦筱歸的脖子。在場之人無不震驚,莫擇州驚聲大喊:“孽徒!放下劍!”
可惜沈怡歡對這個師父壓根沒有多少尊敬,莫擇州的話她當然不會聽。
眼看着秦筱歸就要血濺當場,可随着當啷一聲響,沈怡歡的劍掉落在地上。秦溪竹打斷她之後,眼神冰冷又帶着疑惑:“為何如此?”
沈怡歡捂着自己受傷的臂膀有些不甘心,她死死地盯着秦溪竹身後的秦筱歸,看着秦筱歸運單風輕的表情她目眦欲裂。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左芙來不及反應,她跪下給各位師長請罪,“師妹最近有些勞累,還請師祖師叔寬恕。”
莫擇州也跪下,雖然徒兒叛亂,但也算他看着長大的:“請師父師姐寬恕。”
那五個球一出,沈怡歡就知道自己的師姐應該也是祭品之一。
只是秦筱歸沒給她太多的反應時間,而且師姐關心這大地上的怨氣能不能解決,所以死活不願意走。如今這般局面該是如何收場。
左芙見師妹還在怒瞪着師祖,不由心中更為擔憂,她扯了扯師妹的裙邊用眼神示意她跪下來請罪,可沈怡歡哪能答應。
秦溪竹覺得奇怪,只覺得這些算得上熟悉之人,如今竟都變了模樣。
注意到秦溪竹疑惑地眼神,沈怡歡決定拼上一拼:“師叔你不要相信他,師侄如此行為只是為了鏟除這個為禍兩界的罪人。”
左芙被她的驚人之語給吓懵了,她懷疑自己是在做夢,或者眼前這一切是幻境。
“孽徒!怎可污蔑師祖!”
莫擇州都快要氣炸了,他原本以為這個徒兒只是性子稍微跳脫了些,但還是非常通情達理的,如今來看卻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這真是自己的徒兒嗎?莫擇州陷入了懷疑中。
任由他們怎麽吵,秦筱歸也只是帶着淡淡的笑意看着。
秦溪竹覺得她說的話過于荒謬,更何況尊敬的師父被這樣诋毀讓她的心中燃起了怒火:“大膽,胡言亂語。”
突然一只手攔住了秦溪竹想要上前的動作,秦筱歸攔下徒兒之後便用一種愧疚的語氣說:“這不怪她,畢竟是我有錯在先。”
左芙徹底淩亂了,然而淩亂地又何止她一人。
秦溪竹睜大眼睛:“師父你為什麽這麽說?”
秦筱歸拿出了那個有些褪色的法器,然後走到左芙面前。沈怡歡想要哦上前卻被莫擇州按住了。
“這個你應該認識,那祭壇上有四人,除開丹朱以外其餘都是我制造的人偶,他們都是靈魂純淨的祭品。”
左芙乍一聽還是覺得有些殘忍,那些人偶不會喊叫,而丹朱也硬撐着,于是整個祭壇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靜。
秦筱歸見她沒吭聲,繼續說:“那祭壇上本需要五個祭品,但我來不及制作了。”
“所以那第五個祭品是我。”
左芙的聲音非常平靜,仿佛這事關她生死的事情不存在一般。
可在場衆人都驚了,他們齊齊望向場中的左芙和秦筱歸。
沈怡歡不斷咒罵着,常中充斥着她憤怒的聲音。秦溪竹也有些不敢相信,她聲音顫抖:“師父,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秦筱歸表情遺憾地搖搖頭,而後長嘆了一口氣。
突然他話鋒一轉:“也不是非要如此,只是再等我制造出人偶需要百年時光,而此時又沒有靈氣,制作起來便更是困難,到那時恐怕也沒有必要了。”
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到那個時候人族已經滅亡了。
這是變相的威脅。莫擇州聽着聽着卻覺得很不對勁,他一向聰明,要不然也不能護了滄鈞山四百年的時光。
他開始思考,發現一切都是那麽巧合,比如這個陣法的災害才剛發生一天師父他就找到了破解之法。
靈魂純淨之人有多難找,可他一下就找到了兩個,還事先準備了三個。這怎麽看都像是已經計劃好的。
莫非.......
莫擇州想到一種可能性,莫非這個秦筱歸是別人假扮的,想着想着冷汗就流了下來。
那邊秦筱歸還在假惺惺地說着:“我知道怡歡你喜歡你左師姐,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你要恨我那也是理所應當的!”
“我呸!你這個道貌岸然的狗東西!走到如今這一步還不是你造成的嗎!”
