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一個檸檬糖

第1章

老天爺同陸思遠開了天大的玩笑，将他一個已經畢業十年，立體幾何證明題都已經不會做的人送到了十年前剛剛上高二的時候。

眼睛這麽一閉一睜，十年就過去了。

“還坐在床上幹什麽？穿你的新衣服起床刷牙洗臉，今天報名就想遲到？”陸思遠他媽單靈站在床尾一抖被子，揚起的風讓陸思遠回了神。

他看着自己老媽那張年輕許多的臉，又陷入疑惑。

自己這是重返十七歲？是老天爺是看自己太可憐，給自己一次回到過去男男嘉賓牽手成功的機會嗎？

還有這種好事？

陸思遠反複思考，突然擡手抽了自己一耳光。

臉打的穩準狠，還帶回聲，直接讓準備疊被子的單女士愣了一秒鐘。

下一秒，她就回過神扯着嗓子叫孩兒他爹：“陸大成，你兒子中邪了！”

“怎麽了，怎麽了！”還在穿褲子的陸先生單腿跳着過來，在房間門口摔了個狗吃屎。

一陣雞飛狗跳，等陸思遠換好衣服頂着自己打出來的紅巴掌印，坐在桌邊吃飯的時候，他媽已經冷靜接受了他打耳光是為了讓自己清醒的說法。

“起太早發會呆沒事，讓你爸開車送你，不會遲到的。”單女士摸了摸兒子臉上那個紅印，有些心疼說：“臭小子夠狠啊，自己不心疼你媽我還心疼呢。”

陸思遠哼哼唧唧：“不用爸送，我自己騎車去。”

他每天早起風吹雨打，單車騎出一百二碼的嗨，甘當城市幹道最亮麗的風景線，不過是為了路過早餐店看溫成傑一眼，同走一段不超過一百米的校道，再一起鎖個車。

尤其是現在，他想見溫成傑的欲望快要撕破胸膛鑽出來。

至于溫成傑，男，陸思遠同班同學兼任暗戀十年的對象。

“別啰嗦了，我送你去學校，等爸吃完這口咱們就出發。”陸老爹一錘定音。

完了，陸思遠想，今天自己是一定遇不到溫成傑了。

他已經好多好多年沒有在現實裏看上溫成傑一眼了，久到他快記不得看上溫成傑一眼心跳的感覺了。

上輩子從大學進入社會，陸思遠外表西裝革履，暗地裏卻慫得像條狗，連溫成傑朋友圈的贊都不敢點。

回到過去的前一天，他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又點，将溫成傑朋友圈裏剛發的那張夜景照片放大又縮小。

盯着這張照片看了十分鐘，幾乎閉着眼睛都能複述出這張照片上有什麽，陸思遠才敢大膽推理，小心得出一個結論——

這張照片拍的是離自己家不遠的夜市，以及，溫成傑現在就在自己家附近。

他躺在床上将手機放在胸口蹭了蹭，妄圖壓下心裏的蠢蠢欲動，終于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給這條十分鐘前發布的朋友圈點了個贊。

陸思遠打開同溫成傑的聊天框，上面空白一片，什麽聊天記錄都沒有。

他在輸入框輸入又删除，最後還是按下了鎖屏，将手機放在了枕邊。

光是點個贊好像就用掉他所有力量了，實在是沒有勇氣再發什麽消息。

已經是暗戀那個人的第十年。

從高中到進入社會，從懵懂到成熟，他懷揣着這份讓自己難過卻又快樂的感情已經走過十年。

他像個偷窺者在一旁悄悄觀察着那個人的生活，通過朋友圈的只言片語，通過同學聊天裏的細枝末節，在心裏一點點補全關于那個人的空白。

如果我邀請他出來，那個人會來嗎？

會不會顯得我太唐突，會不會覺得許久不聯系的同學的邀請有些莫名其妙？

陸思遠握緊了手，看向手機的眼睛眨了眨，最後還是關了燈強制自己冷靜下來。

算了吧，這太突然了。

這條朋友圈就像一塊石頭，砸進陸思遠的生活裏，雖然泛起層層漣漪，卻也漸漸趨于平靜。陸思遠的生活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

但又有些不一樣，因為溫成傑沒有再更新朋友圈。

溫成傑更新朋友圈很規律，一個星期三次，有時候是生活裏的趣事，有時候是看過的電影，有時候就是簡簡單單一張圖片。

但不管他發什麽內容，陸思遠都看得認真又仔細，像是沙漠裏迷路的旅人，等待着雨季不時落下的雨。

陸思遠了解溫成傑的主要途徑突然被切斷，這讓他陷入了無限的焦躁之中。這種焦躁只有溫成傑的消息可以安撫，但他卻不知道如何去詢問關于那個人的消息。

聊天的窗口開了又關卻也沒有發出只言片語，多日沒有更新的朋友圈刷了又刷，沒有任何新消息的出現。

這樣焦急又不安的情緒在一個雨夜畫上了句號。

陸思遠坐在床上盯着手機，看着老同學那條宣布溫成傑車禍去世的朋友圈兩分鐘沒有任何反應。

他跪倒在床上緊緊握着手機，發出一聲嗚咽，心髒幾乎被撕裂，疼痛拉扯，像要将他分成兩半。

陸思遠用力錘擊着胸口，似乎只有這樣的外來疼痛，才能将注意力從內心被撕裂的絕望上轉移。

冰箱裏的酒拿出來，他直接就着瓶口喝了一口。

陸思遠本只是想讓自己冷靜一點，但是舉着酒杯的手一直顫抖，酒液大量湧入喉嚨，嗆得他咳嗽不止。

臉上流下的眼淚不知道是因為咳嗽還是因為過度的悲痛。

眼前的模糊讓陸思遠腳下一個趔趄，頭撞上了一旁的牆角。

在暈過去之前，他在後悔沒有好好同那個人打過一次招呼，甚至都沒有對視過一次。

但就算他再怎麽後悔，怎麽設想如果能重來，他要追真愛。等到陸思遠站在高中門口的時候，什麽堅持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嘴上說歸說，重來一次他本質還是一個慫狗本慫。

