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京中已是風雲際會,這時竟又冒出一個水月大宗。
此人為東瀛第一刀法大家,可能也和龐斑一樣,特意來中土尋找對手。然而他選擇行刺朱元璋,便證明其心懷叵測,絕非單純為印證武道而來的。
朱元璋一死,明室立即四分五裂,人人都有可趁之機。即使是最該沉住氣的允炆,也可能因為天命教的暴露而心急,想讓皇帝祖父暴斃,以免動搖自己的皇太孫之位。燕王、魔師宮、藍玉等勢力就更不用說了,而中原陷入分裂,也是東瀛樂意看到的局面。
問題只在,水月大宗究竟是自行前來,還是受人之托?
在場的每一個人無不擔憂,認為朱元璋經此一劫,大概會馬上回宮,震怒地要求朝中官員将此事調查清楚。尤其葉素冬、胡惟庸這種需要負責的倒黴蛋,鐵定被罵個狗血淋頭。
但他始終沒有露出半分怒氣,還興致不減地登上花船,欣賞地打量着葉素冬引見的老鸨媚娘,并讓她盡管獻上船中的樂師美女,一副自矜身份的尋芳客模樣。
不過他倒也說到做到,有虛夜月在座,他便饒有興致地聽曲看舞,并未做出逾越舉動。直至酒過三巡,慕風兩人對視一眼,均從彼此眼中看出同樣的疑惑。
朱元璋乃是真刀真槍打出來的開國皇帝,自身武技着實不弱。縱使如此,面對宗師級的刺客,他的反應也未免太平靜了,仿佛早就知道出宮會被人行刺,知道刺客是什麽人。
登船時,朱元璋假稱自己是陳員外。慕典雲便開口道:“方才陳兄表現得胸有成竹,令人欽佩,難道早已知道水月大宗的存在?”
朱元璋舉杯飲了一口,方從容笑道:“倭人觊觎中原之心,始終不息。如今天下不太平,他們當然蠢蠢欲動,想要從中分一杯羹。水月大宗在東瀛乃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地位猶如龐斑,我怎會不知他的動向。”
葉素冬見朱元璋無不悅之色,在旁補充道:“他可能和藍玉有所勾結,此次前來我大明,表面上是為了挑戰浪翻雲,實際另有打算。”
藍玉和胡惟庸一樣,也是朱元璋準備處置的對象,而且他先放任西域各族的人大舉入侵,又與東瀛教座私下密謀,于公于私均罪無可恕。但他手握重兵,軍中許多将領都是他的親信,比權傾朝野的胡惟庸更難拔除。
慕典雲微微皺眉,心中已把水月大宗添到了敵對名單上。
這時,朱元璋忽然笑道:“不說藍玉了。慕先生曾經跟蹤楞嚴,難道沒有什麽發現嗎?”
他說話聲音極低,被樂聲遮掩,更是微不可聞。慕典雲微微一震,想不到他耳目如此靈動,竟能得悉根本沒有多少人知道的事。
而他提起這事,既是為了磨一磨江湖人的銳氣,也準備就此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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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典雲道:“我相信他就是龐斑的首徒,方夜羽的師兄,和陳貴妃內外合作,暗算于你。虛……鬼王也這麽認為。如今應天府中,已經有了龐斑、紅日法王等絕世高人,又來一個水月大宗。倘若他們聯手,哪怕浪翻雲也要吃虧,還請陳兄留意。”
朱元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似乎沒把這結論放在心上,又道:“我想請先生進宮一趟。”
慕典雲一愣,立即明白他的用意,應道:“陳貴妃精通混毒之術,毒質分開的時候,任何神醫都查驗不出,我也無能為力。”
他上花船用陳做假姓,可見對陳貴妃動了真情。然而陳貴妃正是下手害他的可疑人物,朱元璋要他入宮,無非是想檢查陳貴妃居住的宮室,把事情弄清楚。如果檢驗不出毒物,他心一軟,沒準又把這蛇蠍美人放出來。
朱元璋眼中微露失望神色,嘆道:“老公公也這麽說。”
陳貴妃對易容成薛明玉的浪翻雲下手,暴露自己的毒術。這條消息經由鬼王,到碧天雁,再到朱元璋,早已無所遁形。這些天,他的飲食安全已到滴水不漏的程度,一杯茶都要經過藥物專家反複檢驗。但最令他失望的,還是陳貴妃的背叛。
他已經老了,明知留着陳貴妃,對自己有百害而無一利,仍遲遲下不了手将她處死。如今希望再次破滅,他心情頓時十分不快。
風行烈插言道:“陳兄請恕風某直言,風某對你們的事半點興趣也沒有,但同樣不想看到生靈塗炭,所以有些話不得不說。”
朱元璋颔首道:“但說無妨。”
風行烈道:“如今局勢不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胡惟庸、藍玉等人包藏禍心。陳兄不宜偏向皇太孫,畢竟燕王才能幫你鏟除毒瘤。我聽說你把山東布政司換成皇太孫的人,山東離高句麗和東瀛距離極近,萬一……”
這些話均是鬼王閑談時所說,風行烈感到有必要轉述給朱元璋。
然而,朱元璋臉色微變,斬釘截鐵道:“卿家不必再說了!”
