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若我猜測正确,慕兄是能夠無視已經存在的命格,改變他人命運的人。我本以為這說法只存在于相書之內,是著書人故弄玄虛的胡言亂語,今日見到慕兄,方知并非虛言。好了,既然慕兄不願談,這個話題就此打住吧!你找虛某有什麽事?”
虛若無為人佻達,慕典雲本來緊張的心境陡然放松下來,不禁一笑,緩緩道:“我本來想問,屠蛟小組把怒蛟島上的左詩姑娘帶到了哪裏去?但這只是求見的托詞罷了,虛兄以誠待人,在下自然也不能小氣。”
“實不相瞞,虛兄受封朝廷威武王,在江湖上又有偌大聲名,身份超脫。若想聽當今天子對江湖局勢的看法和決定,除虛兄外,旁人的消息均不可信。那麽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了,朱元璋放任魔師宮與官府水師勾結,聯手打擊怒蛟幫,難道就不怕被蒙古趁虛而入,撼動大明江山?”
就算沒有飛鴿傳來的消息,他本人也有這個疑問。
須知龐斑師徒進入中原,先拿黑道大幫開刀,閃電般解決了尊信門和乾羅山城,将最難辦的怒蛟幫留到最後,正因它是最難啃的骨頭。按常理而言,怒蛟幫全幫上下力抗外敵,連最重要的後起之秀戚長征都能送出去闖蕩,朱元璋應當全力支持才是。
而且在他心中,“天子”始終是唐玄宗李隆基,所以對朱元璋并無半分敬畏之心,更無好感,才稱了一聲當今天子,下一句便直呼皇帝的名字。
虛若無果然不計較稱呼問題,沉吟道:“慕兄是否知道虛某為何同意見你?”
慕典雲失笑道:“難道不是因為聽到在下的薄名,認為我是個可以一談的人?”
此時書房中只有他們兩人,連荊城冷都退了出去。虛若無不勝感慨地籲了口氣,道:“的确是為這個,但不只是這樣。世間可靠之人從來不少,虛某也不必一個個見過去。慕兄醫術名揚天下,我想親眼看看你的本領比不比得上名氣。”
慕典雲平靜地道:“單從書房香爐中焚着的醉夢草來看,就知道虛兄且精且博,在醫道上也有極高造詣。有什麽事是虛兄做不到而慕某可以的?”
虛若無眼中精光閃閃,欣然道:“慕兄對色目的‘混毒’之術了解多少?”
自古而今,精通醫術者必定對用毒、制毒的手段了解甚深,何況萬花谷主的異母妹妹便是苗疆五毒教的教主曲雲,萬花弟子在異毒方面具有天生優勢。
但慕典雲歷經唐、明兩世,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由好奇道:“想來要讓虛兄失望了,我對色目人就已很不熟悉,遑論他們下毒的本事。”
虛若無嘆道:“混毒之法天下無雙,綜合了武功和毒術的精義,至今無人可解。這手法是先将一種無害的東西施入人體,潛伏在經脈當中。受害者的外表髒腑毫無異常,但一旦碰到引子,也許只是一口水、一粒米,兩種無害之物混在一起,毒性立即發作,而且藥石罔效。”
慕典雲道:“果然巧妙絕倫,本身無害,當然診不出來。這豈不是防也難防,救也難救?”
虛若無道:“正因如此,混毒才被譽為天下毒術之首。”
Advertisement
慕典雲要問朱元璋,虛若無卻以色目混毒回答。他知道這兩者之間可能有着不為人知的聯系,便靜靜聽了下去。
虛若無緩緩道:“很多人都在奇怪,以虛某的身份地位,為何至今對魔師宮的事不發一言,反而任由展羽那等貨色取了我的鬼王丹辦事。那是因為虛某分身乏術,還有更為難的事要處理。大明真正的危險不在關外蒙古,而在朝堂之上。”
慕典雲心知他說得這麽詳細,是要讓他幫忙将話傳回怒蛟幫,福至心靈地笑道:“原來如此,看來朱元璋也這麽認為?不過我聽說他任人唯親,信任胡惟庸,倒把開國大臣閑置一旁,難道如今覺得這麽做不太妥當嗎?”
鬼王目光移到書房牆上,那裏挂着一幅大明疆土輿圖。他看了看輿圖,道:“若是這麽簡單便好了,胡惟庸若只是一個小人,虛某反倒不會把他放在眼裏……”
他和朱元璋是結義兄弟,朱元璋對他以“大哥”相稱,虛若無也盡心盡力扶持這個出身低微的一代枭雄。不過開國之後,兩人間的分歧越來越多,朱元璋一心想擺脫虛若無的影響,又偏偏離不開他。尤其虛若無親自指點京城布防,皇宮暗道,更是人主大忌,讓朱元璋也不敢貿然動手。
虛若無不願意和朱元璋正面沖突,那麽很多時候做事就束手束腳,并不像外人猜測的那樣随心所欲。
他和慕典雲談這些事,心中也自感慨,整理了一下思緒,又道:“魔師宮來勢洶洶,其實并不足懼,蒙古人退出中原已經很久,元朝統治時對各族又非常殘暴。不得天意民心,空有個天下第一的龐斑又能如何?朱元璋想要玩火,用魔師宮根除怒蛟幫,雖然是心機權謀,也有他的道理。”
慕典雲點頭嘆道:“我聽烈震北先生說過怒蛟幫和朝廷的恩怨,亦可理解朱元璋的做法。”
虛若無銳利中透出神秘的目光直射過來,道:“慕兄年紀很輕,想來沒聽過天命教之名?”