莫擇州放開了沈怡歡,他覺得這件事情不像表面上的那麽簡單,因此想要靜觀其變。剛一獲得自由,沈怡歡便撿起地上的劍朝秦筱歸沖了上去。
很可惜的是她還是沒有得逞,再一次被秦溪竹打倒在地。痛苦悔恨憤怒不甘,這些情感一起湧上心頭,沈怡歡失态地大笑起來,最後又轉變成可憐的哀求:“師叔你相信我,這一切都是秦筱歸所為,包括丹朱複生這件事也都是他做的,我求求你,你相信我。”
此事太過蹊跷,秦溪竹轉頭望向自己的師父,只見他臉上都是自責和憂傷。
秦溪竹還是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師父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但看着沈怡歡如此她又不忍心責罰,只能安慰着,為自己的師父辯解:“我知道你不願讓左芙去死,但是你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污蔑別人。”
沈怡歡愣住了,随後又笑了起來,她一向都很喜歡愚蠢的人,因為和聰明人打交道太累,一不小心還會落入別人的陷阱裏。如今看來以前的自己錯得離譜,最可怕的還是愚蠢之人。
事到如今,沈怡歡也不再裝得乖巧,她厭惡地看着秦溪竹,咬牙切齒地說:“你和你師父,沒一個是好東西!!!”
秦溪竹皺了皺眉,她只當沈怡歡是受不了這個刺激才會有如此過激的反應。
“我去。”
簡短而又堅定的兩個字傳進了在場衆人的耳朵裏,最終左芙為自己的命運做了決定。
在無人看到的角落,秦筱歸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左芙從秦筱歸的手上接過球,球入手的一瞬間就有一股暈眩之感,穩了穩心神望向沈怡歡,只見她淚水盈滿了眼眶,不住地搖着頭。
想要同這位小師妹做個最後告別,左芙心中愧疚,她想着早知如此就不要答應她的告白好了,這也可以說是世事難料吧。
不過在最後,還是要好好告別才行。
左芙走近沈怡歡,蹲下身溫柔地為她整理散亂的頭發,一邊整理一邊說:“這兩百年來謝謝你,想想我對你的态度總是這麽差。我深深地嫉妒着身為天才的你,和你在一起我永遠都是黯然失色的那一個。”
“但是我這個人很認真,我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于是我将所有的錯誤都歸于自己。”
“我想成為英雄的這個願望應該就要實現了,說起來我這個連自己都保護不好的人總是想要去保護他人,是我不自量力。我不曾想過要傷害你,可是若我在此逃避,就是将以前的我全然否定。”
“那樣我會帶着愧疚,一輩子都無法安生,我不想将這樣喪氣的自己交給你,所以能不能聽一聽師姐的話。”
遲疑了很久,左芙還是說了出來:“請你将我忘記。”
沈怡歡拼命搖着頭,她像是回到了少女時期,父母按着她的頭讓她出嫁的那一天。恐懼又浮上心頭,她本能地想要抓緊什麽,可是左芙起身後退兩步,于是她什麽也沒有抓住。
左芙也忍不住了,淚水悄然滑落,她心一狠:“你不忘也得忘。”
然後轉身毅然決然地跳入陣中,這一方法陣光華大現。以法陣為中心傳來柔和的感覺,這些光驅散了滄鈞山的怨氣,并以更快的速度向着遠處擴散。。
秦溪竹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感受。
原來這就是愛情嗎?
突然腦海中出現了蘇沫的眼睛,隐約之間秦溪竹覺得這雙眼睛和和剛剛左芙的眼神有些像,驀然一陣心悸,秦溪竹甩甩頭将這荒唐的想法從自己腦海中甩開。
蘇沫愛上自己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是師徒關系罷了。
正這麽想着,法陣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蘇沫所在那一角的光華黯淡下來。陣中蘇沫的身影很快顯露出來,此刻的她一只眼睛是黑色,而另外一只則是赤紅的。
秦筱歸吓了一跳,顯然這也是他不曾預料到的事情。
他兩步上前查明情況,可才剛到陣邊蘇沫突然掙脫了繩索的束縛一把将他拉進了陣中,得手之後蘇沫開心大笑:“進來吧!”
剛一進入法陣就是一陣鑽心的疼痛,而蘇沫這一角的光突然又強盛起來,切比其他四個方位的更加明亮。
秦溪竹剛想去救卻被莫擇州攔住了,正在她不解之時莫擇州淡然看着法陣東側:“別去,這也許是師父的計劃,貿然打斷的話可能會給師父添麻煩,你看那東面的光亮不是更強盛了嗎?先看看吧。”
秦溪竹雖然心中着急,可又覺得師弟說得有幾分道理。本着相信師父和師弟的原則,秦溪竹糾結一番後就不再行動了。
“這家夥也是靈魂純淨之人?真是邪門到家了!靈魂純淨的人是大白菜嗎?刷刷刷的就出現了三個!”
