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2
程缪和伍源很快就熟絡了。
他們每天都一起玩,畫畫,拼圖,模型機器人,他們不用說什麽話卻能很好的相處,大人們都欣喜無比。程缪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小小源每天一到下午四點就會抱着他的小皮球跑到公園的秋千架那裏等着,直到看見那個茶發的小哥哥一瘸一拐的朝自己走過來。
自從認識程缪以後,他養成了一個壞毛病,一定要等着程缪喂他吃晚飯。其實也不算是壞毛病,因為小源以前是很讨厭吃青菜和雞肉的,但只要程缪喂,不管是最讨厭的青椒還是雞胸肉他都乖乖的咽進去。
小源很喜歡這個茶發小哥哥,他總是能在第一時間知道自己心裏想什麽。當他口渴時,程缪會立刻跑去給他倒水;當他煩躁時,程缪會在一旁陪着他,哪怕他亂摔東西亂發脾氣也不害怕,更不會像朵麗嬸嬸那樣總是責備自己。
程缪也很喜歡這個乖巧的弟弟,他總是安靜的跟在自己身後,不吵也不鬧。自己寫作業他就在一邊遞橡皮擦,自己畫畫他就幫忙挑選顏色。他注意到小源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就會讓他煩躁不安。但在自己面前他很少發火,他知道這是小源在為自己忍耐。
總之他們兩個相處的不錯,程缪的父母也習慣了每天夜裏兩個孩子都睡着之後才把程缪抱回去。即使在夢中他們的手也握得很緊,好幾次他們抱走程缪時都把小源吵醒了。
小男孩兒很難過卻不敢哭鬧,生怕吵醒了睡着的小哥哥。
大人們覺得不忍心,便把程缪抱到他面前小聲安慰:“來跟哥哥道別。”
這時小源就會探出頭來,親一親程缪粉撲撲的臉蛋,然後把自己埋進枕頭裏。
日子久了,兩家人幹脆在孩子們卧室之間的牆壁上打了一扇大窗洞,把孩子們的床靠在窗洞的兩邊,這樣才治好了小源的毛病。
小源的房間是蘋果綠色的,房間各個角落裏擺放着許多毛茸茸的維尼熊玩偶。程缪的房間是天藍色的,牆上挂着一些稚氣未脫,色彩斑斓的圖畫。但因為這一扇窗洞,截然不同的兩個卧室卻連成了一體。
小源的愛好從鑽床底變成了鑽窗洞,他總是叼着玩具從自己這一邊鑽到程缪那一邊去。很多時候程缪不是在寫作業就是在畫畫,他已經二年級,是個大孩子了。除去上學之外他還參加了一個繪畫輔導班,小源對這一點很不滿意,他希望程缪能多陪自己一會兒。但看到程缪用毛筆蘸着顏料把紙張變得色彩絢麗時,他又感到自豪,小哥哥是多麽優秀啊。
他對上學又多了幾分期待,一有時間就背着程缪的小書包跑來跑去。程缪不在的時候他就把維尼熊和機器人放在小板凳上,一個人玩老師給學生上課游戲。
其實他已經認識很多字了,一百以內的加減法也完全沒有問題。但自從那次綁架事件之後他就沒有去上過幼兒園,不能說話,時不時會暴躁發怒,這樣的他能否上學都成了問題。
這一年的暑假,如何開導小源弟弟開口說話變成了程缪的首要任務。
他把一切會發出聲音的玩具繞着小源圍成一個圓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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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汪汪叫,小雞咕咕咕,小鴨子嘎嘎嘎,小豬呼嚕嚕,大家都想跟小源做朋友。”
小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滿地的玩具,抱着他的小皮球默默的躲到程缪身後。誘哄計策失敗。
程缪指着電視上正在播放的動物世界問他:“小源吶,你猜這些小鳥在說什麽?”
說什麽?
“他們在說,媽媽,媽媽,我最愛媽媽。”
真的嗎?
“真的,鳥媽媽每天捉蟲子回來給它們吃,所以它們一看見媽媽就喊個不停。”
喜歡一個人就要大聲喊出來嗎?
“小源有喜歡的人嗎?”
小源毫不猶豫的抱住了他,小狗一樣往他懷裏鑽。
“我最喜歡小源了,我的小源,我的弟弟。”
我也最喜歡程缪,我的程缪,我的哥哥。他張了張嘴,又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行,讨厭說話。他推開程缪跑進自己的卧室,鑽到床底下。
程缪跛着腳跑過去把他從床底下拖出來,他撲棱着腦袋又爬回去。
就這樣一拉一拽往返幾次,程缪有些累了。他畢竟只是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兒,想到自己這麽辛苦,小源也許只是當自己跟他玩而已,一撒手就不幹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小源是壞孩子,壞孩子! 再也不跟你玩了!”
小源躲在床底眼巴巴的望着比自己大兩歲的小哥哥哭着跑回家,吓得目瞪口呆。
這天晚上兩個孩子一個撲在床上哇哇大哭,一個躲在床底不敢出來,大人們怎麽勸都勸不聽。原本以為等到夜深孩子們都睡着之後就沒事了,可到了半夜,小源突然發起了高燒。他這一病就是一個星期,大人們害怕再出意外沒有讓兩個孩子見面。他們在卧室的窗洞上按了一道隔扇,鑰匙由大人保管。
小源本來以為只要自己病好就可以見到程缪了,他在病中一直念着那天下午的事,很害怕。程缪是他唯一的朋友,如果程缪都不理他的話,那麽他……不行啊,一定要向他道歉才行。
為了讓自己的病快點兒好轉,小源很配合的吃藥,吃飯的時候也不再挑食。終于等他恢複體力,大人們也把隔扇打開時,程缪卻不在另一頭。
程缪再也沒來找他……
小源恢複了之前每天躲在床底下的生活,脾氣變得比以前更差了。讨厭程缪,最最最讨厭了!