陸思遠下意識去看學校旁的早餐店，沒有看到那輛溫成傑标志般的鮮亮騷粉死飛，心裏一陣失落。

十年前第一次高二報道的時候他就因為睡過頭，坐着陸老爹的車來學校沒有看到溫成傑的，十年後再來一次，還是沒有辦法幸免。

陸思遠抿了抿嘴，覺得這就是命，有些事兜兜轉轉就是命中注定不應該有。

他拖着腳步走在校道上，路上的同學撞見他一拍肩，陸思遠臉上的沮喪消失得幹幹淨淨，打着精神同身邊的人嘻嘻哈哈。

眼神卻不住地往身後掃，希望溫成傑能出現在後面。

但直到陸思遠拐彎上樓，溫成傑也沒有出現。

“你看什麽呢？大外甥？”單丹從拐角閃出來，一拍陸思遠肩膀：“看哪個漂亮妹妹呢？小心我跟你媽說，說你早戀。”

單丹，他媽遠方堂弟，名義上自己的便宜舅舅。

陸思遠白了他一眼：“少上來攀親戚占便宜，叫誰大外甥呢。”

單丹單手勾住他脖子，将陸思遠小身板往下壓了壓：“少轉移話題，我問你看什麽呢？”

走廊上突然一聲哄笑，兩個打鬧的人都是一頓。

陸思遠擡頭一看，一眼就看見了同學堆裏鶴立雞群的溫成傑。

那個人今天也穿了新衣服。

陸思遠感覺到自己眼睛一熱，不敢多看趕快扭開了頭，生怕自己掉兩滴眼淚，被人當做神經病。

倒是他身旁的單丹吹了聲口哨，舉起手同溫成傑打了個招呼：“溫少爺今天夠騷包啊，新衣服夠酷。”

“一般，比不過我們蛋哥帥。”

陸思遠聽着溫成傑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想要擡頭看他一眼，卻又盯着地板不敢擡頭。直到這麽多年的想念，和得知他死亡消息的絕望凝聚成一顆眼淚掉在地上啪嗒一聲，他才反應過來掙開了單丹的手，一個箭步沖向走廊盡頭的廁所。

太丢臉了，不能讓他看到自己這個樣子。

陸思遠在廁所裏洗了個臉，等到心裏那陣難受的勁過去，才拍着臉從廁所裏出來。

他也想同溫成傑好好打個招呼，稱贊一聲他的新衣服好看。可他高估了自己，只是看上一眼溫成傑一眼，他的眼淚就止不住。

真沒用，陸思遠用力拍着自己的臉，在心裏唾棄自己。

明明別人都能夠輕易做到的事情，為什麽在他身上就這麽難？

報名領書第一天不上課，陸思遠全程低着頭，順帶拒絕了單丹下午去上網的邀請，下課鈴一響就埋頭背着炸藥包一樣重的書包沖出了教室。

渾渾噩噩過了一天，陸思遠第二天睜眼的時候甚至産生了厭學的心理，他真的害怕自己一見溫成傑就掉眼淚。

“還坐在床上幹什麽？穿你的新衣服起床刷牙洗臉，今天報名就想遲到？”單女士一抖被子，陸思遠突然覺得這句話有點耳熟。

“媽，我昨天已經領過書了，今天正式上課。”陸思遠糾正他媽的話。

單靈眉頭一皺：“昨天明明在你奶奶家才回來呢，你領哪門子的書？”

陸思遠也是眉頭一皺：“明明就是昨天領的書，昨天晚上你還……”

他突然一頓，意識到事情好像有點不對勁。

單女士扯着嗓子叫孩子他爹：“陸大成，你兒子中邪了！”

“怎麽了，怎麽了！”還在穿褲子的陸先生單腿跳着過來，在房間門口又摔了個狗吃屎。

陸思遠：……

這是什麽情況？陸思遠坐在教室的座椅上嘆氣，再次重來的一天似乎有些不一樣，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沒有前一天的記憶。

他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睛，悄悄看了眼走廊上還在和同學談笑風生的溫成傑，心想自己這迎溫流淚倒是一模一樣。

陸思遠偷偷看着溫成傑，在眼淚又要掉下之前将頭埋在了手臂上，默默想，要是這一天一直重來，那麽自己同溫成傑說句話，流淚出醜也沒關系。

反正第二天也沒人記得。

但是陸思遠也就只敢這麽想一想，他還是沒有同溫成傑打招呼說上一句話。

第三天，他睜開眼，聽見他媽熟悉的那句話，頓時打了個激靈。

媽的，又重來了。