慕典雲的确沒有。
天命教也出自魔門,祖師為昔年“血手”厲工的師妹符瑤紅,創派人就是符瑤紅的愛徒單玉如。這些人只講功利,不理民族大義,更不理仁義道德,甚至投到蒙古人麾下,為他們出力。符瑤紅一脈專擅男女交合采補之術,淫邪兇狠,趁元末亂世聯絡各路魔門勢力,準備逐鹿中原。
直到言靜庵和淨念禪主親自出面,天命教才銷聲匿跡,從地上轉到地下。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魔門還有這麽一個分支。
虛若無道:“小明王身死之後,一批擁護他的英雄人物憤而出走,不願奉朱元璋為主,後來成為當今黑道勢力。剩下的人就是徐達、劉基等開國元老。這兩批人道雖不同,情義尚在,故而朱元璋命他們去圍剿黑道,他們總是敷衍了事,不肯拼命,所以胡惟庸才會得到重用。”
“胡惟庸大權在手後,便聯合大統領楞嚴,開始屠戮重臣,因得到皇帝的支持,我也無可奈何。連劉基都是因吃了他醫生送來的藥,胸生硬塊,活活梗死。”
慕典雲忽然道:“是混毒?”
虛若無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冷聲道:“我不知道,但普通的藥物不致如此。我親自檢驗劉基的屍身,使盡方法也未查出毒物的痕跡,只得報個因病過世了事。從那時起,我便知道胡惟庸絕非一個只知讨好皇帝的無德小人。”
他神情中忽然有了一點心有餘悸,續道:“本來我沒想到天命教頭上,直至他們急功近利,想要通過控制我女兒來控制我,派人對月兒出手,才被我們順藤摸瓜,從衣物、毒物等地方一路查下去,發現天命教就潛伏在京城內,且和胡惟庸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話說到這個地步,慕典雲終于明白虛若無緣何會坐視江湖勢力與魔師宮的争鬥。正如他所說,魔師宮堂堂正正進入中原,掀起偌大聲勢,反而容易應付。若天命教在臺面下活動數十年,避開黑白兩道的圍剿,準備重謀大位,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虛若無道:“如今一想,懿文太子朱标的死,恐怕和這些人有脫不開的關系。他體質本就不好,立妃後更是多病,逐漸衰弱下去,終告不治。”
慕典雲本身對政治并不敏感,否則也不會做萬花弟子,皺眉道:“聽說燕王朱棣極負才幹,太子一死,應該對他有利。難道他和天命教有所牽扯,不然……”
虛若無搖頭道:“慕兄想錯了,如今可以繼承大位的是皇長孫朱允炆,不是燕王朱棣。”
他又嘆道:“朱元璋一生多疑,最怕開國元老勾結黑道勢力,威脅到他的地位,誰知真正的威脅不在外而在內。胡惟庸曾向他獻過三次美女,無一不是國色天香的絕代佳人。既然色目混毒之術沒有為魔師宮所用,而是和天命教有關,那麽誰都不敢保證這毒術是否已經作用在皇帝身上,所以我才會和慕兄見面,想問你有沒有什麽辦法。”
慕典雲苦笑一下。他今天才第一次聽說混毒,怎會有什麽辦法?
而京城局勢之錯綜複雜,遠超他所料。朱元璋想借魔師宮之手,打擊怒蛟幫,雖然狠毒,也不失為一着妙棋。但方夜羽也不是庸碌之輩,一直避免與官府沖突,專挑江湖門派下手,何嘗不是對朱元璋的心思心知肚明,要借機做他的大事。
怒蛟幫當然更不可能束手待斃,除了盡力迎擊之外,只怕還得修複與白道、鬼王府的關系。鬼王與自己初次見面,便不惜口水,将事情一件一件解釋清楚,多半也抱有化解僵局的想法。
雙方僵持多年,總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态度,中間還夾雜着為朱元璋辦事的白道,談何容易。難怪虛若無抓到一個合适人選就算,根本不管他和怒蛟幫交情根本沒那麽深。
如今又添上個天命教,局面更加混亂。天命教與龐斑同屬魔門,是想和魔師宮合作,還是坐收漁翁之利?朱元璋顯然已經知道胡惟庸的事,又會做出什麽決定?
浪翻雲雖然不理俗事,但也不會看着怒蛟幫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良久,他苦笑道:“朱元璋既然沒對胡惟庸下手,那是想引蛇出洞了?”
虛若無冷冷道:“什麽引蛇出洞,他已經打草驚蛇。他處死了胡惟庸獻上的美女,讓胡惟庸知道大事不妙,于是勾結各方勢力,密謀作反。慕兄對此有什麽想法?”
慕典雲笑道:“實不相瞞,越聽這些事情,我就越想找個山清水秀的小谷,往裏面一紮,自此不問世事,或者等這麽多煩心事過去,再出來吧。”
虛若無不禁放聲大笑,笑到一半忽然收聲,笑道:“月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