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桓縣人民醫院急診前停着的幾輛警車還閃爍着警燈。
一輛黑色的suv飛快地駛了過來,一個急剎停在了深夜空曠的停車位上。
下一秒,車門打開,顧也邁着大長腿往急診跑去。
急診裏面醫生護士人來人往,忙忙碌碌,在一個角落的病床上,顧也找到了正發呆的林帆。
“林帆?”
林帆像是一只年久失修的機器人,卡頓而又麻木得朝着發聲的方向轉過頭,那一雙大大的眼睛裏濕漉漉的,折射着急症室吊頂上花白的燈光。
顧也只感覺自己一向鐵石心腸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快步上前,兩道目光像是x射線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檢查林帆的狀态,發現除了手上已經包紮了紗布,沒有別的明顯受傷的痕跡。
“林帆,我是顧也,你還好嗎?”
顧也不自覺就放輕了聲音,雙手垂落在身體兩側,不敢去觸碰她。
聽到顧也的聲音,林帆才像是從剛剛的呆滞中反應過來,她看了眼顧也,就覺得眼睛裏面有淚水要往外掉,她趕忙擡手飛快地擦掉眼淚,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軟弱,急促的一個呼吸後,才算平穩了情緒。
她的唇顫抖着,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響。
顧也趕忙輕柔地摸了摸小白兔的手臂,“緩一下,緩一下。沒事,沒事.....。”
林帆再也忍不住,整張臉扭曲着悲痛欲絕各色情緒,她身子往顧也那邊傾倒。
顧也順勢把她揉在懷中,“哭吧,沒人看見的。”
林帆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在她懷裏悲鳴了幾聲,絕望地低喃着:“陳虔死了....他....當場死亡,救都沒救過來.....”
顧也聽到這個消息也有些恍惚,她是今天晚餐才認識的陳虔,才認識的這個情敵,可誰想着,也是今天晚上,這個小孩子一樣的男人就離開了人世。
林帆的淚洶湧,暈濕了顧也的衣襟。
顧也輕撫着她的背,企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懷中的林帆。
在生死面前,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來安慰林帆。
任何語言都顯得貧乏,因為她能夠感同身受,她明白眼睜睜看着戰友死在自己身邊,這種痛苦,太過沉重。
許久,林帆冰涼的身體像是漸漸回溫,淚水幹涸眼睛紅腫,護士和醫生過來觀察情況,醫生勸了一句,“還是有輕微腦震蕩的,需要卧床,先控制一下情緒。”
說到這,醫生嘆了口氣,“節哀。”
林帆空洞的眼眸才有了一點情緒的亮色,“醫生,其他人怎麽樣?”
“還在手術,沒事的,別擔心。”
醫生很忙,急匆匆來急匆匆走,顧也俯在林帆耳邊溫柔地安慰了幾句,“我就在這,陪着你,你先閉上眼眯一會,我去仔細問問情況,好不好?”
林帆的唇蒼白幹裂,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麻煩你了,也姐姐。”
顧也心都要碎了,她幫林帆把臉上的碎發輕柔地捋到耳後,“不麻煩的。”
等顧也追出去,那個醫生剛好還在,聽完顧也的來意,看了顧也的工作證。“你朋友她是坐在駕駛室的後排,我聽說事故發生的時候,駕駛員下意識往左拐,所以她是整車裏面傷勢最輕的。其他人就沒她這麽幸運了,都要手術,我們會盡力而為的。警方已經聯系相關家屬了,別的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好,謝謝您。”
事故現場已經被警方圍起來,這不是簡單的一起交通事故,還涉及故意殺人。
交通事故是由于油罐車逆行導致的,油罐車的駕駛員坐在副駕駛,當時駕駛油罐車的是駕駛員的侄子,沒有匹配的駕照。因為錯過了高速出口,想着這個路段平時都沒什麽車,這才抱着僥幸的想法往回開,沒想到還沒等到出口,看到一輛警車開來,駕駛員的侄子一心急,錯把油門當剎車,加速沖向林帆所在的警車。
油罐車上坐在副駕駛的駕駛員和他侄子相比傷勢算輕一點,已經結束手術并從麻藥裏清醒過來,第一時間就接受了警察訊問,目的是為了查清交通事故和這故意殺人之間的因果關系。
而他那個無證駕駛的侄子還在搶救,生死未蔔。
另一邊,警車上坐在後排的被執行人與駕駛員老陳相比傷勢又稍微好一些,可一個有刀傷,一個年紀大有基礎疾病,都是很至關重要的因素。
目前兩個人都還在手術中,關于兇手殺人動機并不明确。
可警察有直接證據,那是來自陳虔胸口的執法記錄儀,它清晰記錄了兇手要殺人的整個過程,包括在兇手折返後企圖二次行兇時,這個執法記錄儀的主人拖着自己的傷腿,直接撲上去,用自己的手臂擋住來自兇手的第一刀,在之後,陳虔企圖用另一只手去還擊,可他和兇手并不是同一個重量級的,瘦弱的他很快就被兇手甩了出去。
兇手的第二刀就紮到了被執行人的胸口,好在不是要害位置。
可就在兇手準備紮第三刀的時候,這個瘦弱的執行法官,選擇用自己的身體向着尖刀的方向堵上去,也就是這一刀,竟然直接刺穿了陳虔的心髒,根本來不及搶救,陳虔當場死亡。
本就覺淺的張明亮是被成雅媛的電話叫醒的,離現場最近的桓縣警方在搞清楚事情後的第一時間,就聯系了安定區委政法委,這件案件涉及三名執行幹警職工和被執行人等特殊身份,電話忙碌,淩晨兩三點驚醒了衆多領導和相關人員。
張明亮瞬間就恢複了清醒,他飛快得從床上起身,驚醒了一旁的老婆,“明亮,怎麽了?”