“別吵了丹朱,你那聲音在我腦海裏就像打雷一樣,公共場合要輕聲細語好嗎!”
“救命恩人就不能給點特權?”
“不能!”
“切!小氣鬼,你心眼怎麽這麽小。”
“你別吐槽我了,人拉進來了,現在我們怎麽出去啊,我的腿還是動彈不了啊。”
丹朱沉思了一會兒,眼睛一亮興奮道:“那就把腿砍了!”
蘇沫:“.......你真是個天才,天生的蠢材!”
秦筱歸感到自己的靈魂在被撕扯着,更讓他害怕的是屬于秦筱歸的意識竟然有消退的跡象,沒想到會被擺了一道,不過他并不着急,一切的結局早已注定,于是他開口嘲諷:“你以為這樣你就贏了嗎?”
蘇沫看着他狼狽不堪的模樣只覺得特別解氣:“就算今天我死了,有你作陪也不虧。”
秦筱歸笑了笑,他臉上洋溢着勝利的笑容:“這樣也不錯,不過陪葬的并不是我,而是覃歸,總之我的目的已經實現了,若是不成我等下次轉世就夠了。”
這人簡直陰魂不散!
就在蘇沫想要破口大罵的時候,對面的秦筱歸突然暈了過去。
“狗東西,哎!狗東西!”
蘇沫叫了幾遍秦筱歸都沒有反應,就在她心內一喜,以為這惡心玩意終于嗝屁了的時候,他突然又睜開了眼睛。
覃歸恢複意識之後就感受到一股鑽心之痛,他不是什麽狠人于是當場就大叫了出來,這突然的一嗓子把蘇沫給吓了一跳。
不過反應回來後又覺得大快人心:“狗東西你也有今天!”
疼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覃歸覺得冤枉極了,他費盡力氣解釋:“我是覃歸。”
蘇沫當然不相信,以為這是秦筱歸的詭計,不過她也懶得理了,感到自己的靈魂正在磨損,好在還有丹朱幫着一起分擔,不然這會兒可能已經神志不清了。
腦袋無力地一偏,卻在陣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左芙師姐嗎?她怎麽也進來了!
覃歸一面要抵抗陣法的侵蝕,一面又要和秦筱歸争奪身體的控制權,一時間苦不堪言。
覃歸:“你的目的已經實現了,你還想要什麽?”
“我想要活着不行嗎!”
“你活着就是個禍害!”
“哈哈哈!某種程度上你就是我,你想阻止我?就算這一世你贏了我還能有下一世!”
秦筱歸的這些話讓覃歸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想讓這種罪惡持續下去。他對陣法的理解很透徹,知道滅世已經是無可挽回之事,而剩下的人要是想要生存下來确實要依靠這個陣法。
如今祭品過多,過于飽和。所以這樣下去祭品的靈魂不會被全部消耗,要想消滅秦筱歸如今只能将其中一個祭品送出去。
如今的最優解是将晚些進來的左芙送出去,然後再将自身填補上去。
秦筱歸知曉他的想法後大為驚恐,他驚聲尖叫着:“廢物你瘋了。”
覃歸眼神堅定,“我沒瘋,從始至終,瘋狂的人只有你一個。”
知道勸不動,秦筱歸開始了欺騙,他誘哄道:“你看現在離你最近的祭品是蘇沫,把她救出去不是很方便?”
“我知道你在騙我,蘇沫的靈魂磨損已經很嚴重了,我頂替她,祭品就會盈餘,這樣就殺不死你。”
秦筱歸咬牙,一着不慎竟然落得這個下場。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死亡的準備,可是臨到陣前他退縮了,他想活着看看這個他改變後的世界。他不想死!
“這樣真的好嗎!你就為了那些無聊的東西放棄自己的生命!你不想想你的師父!”
覃歸身形一頓,接下來還是毫不猶豫地走向左芙。左芙已經暈了過去,覃歸将她推出陣法,然後頂替了她的位置。
更大的痛苦襲來,覃歸反而笑了:“師父常和我說,要堅持自己的想法,他會為我驕傲的。”
“還有,在你蘇醒的每一天,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怎麽殺了你,這或許是我此生最大的惡意了吧!”