他對朱允炆的維護實在超出情理,只能解釋為上了年紀的人疼愛孫兒。不管原因為何,自此他們再也沒有機會談及允炆和燕王。好在他腦筋還算清楚,最後金口玉言,親口許諾如果他們想對付天命教,葉素冬會盡力給予方便。
從登船到告辭,慕典雲一直打量着朱元璋,有時甚至到冒犯的程度,想從氣色中看出他是否有遭受暗算。可惜朱元璋神采飛揚,雙目有神,他無論如何也看不出異常。
醫者謂之望聞問切,望聞問已經無用,只剩親手切脈一個選擇。朱元璋絕口不提,慕典雲也不想主動開口。
臨下船的時候,他耳中忽然鑽入一個慈和的聲音,“如何?”
這聲音正是發自老公公口中。他以聚音成線的功夫,詢問慕典雲有否看出端倪,顯然對宮中事一清二楚,也知道他的身份。
慕典雲猶豫一下,傳音回去道:“我看不出來。”
虛夜月亦準備回府,屈尊恩準兩人送她回去。路上風行烈感嘆道:“葉素冬也是白道中數得上的高手,看他在朱元璋臉前唯唯諾諾的模樣,我都替他難受,真不知是為了什麽。”
慕典雲笑道:“那是因為西寧派并非真正的名門大派,不借朝廷的勢力,根本無法達到如今的地位。你看少林派同為八派的領頭人,就很少買朝廷的面子。”
虛夜月騎在馬上,抿嘴一笑道:“朱叔叔很看得上你們兩個呢,大概也覺得你們不像尋常男人般惹人厭煩。月兒敢說,慕小哥你一點頭,太醫院醫正的位置便是你的了。”
她最近厭煩了客客氣氣的态度,每次見面均有新的稱呼出來。慕典雲無奈道:“然後我就像葉素冬那樣,對朱元璋唯唯諾諾?”
虛夜月道:“唯唯諾諾的男人最沒有英雄氣概,那些蠢材沒一個懂得這道理。唉,可惜浪翻雲和阿爹見面的時候,我恰好不在府中。你們和他熟悉,跟他說再來一趟,讓月兒也見見他。”
慕風兩人本拟将朱元璋遇刺之事告知鬼王,怎知一路說笑,到得鬼王府門前,只聽鐘聲鳴響,才發現府中燈火通明,大異平時。
虛夜月二話沒說,将缰繩甩給迎上來的家丁,縱身飛掠進去。
家将守衛齊聚在巨大的練武場上,呈包圍之勢,圍着站在屋頂上的五道人影。
入府之前,慕典雲猜想範良極不死心,又來騷擾虛若無,惹出偌大陣勢,見到這五道人影才放下心來。但他的注意力立刻又被中間那道高大筆挺的人影奪走。
那人負手而立,穿着東瀛人常見的外褂和褲子,背負樣式奇特的長刀。他臉容陰鸷,雙目如電,頭發已經雪白,毫無老年人的衰弱之态,只會讓人覺得可怕。他的打扮并不華貴,反而非常簡單樸實,但只靜立在那裏,就有睥睨衆人的氣概。
虛若無不在廣場上。
自從鷹刀在鬼王府的消息傳出,前來盜刀的江湖人絡繹不絕,這麽壯觀的場景還是第一次。虛夜月顧不得其他,找上荊城冷,想問他這是怎麽回事。
那可怕的人恰好于此時開口,道:“素聞鬼王虛若無乃明室第一強手,本宗則為幕府首席刀客,今本宗不遠千裏涉洋渡海而來,但求能與虛兄決一死戰,于願足矣!”
風行烈驀地停步,駭然道:“怎麽會是水月大宗?”
水月大宗行刺失敗,離去時受了不輕的內傷,雖于性命無礙,但說什麽都不可能在這時挑戰虛若無這等強手,除非他活得膩了。他停步之後,下意識觀察屋頂上的人影輪廓,試圖找出他和那刺客的不同之處。
慕典雲的驚訝絕不輸給他,皺眉道:“除非……除非這人是假冒的,要麽那刺客根本不是水月大宗?”
屋頂上這個水月大宗從容而立,給人以強大的壓迫感,光看站立的姿勢,就知道他的實力登峰造極,內功外功均臻化境。這麽一個人,必定自恃身份,不肯冒用他人之名,何況他用真實面目現身,比黑衣刺客更可信。
虛夜月的腦筋也不比他們慢,迫不及待地揮開荊城冷,躍入廣場正中,嬌聲問道:“你今晚才行刺朱叔叔,不敵逃了,幹嗎又跑到這裏撒野,是嫌自己命太長嗎?”
荊城冷和鐵青衣齊聲驚訝道:“皇上遇刺了?”
虛夜月的話極不客氣,但她容貌太美,讓人很難對她真正生氣,水月大宗并不例外。
他被她問得一愣,頓了頓方陰沉沉地道:“胡說八道,本宗來到中原後,一直潛修靜室,今夜才首次出關,何嘗找過朱元璋的麻煩?”
葉素冬的推測沒有錯,水月大宗的确是被藍玉請到中原來的,目标中也的确有朱元璋。可他從未現身,更未和人動過手。
今夜他急着挑戰虛若無,是因為大批黑道高手和域外聯軍即将進入應天府,其中難免有人想要鷹刀。藍玉請水月大宗引開鬼王,讓自己能便宜行事,從鬼王卧室中盜出鷹刀。
想不到第一次露面,就被虛夜月指為刺殺朱元璋的刺客。饒是他道心深厚,也被弄得一頭霧水,不知該不該在這時計較哪個盈賊冒充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