他躲在黑暗的床底,腦袋裏一直回響着程缪那句話。
——再也不跟你玩了。
程缪,程缪哥哥……
他抱着小皮球溜出家門,跑到他們以前經常玩的公園裏。這裏依然被那些壞孩子們霸占着,他們圍成一圈又叫又喊的,很興奮的樣子。小源一晃眼看見被他們圍在中央的那個單薄身影,他跪坐在地上,也許是摔倒了,半邊身上都是泥巴。那些男孩兒拽他的頭發,對他推推搡搡。
看着他遭受到跟自己一樣的痛苦,小源心裏升起一股報複的快感。誰讓你不跟我玩的去找別人的,都是你不好。他躲在遠處看着他柔順的頭發被揪得亂七八糟,嘴角和額頭都在流血,那些男孩兒們圍着他一邊轉圈一邊嘲笑。
“瘸子!死瘸子!跟那個啞巴正好是一對兒!”
“沒錯沒錯,是一對兒,一對兒殘廢!”
“哈哈哈哈!一對兒廢物!”
“你們胡說!小源才不是啞巴。”
“他就是!”
“不是!他只是不願意跟你們說話而已!”
“那你聽過他說話嗎?”
程缪咬着嘴不肯說話,帶頭的男孩兒被他倔強的眼神激怒了,帶頭朝他丢了一塊石頭,其他男孩兒也跟着朝他丢石塊。程缪抱住頭,眼角餘光卻瞄到一個小黑影從遠處沖出來,用力朝帶頭的男孩兒撞去。
小黑影到處橫沖直撞,男孩兒們個個被他撞翻倒地。程缪看傻了眼,這是第一次看到小源發火,他沒有想到小源小小的身體會爆發出這麽驚人的力量,就像是一個小炸彈。他撲到那個帶頭男孩兒一口咬住了他的耳朵,其他孩子怎麽拉都拉不住,朝他丢石塊也沒反應。男孩兒疼得哇哇大叫,終于驚動了路過的大人們。等大家把他們分開時,那個男孩兒的耳朵被咬得流血了,而小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臉上也挂了彩。
大人們厲聲訓斥,說他小小年紀就兇成這樣,長大不一定會做出什麽壞事。他一抹鼻子底下的血跡,不服氣的瞪着眼,淚水在眼眶裏打轉,硬生生被他憋回去。
天黑了,哭哭啼啼的孩子們都各自散去,小公園裏只剩下一對髒兮兮的可憐蟲。小源看了程缪一眼,耷拉着腦袋往回走。
“等等,小源。”
不要,才不等你咧。
“我站不起來了,幫幫我……”
他立刻跑回程缪身邊,哥哥白皙的腳踝上有一個黑腳印,不知道哪個壞孩子踩的。他心裏好難過,就好像有人在他心上狠狠踹了一腳似的疼。都是我不好,程缪哥哥都是因為我才被大家欺負的。
一直忍着的眼淚現在怎麽也止不住了,程缪見他哭也慌了,不知道是應該先幫他止住鼻血還是擦掉眼淚。
“不哭不哭,痛痛都飛走。”
痛痛都飛走……
他學着哥哥的樣子把手捂在他的腳踝上輕輕吹氣,哥哥不痛,哥哥的腳要快點兒好起來。
程缪幫他擦眼淚,他也伸出手幫程缪擦眼淚。程缪在他紅腫的腦門親了一下,他也把自己的嘴唇貼在程缪流血的額角上,舔了一下。
“沒事了,我們回家。”
“回家……”
毫無起伏的平緩語調,就像是完全沒有感情的機器發出來的聲音。即便這樣也讓程缪又驚又喜,他拉住小源,不确定的問:“你肯說話了?”
“肯,說話……了”他吃力的捕捉程缪發出的聲音。
“太好了!小源你真棒,這樣就可以去上學了!我們可以一起上學了,好開心!”
“開心……”他望着程缪的笑臉,一遍遍跟着他重複。
開心,真的好開心。
這一年新生入學,校長室裏聚集了許多老師。小小的小源被圍在中央,不安的朝對面的窗戶張望,程缪從窗戶外探出頭對他做了一個鬼臉,他被逗笑了。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可是,如果不能正常跟同學們交流的話以後會有很多問題的,這不是金錢能解決的事,伍先生,伍夫人。”校長覺得很奇怪,這個大名鼎鼎的企業家不把自己的寶貝兒子送去他贊助的貴族學校,而是選擇了這個公立小學。
“小源的病已經好轉許多了,這裏有醫生的診斷書,校長,我們的孩子真的很想在這裏上學。”
“可是……我們學校入讀的都是相當優秀的孩子,競争很激烈,我不能保證他入學以後能否跟上其他同學的進度——”
“我想,知道……”
一個稚嫩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校長的話,小男孩兒看了一眼窗外人的口型,信心滿滿的跟着他朗誦起來,這是他們準備了一整個夏天的課文,也是他們共同的心願。
“你為生存做過什麽,我不關心;我只想知道,你是否敢于夢想。
你的年齡有多大,我不關心;我想知道,為了愛,為了夢,為了生機勃勃的奇遇,你是否願意像傻瓜一樣冒險。
……”
他用機械的語調背出這段高年級才會教的深奧課文,許多老師都覺得他并不理解這段文字的含義。但是校長在這孩子的眼中看見了一種喜悅的,充滿希望的光芒。他低頭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小鏡子,窗後的那個孩子在微笑,他眼中的愛意就是那個孩子的光源。
好吧,為了孩子們的這道光,他沒有揭穿這次蹩腳的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