蘇沫眼睜睜看着秦筱歸把左芙推出陣法,而後他又自己頂替那一方的位置。
直到此時蘇沫才相信覃歸回來了,她想生氣,但是已經沒有力氣,只能慘然一笑:“什麽嘛,這根本就不算報仇,反而又多害了人。”
“丫頭別這麽說,我看他也像是自願的。”
丹朱的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是啊,大家都很累了。蘇沫不再掙紮,她意識模模糊糊的,眼睛卻很亮。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母親粗糙的手,想起了兩只黃牛,想起了媛兒呼喚自己時的樣子,又想起在閉關洞穴之中師父拼命保護自己的模樣。
到頭來竟然只記得些好事,那些怨恨與委屈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臭丫頭,你走馬燈裏怎麽就沒有我?”
蘇沫艱難扯起嘴角:“你是要和我一起走黃泉路的人,以後還能常相見,不知後世有緣能否遇見。”
“切......還算你有點良心。”
恍惚之間,這法陣的光幕逐漸暗淡下來,蘇沫透過光幕看着那個讓自己無法割舍的女人。她沉默着,眼神中帶着哀傷,可那依舊不是給我的。她看着的人是覃歸,也是在看着秦溪竹。
法陣的光柔和的親吻着她,蘇沫發現她身上不斷溢出黑氣,那些黑氣彙聚成一個一個人的形狀,光芒将這些黑影驅散。
蘇沫看着她,她卻在看着別人。明明那個人将她視為工具,而真正為她付出一切的人她卻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施舍。
可是這又能怪誰呢?蘇沫如今已經動不了了。在彌留之際,她終于等到了師父的回眸,她用盡最後的力氣告訴她:“我愛你。”
秦溪竹的眼睛微微睜大,她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世界逐漸模糊,蘇沫還有話想說:“若有來生,願我目不能視,再也不要遇見你。”
蘇沫微笑着離開了,在生命的最後時間中她終于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而不敢說的話。為了師父拼盡全力的一生,這是獨屬于她的傲慢。
我愛你,與你無關。
可是在最後她還是輸了,她不甘心,但事已至此只能放棄。
秦溪竹突然感到一陣心悸,蘇沫最後說的話根本聽不見,秦溪竹是根據她的唇語判斷的。可解讀出來的信息又讓她的腦袋亂成了一團麻花。
她後退兩步,搖頭否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沈怡歡看着她這個樣子莫名有些解氣,秦筱歸死了,但是她還想讓他身敗名裂,于是她幽幽開口:“沒什麽不可能的,你那徒兒就是喜歡你,她為了你甘願受秦筱歸那老狗的驅使,可笑的是你竟然将殺人兇手當成恩人。”
莫擇州:“孽徒!住口!”
沈怡歡笑了起來,可她突然想起自己不也和秦溪竹一樣嗎?于是她笑着笑着便哭了起來。
莫擇州看着場上一個傷兩個崩潰的場面,他頭疼了起來。
最後的最後,沈怡歡将一切都交代了出來。莫擇州被驚出一身冷汗,可如今始作俑者已經身死,想要讨個說法都不知上哪去。
秦溪竹知道一切之後将自己關在房中閉門不出,終于在半年之後她走了出來,自此不知所蹤。
左芙失去了記憶,但身體還是很康健。失憶後的她過得比之前要快樂很多,還有了新的愛好,那就是喝酒。莫擇州每次看到她喝酒的模樣就覺得一陣別扭。
沈怡歡因為是共犯的原因被關入大牢,終生不能出來,這還是莫擇州向修真界衆人求情的結果。
當然,如今也沒有什麽修真界了,從前的修真者們都變成了凡人,只不過身體比一般凡人要好一些罷了。衆人也不是沒嘗試過修複,可暫時找不到辦法。
覃歸真的死了,連同秦筱歸的那部分魂魄一起魂飛魄散了。公孫引将他的遺體領了回去葬在鎮啓宗的後山,離別之時莫擇州看着他蕭瑟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公孫兄。”
公孫引轉頭看着表情複雜的莫擇州笑了:“不用送了,無事,這不是你們的錯。”
在這場浩劫結束兩年之後,在一個不知名的小山莊裏傳來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
接生婆抱着一個女娃娃出了房間門,“生了生了!是個千金!”
門外焦急等待的男子小心接過産婆手中的孩子,看着孩子紅撲撲的小臉男子忍不住心生喜愛。可逗弄了一會兒卻覺得不對勁,這娃娃瞳色淺淡,眼睛也不轉。
于此同時,秦溪竹拐杖上挂着的鈴铛突然劇烈地響動起來。
她戴着鬥笠,只露出一雙沾滿憂愁的眼睛,只是現在這雙眼睛裏終于出現了幾分喜悅。
“我會找到你的。”
此時下起了雪,秦溪竹擡頭望天,有雪花朝着眼睛落下來,她本能地閉上了眼,于是雪花便落在了她的睫毛之上。
這冰冰涼涼的觸感撫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