“局裏有事。”丢下這一句話,張大明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卧室門口。
他老婆摸了摸因為驚醒冒得一頭汗,皺着眉不開心得嘟囔着,“真把自己當拼命三郎了。”
林帆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顧也拿着棉簽沾着熱水為她輕擦着幹燥起裂的唇。
林帆才像是從那冰冷的車禍現場回過神來,她像是夢游,不敢去想現實這些情況,“也姐姐,我沒事,你明天要開庭嗎?”
顧也明天上午是要開庭,她點了點頭,“你睡會,我等下就走。”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要開庭,我不知道給誰打電話.....。”林帆不想給她爸媽打電話,她爸媽當時就是不同意她去特警隊,出了這麽一件事,她既不想爸媽擔驚受怕,也害怕她爸媽不同意她繼續幹執行,而自己那如花似玉嬌生慣養的表姐就更是,可能要她反過來安慰。
“沒事。”顧也打斷林帆的話,她一邊摸着林帆的頭發,一邊像是哄小朋友睡覺一樣,“我都明白的,我明白....我們先睡一下好不好?讓精神恢複一下,接下來還有一場硬戰要打!”
林帆明白顧也的意思。
顧也陪在林帆的床邊,如同一個戰士站在了自己的崗位上,她神色如常,只是眉頭緊皺,坐姿挺拔,沉穩而可靠,她意志堅定像是不會被任何打到,她給了林帆一個能夠讓她堅強的支柱。
罪惡,傷害,要查得明明白白。
用證據、用法律,讓逝者安心。
堅持、忍住,因為一切都還沒到沉溺在悲傷的時間。
林帆咬着唇堅定地點了點頭,暗啞的嗓音吐出一個擲地有聲的“好”。
是的,還沒有到沉溺絕望、悲傷、痛苦的時候。
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安定區法院最先到的是王局,他還去董院家裏載上了這老夥計,來的卻比成雅媛和張明亮早。
王局和董院找到林帆時,林帆剛剛睡過去。
安定區法院常務副院長董院分管的就是刑事線、綜合辦和法警隊,和顧也是認識的,顧也站起身,“兩位領導,她剛剛睡着,我們出去說。”
三人走到外面,董院問了顧也一些情況,他們接到的電話其實說的不清不楚,只說是警車上一死兩傷,從顧也口中才知道了大致情況。
知道了陳虔的死因,王局和董院都沉默了。
最後還是董院點點頭,“麻煩你照顧小林,我們看完其他人,就去公安那邊。”
兩位領導看了剛剛出手術的老陳和被執行人後,立刻導航去了桓縣公安局。
車上,王局心裏不是滋味,這車越開越快,董院喊了他一聲:“老王!超速了!”
王局平日裏一向是刻板嚴肅又帶點冷冰冰的一個人,他一邊慢下車速,一邊咬緊了後槽牙,整個下颌線緊繃着。
馬上快到桓縣公安局門口時,那一聲嘆息才吐了出來,“陳虔....他的父親是我的戰友,我們一起轉業,我來了法院,他去了公安。後來抓捕毒販犧牲了,那一年陳虔還沒上幼兒園....”
法院的年輕人太多了,董院不太了解陳虔的家裏情況,聽到這裏,也跟着嘆了口氣,“他是家裏獨子嗎?”
王局點點頭,“他們家只剩他一個人了,現在,也走了...他太年輕了....”
“一個人?”
“他爸犧牲後,他媽媽精神和身體狀況就都不好,而且為了讓陳虔成才,對陳虔也很嚴厲,陳虔初中一次體檢的時候被發現身上有新舊傷,他的撫養權被轉到了社區,他媽媽也被社區安排到了精神病院。陳虔高中的時候,他媽媽跳樓自殺了。”
一些事情王局不想多說,可董院就憑這幾句便明白了,他愣住了,不可置信地低喃一句:“這...完全看不出。”
在淤泥中長出一朵花,旁人只看到他是優秀的名校畢業生,只看到他出色的一幅皮囊,誰能想到,雖然花這麽好看,原來根在淤泥裏。
每一次迎着風搖曳,迎着陽光舒展,都是他堅強地對着并不幸運的人生露出一個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04-15 23:34:04~2021-04-16 11:32:0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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